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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21世纪以来，工业和互联网极为快速的发展把人们对“高效”的追求推向极致。这种对过程集中压缩、以结果为导向的惯性也蔓延到旅行上来。

曾经类似于“八天欧洲十国游”这样的团体出游方式，就是在此影响下的产物：密不透风的行程，使人们在不同国家、城市、景点和交通工具之间辗转。今天我们再看到这些时，或许 仍然会感到不可思议，而事实上仅仅在过去若干年间，这一 度是很多人的出行选择。

虽然“赶集式”的旅行现在已经很少了，但当下到热门地点“定位、拍照、离开”的签到式流程似乎跟彼时“我去过”的结果型出游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在社交媒体的推波助澜下，数字世界的“展示”比过去更加方便与直接。我们好像常常显得特别着急，与此同时，真正重要的事也慢慢被忽略。当然这并不是要评判旅行方式。人们在时间、语言和喜好等因素上的差异必然会导致做出不同的选择。

然而随着世界的不断变化，我们与之的关系也正在发生改变。

人们早已不再因为追求游览效率而潦草观光，转而更在意旅行过程中带来的趣味和不可复制的体验。品尝美食、与当地人交谈、参观博物馆、了解历史文化 —— 在整个过程中“参与”成为更被注重的事，人们也开始意识到旅行对于他们自身以及生活潜移默化的影响。

大多数人在去一个地方旅行前，常会参考他人的一些经验和既有感受，尤其是对于一些太过为人熟知的旅行目的地来说。比如巴黎，即使没去过，这座拥有无数标签的城市也往往让人充满想象。而如果只是匆忙潦草地观光，这反倒更容易造成对城市及其人文的刻板印象甚至误解。旅行是一个主观性非常强的体验过程，同时也是我们不断拓宽认知、丰富感官、与世界和他人直接交换信息的过程，也是化解偏见的过程。这个过程是需要一些耐心和时间，放慢脚步去完成的。

足够幸运的旅行

前一年夏末，我租了一间离塞纳河不远的公寓，在巴黎住了半个月。到达那天，我早晨七点就按地址找到了住处。由于中午12点之后才能入住，我便只能拉着重达25公斤的行李箱，先在隔街的咖啡店吃早餐，考虑要怎么消磨这五小时——至少可以四处逛逛，如果能想办法暂存行李的话。

在这个时间点，咖啡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店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于是我试着问她是否能把行李箱寄存在店里，中午前过来取，甚至打算提议支付一些保管的费用——即便这样，我也知道这对于一家不到十平方米的咖啡馆来说，算是一个“非分”的要求。不过意外的是她答应了， 并且不用我支付额外的费用，还帮我把行李箱搬进地下储藏室。后来直到快十二点，收到女孩的信息，询问大概什么时候回去取行李，我才意识到自己在博物馆逛得忘了时间。

博卡拉是尼泊尔西部的城市，喜马拉雅山脉不少壮观的山峰都坐落在那里，也是往来西藏和印北边境的中转站。我曾在旅途中在此短暂停留过几天，在与当地人的交谈中得知，在位于市郊的萨朗科可以看到喜马拉雅安纳普尔那群山;如果运气好的话，能在云雾里见到海拔6，997米的鱼尾峰;如果运气再好一些，日出或日落时的“鱼尾峰金顶”更让人惊叹。鱼尾峰在当地被视为神山，至今无人登顶，也因为常年云雾缭绕，难得一见，所以常有人开玩笑说：“如果足够幸 运，眼见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登顶。”

当时天气并不算晴朗，我还是决定碰碰运气。到达观景台时已近傍晚，云雾依然很重，视线所及的山脉都难以得见。没过多久就起风了，气温下降，天色变暗。大约过了一小时，没等到的人陆续下山了。我也开始犹豫要不要在天黑前下山。就在这时，留下的几个人突然对着一个方向变得警觉和激动起来，往他们指的方向抬头看到厚重的云层像被拨开了一个口，露出的山尖在夕阳余晖里发出金色光芒。我一直盯着看，连拍照都忘了，直到云层的开口重新关闭还没回过神。下山时我依然有点儿恍惚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足够幸运”是不是真实 地发生了。

相信每个人都曾有过类似的瞬间，它们是放慢脚步后的意外之喜，也是世界对我们好奇心的回应：对别处的好奇、对日常之外的好奇、对另一种生活的好奇，促成了无数瞬间的发生。当人们不再着急之后，旅行中的细枝末节会慢慢铺展。

旅行的过程给我们带来很多像这样“身处其中”的时刻和意料之外的惊喜。可能有时候并不一定取决于时间的长短快慢，不仅限于城市，在深入大自然的旅途中，人们能更深切地体会到美景、机遇或巧合的发生，契机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这些契机与好奇心像一个又一个按钮，吸引我们不断地踏上旅途，一次次地感受闻所未闻和叹为观止。

慢得刚刚好

著名纪实杂志LIFE 在1936年发行的创刊号卷首语中，有这样一段话：“去看生活，去看世界;去目击伟大的历史事件;去看穷人的面孔和骄傲者的姿态;去看不同寻常的事物以及丛林中和月球上的阴影;去看人类的杰作——绘画、建筑和发明;去看千里之外的世界;去看那些被爱着的女人们还有孩子;去看并享受愉悦;去看并被惊叹;去看并被启发……”

世界的变化与发展，以及全球化带来的便捷，不但能让更多人有机会“去看”，也为“如 何看”提供了更多元的选择。无论公路、帆船、单车或是其他截然不同的工具与途径，越来越多的人不断以更开放的形式踏上旅途——有人驾驶帆船穿越太平洋;有人开二手面包车横贯三个大洲;有人乘坐热气球飞跃山川湖海;也有人向往 森林山野;还有人热衷与动物为伴……

与此同时，过去对目的地和资源集中消耗甚至干扰破坏的旅行方式也正不断地向更可持续、更友善的趋势转变——从历史、地理到人文，本地化特色被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酒店等商業设施也在尽可能减少对所处生态环境的干扰和过度攫取;旅行者在目的地体验中的互动与之形成良性的循环。旅行是需要逃离日常的，在去效率化、跳脱出惯性线程之后，才有机会感受丰富多元和与众不同的世界。

今年突如其来的疫情使整个世界都不得不从高速运转中暂停，同时也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日常生活中正在发生的、看似理所当然的一切。那些正在以“慢”的态度旅行的人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亲近自然、感知自我，重新找回美好的传统饮食、友善的旅途，在他们的眼中没有所谓的快与慢之分，这一切只是刚刚好，适合自己的生活罢了。讨论这些并不是在评判或强调旅行方式的分类，重要的是我们在旅途中以自己喜欢的方式与态度探索未知的万物、向世界提问、与见闻交谈。这才是“慢得刚刚好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