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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笔记对苏轼文人艺术家形象的神化与重塑

2020-12-06

艺术探索 2020年5期
关键词:神化黄州东坡

贾 涛

(河南大学 美术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在人们心目中,苏轼就是符号、象征:一个文人的符号,一种艺术的象征。在北宋晚期,苏轼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他在许多方面都有建树。从政虽败犹荣,并促成他成为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全科文人艺术家:他是著名的文学家,被后世列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宋词的代表人物,为宋代豪放词派的中坚力量;书法为“宋四家”之首,开写意书风之先河;绘画上倡导文人写意风格,为中国绘画审美风格转换的旗手。难怪他那么引人关注,讨人喜爱,以至于在当时、之后,都有对他神化与重塑的倾向。

但是,这些光环毕竟遮掩不住历史的真实与残酷。历史上,置身于宋代政治洪流中的苏轼,身陷党锢之争大漩涡,在变革与保守、述祖制与履新规之间无以抽身。在他步入政坛的几十年间,腾达之时甚少,磨难之日殊多,有时顺风顺水,高官得做,八面威风;有时身陷囹圄,任人摆布,狼狈不堪;更多的是疲于奔命,常怀衣食之忧,在贬谪的路途上沉思浩叹。比如在他被贬黄州之后,房无一间,几乎断炊,不得已自己动手,于东坡之上开荒,自建草庐,始有东坡之号。晚年被谪海南儋州之际,被赶出官屋,不得已于树冠下结茅而居。苏轼的一生在动荡中度日,在被迫害中坚守,在困顿中微笑,在艺术创作中闪光。其苦闷愁肠和满腹牢骚在其诗文中随处可见,而集诗人、画家、书法家等于一身的艺术气质,使之愈挫愈静,常常诗酒相伴,潇洒不拘。正是在一次次磨难与困厄中,苏轼才一次又一次表现出特别的坚毅与豁达。苏轼的遭遇是时代政治的产物,也是文人艺术家的缩影,他成了文人艺术家的典型代表不是偶然的,他的品格精神为不少后世文人称许与景仰。

信息往往以偏离正常值的加法递嬗,苏轼的轶闻趣事像长了翅膀一般,在当时、后世广为传播,愈来愈奇,甚至愈来愈神,并被文人们记录下来。神化苏轼既是宋代文人生活理想和观念的折射,是那个时期特有的文化娱乐方式,也是苏轼非同寻常的现实生活与艺术成就的必然回照。人们用另一种方式塑造了一个别样的苏轼,尤其在宋人浩繁的笔记故事当中,将他神化成了一种十分有趣的现象,亦成为今天重谈苏轼不可回避的话题。

一、真实的苏轼

真实的苏轼,字子瞻,号东坡,生于北宋仁宗景祐三年(1037年)①景祐三年主体在公元1036年,但苏轼出生于农历十二月十九日,对应的公历为1037年1月8日。,历经英宗、神宗、哲宗三朝,殁于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他卓尔不群,志向高远,却沉浮无绪,大起大落。二十二岁中进士,②按中国古代计年习惯,出生农历某年即为1岁。二十六岁步入仕途,初为凤翔府签判,一个小小的职员,三十六岁任杭州通判,三年后始任徐州太守、湖州太守,壮年得志。而在湖州任上不足三个月,因在谢表中被解读出讥刺时政之辞而为政敌弹劾入狱,几个月后谪居黄州,开始了谪迁不定的游宦生涯。又四年,迁谪颖州,至五十一岁时来运转,先返回东京就任翰林学士,一步登天,又因与同僚政见不合,两年后求取外任,得杭州太守之职,处江湖之远,自在萧然。在五十六至五十八岁那几年,为朝廷所重用,先后任吏部、兵部、礼部尚书及颖州太守。五十九岁起再度遭贬,连降数级,先后谪于广州、海南,直到六十六岁他去世的那年,才从海南放归,北返途中,在盘桓常州期间病殁。

苏轼为政期间,最大的政治风暴是始于神宗熙宁二年(1069年)的王安石变法。作为反对派,苏轼力陈变法之弊,因而遭到打压,这一年他四十二岁,正是前途光明、才华横溢的年龄。围绕变法而展开的支持与反对、赞成与抵制,形成党锢之争,一直持续几十年,贯穿着苏轼一生的政治生涯。在他死后十年所立的“元祐党人碑”上,苏轼仍位列第一。立这通碑原意是要终生禁止这些人为官从政,永世禁止官宦之家与之联姻通婚,其政治处境可想而知。因此苏轼的命运起伏是时代使然,是险恶政治生态的写照,当然也与他忠直、耿介的性格相关。他虽然多才多艺、经天纬地,却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他的政治理想与治理能力,必然逊色于他的艺术成就。

苏轼一生总体上可分为两种生存状态,即重用与贬谪,或得意或落魄。又可分为几个时期:第一,中举初起,扬名京师。第二,因诗获罪,贬谪黄州。第三,神宗复用,政治得意。第四,外任苏杭,独挡一面。第五,再次遭贬,流放南隅。最后,垂垂老暮,海南放归,临了病殁于北归路途之中,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由此可见,苏轼一生跌宕起伏,命运不定,且大多因言致祸,或诗词招灾,而作为诗人、艺术家,他又不可能因此废言、废诗、废艺。比如在乌台诗案中因诗获罪,监禁四个多月之后,被放当天就又作了两首诗,其中有“却对酒杯浑似梦,试拈诗笔已如神”句,有愈挫愈“艺”之概。他并非不知道为诗为艺之风险,可是终究改不了诗人气质,出狱后的另一首诗云:“平生文字为吾累,此去声名不厌低。塞上纵归他日马,城东不斗少年鸡。”宋人笔记说:“既作此诗,私自骂曰:‘犹不改也。’”[1]1605因此,他的坎坷经历亦是其艺术家性格、气质所决定的。

真实的苏轼,聪颖善良,平易近人,耿直忠介,为官清正,幽默风趣,喜欢交游,好佛研道,基本都是正能量。他是文人、政客兼艺术家,诗词、书画精妙杰出,作品在当时就很流行。作为文坛和艺坛领袖,其一举一动常牵动时局,也甚得皇家器重。他曾做过哲宗皇帝的侍读老师,贵为尚书、翰林,也曾狱中待命,域外流放,未卜生死。无论他是高高在上,或是焦头烂额,都不改那种真诚品格、浪漫情怀。实际上,正是这忽高忽低、难以捉摸的际遇,造就了他泰然稳健、乐观自适以及文艺化的性格气质,这正是百姓爱戴并不断将其神化的基础。所以,我们今天所了解到的苏轼,他的洒脱不羁,他的诗人品格,他的艺术气质,一半是真实,一半为渲染。

现实中,嫉贤妒能与选边站队,是政治对手们打压苏轼、欲置之死地的主要原因。苏轼自幼聪颖,过目成诵,是优势,也是灾难。笔记记载,苏轼谪居黄州期间,抄读《汉书》,让仆从随手从中抽取一册,任选一字,“东坡应声辄诵数百言,无一字差缺,凡数挑皆然”,被人誉为“谪仙才”。[1]1617苏轼诗、书、词、文兼擅,就连当时皇帝都钦佩有加。神宗皇帝甚至特意收集他的诗文,置于几案,近侍看到皇上举箸不动,知道多半是因为正看苏文苏诗而忘食。这一方面成全了苏轼,乃至戴罪而不死,也更加剧了群小奸佞对他的迫害打压。这些并不是文人们的演绎。从苏轼的文翰手札中可知,苏轼被贬黄州之时,写了著名的前后《赤壁赋》,影响之大无以伦比,神宗皇帝竟派近臣索要新作文稿。③苏轼在《赤壁赋》文后注云:“轼去岁作此赋,未尝轻出以示人,见者盖一二人而已。钦之有使至,求近文,遂亲书以寄。多难畏事,钦之爱我,必深藏之不出也。又有《后赤壁赋》,笔倦未能写,当俟后信。轼白。”见《中国书法全集·苏轼》(卷33),荣宝斋出版社,1991年,第168页。

二、何以神化苏轼

对苏轼的神化与重塑是从同时代文人、学者对他的崇拜开始的。崇拜之至化为神。崇拜他的人,多数是他的至交好友及大众文人。驸马王诜第一个刻印了苏轼诗集,④书名《王诜刻诗集》。乌台诗案就跟这本诗集有关,也因此牵连到王诜。著名的“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都是苏轼的好友或门人,是当时知名的文人艺术家,他们的个人成就无形中使苏轼这一领袖形象更加高大。尤其是书法家黄庭坚,本来与苏东坡齐名,但对苏轼始终执弟子礼。一次听到有人说其书艺超越苏轼,他诚惶诚恐,避席而立,口念得罪——对苏轼的崇敬之情可想而知。他在题苏轼的画作时,也极尽崇敬之意。在《苏李画枯木道士赋》一文中,黄庭坚云:“东坡先生佩玉而心若槁木,立朝而意在东山,其商略终古,虽流俗不得而言。其于文事补裘则华虫黼黻,医国则雷扁和秦。”[2]180而苏轼与僧人佛印、参寥子的交情,与司马光的同事关系、姻亲之好,与神奇道士吴复古的友谊等,一时传为佳话,又不断被人演绎,加速了对他的神化与重塑。

对不幸者的同情可能是最基本的人道,人们对苏轼的喜爱与形象抬升也许跟他本该抚摇直上反而颠沛流离、苦难不断有关。被贬谪、流放、改造是苏轼一生的主题。即是说,他始终被认定为政治错误,可他不知道错在何处。他需要不断检讨自己,又检讨不出问题所在。如果说他的人生是悲剧性的,那也是时代的悲剧。苏轼是生长于民间的大艺术家,又是仕途的迷失者,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有时连生活都无以自给。他想安居一方,置田造屋,却屡遭驱遣,颠沛流离;他不想再介入政治,政治却不离左右。矛盾痛苦不仅充斥着他的政治生涯,还伴随着他的审美艺术。他的诗文书画等成就,正是在这一矛盾过程中磨炼、滋养、成熟的,并以一种悲凉之美,遗存于中国艺术史的那一页。以书法为例,被后世称为天下第三行书的《黄州寒食帖》,这一诗书合璧的千古佳作,正是他被贬黄州时所作。著名散文前后《赤壁赋》,也是在谪居黄州三年时的珍品。从中可以看出苏轼的苦闷与狼狈、境界与高蹈。初次被贬谪时的苏轼,渐渐与智僧佛禅交厚,或许正是那种禅悦的力量,支撑着他在被贬的路上从一地走向另一地,并保持着相当的旷达乐观。

被流放是一种囚徒般的生活,处在社会的底层,至少在精神上是被无限摧残的。有记载称:“东坡南迁,度岭次,于林麓间见二道人,见坡即深入不出。坡谓押送使臣:‘此间有异人,可同访之。’”[1]1646可见,苏轼被贬海南,一路上是被押送而至的,是流放罪人的身份,尽管有些许自由,那种精神的钳制是可想而知的。苏轼无论多么乐观,始终难以忘掉那个沉重的标签。他唯一的排谴方式,即于天高皇帝远的蛮荒之地,与友人饮酒唱和,从中找到诗题、灵感,以此作为安顿心灵、慰藉不平的方式。好在每一次被贬谪,苏轼都顶着一个卑微的官帽,因此作为著名文人,又非一般囚徒可比:至少他还有言论自由,在重压之下尚有一丝文人的光芒在。

苏轼之所以被当时文人神化,主要还在于他的才情与大度:无耐中的潇洒与达观,窘境中的从容与不拘,坎坷中的坚守与泰然;在于他艺术家的特殊气质:画家之敏锐,乐家之精细,书家之浪漫,文学家之宽博;更重要的,在于苏轼的人品与操守,那种在坎坷磨难中百折不挠的气魄。用现代作家林语堂的话说:“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则是由于他对自己主张原则,始终坚定而不移,二则是由于他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之美。他的人品道德构成了他名气的骨干,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我不相信我们会从内心爱慕一个品格低劣无耻的作家,他的文字再富有才华,也终归无用。”[3]12可见,苏轼文人艺术家的形象,既是真实的,又是他人赋予或想象的,唯其如此,足以见出世道人情对公平、正义的理解与呼唤,对受欺凌者的同情与援应。宋人笔记说:“东坡下御史狱,天下之士痛之,环视而不敢救。”[1]1607在此基础上对苏轼的抬高与神化,是自然而然的。

三、苏轼如何被神化

神化苏轼,首先是从他的出生开始的。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神化进程必然是苏轼成名成家、有了光环之后。宋人笔记中说:“蜀有彭老山,东坡生则童,东坡死复青。”[1]1591山之荣枯与一个人的生死之间有如此关联,实属神奇。以此观之,东坡其人就不同凡响了。据《冷斋夜话》记载,还在苏轼初出茅庐时,苏轼之弟苏辙,和另外两个要好的佛界朋友云庵和尚与聪禅师,三人同得一梦,梦见他们一起出城远迎五祖戒禅师。三人聚在一起刚刚将梦对出,苏轼书至,说他本人已到奉新,离三人所在高安不远。于是三人出城二十里至建山寺迎接。言下之意,三人梦中所迎五祖戒禅师即苏轼,或苏轼即禅师的化身。[1]1591对此说法苏轼并不惊奇,持默许态度,有一次声称他在八九岁时梦见自己就是僧人,说其母在怀他之时梦一僧来托宿,此僧眇一目。当时在座的云庵和尚很吃惊:因为据他所知,五祖戒和尚确实眇一目,其出生在陕右一带,至晚年才来高安游方。苏轼时年四十九,时光倒数五十年,正是苏母怀孕、戒和尚在大愚坐化之时——此可证苏轼就是戒禅师转世。如此,苏轼的禅师形象就自然成立了。

苏轼还喜穿衲衣,笃信自己的前身就是出家僧人。宋代笔记《春渚纪闻》载,在杭州,苏轼与参寥子同登西湖寿星寺,同行者有寺僧廉方丈,苏轼顾谓参寥子说:“某生平未尝至此,而眼界所示,皆若素所经历者。自此上忏堂,当有九十二级。”派人数之,果如其言。又曰:“某前身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属耳。”[1]1598有此一说,之后苏轼每到该寺则解衣盘礴,历久方去。有侍者曾远远望见苏轼背上有黑子,状若星斗,引前人说法:“志金骨,记名仙籍。[4]94宋人笔记又载:“哲宗问右珰陈衍:‘苏轼亲朝章者,何衣?’衍对曰:‘是道衣。’哲宗笑之。及谪英州,云居佛印遣书追至南昌,东坡不复答书,引纸大书曰:‘戒和尚又错脱也。’后七年,复官,归自海南,监玉局观,作偈戏答僧曰:‘恶业相缠卌八年,常行八棒十三禅。却着衲衣归玉局,自疑身是五通仙。’”⑤《冷斋夜话》(卷七)。见周勋初主编《宋人轶事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646页。又有记说,苏轼南行时,带一轴弥陀,说:“此轼生西方公据也。”这一年苏轼将殁,即是说他至死都认为自己是戒和尚的转世身。

佛禅文化在中国根深蒂固,它本身就有一种神性、不可知性,将一个人与佛禅挂起钩来,尤其在转世托生方面,必然会增加许多神秘感。历史上夏商周的鼻祖们都是生而有异的,或履巨人足迹而孕,或吞食鸟卵而生,无外乎将之神化、特殊化。苏轼被神化的初步,也是从出生转世开始,即是说他不同凡俗,因为来历不同。别人的附会与他自己的首肯,都在增加着他神性的光环。也许在他只是一种玩笑,而在文人笔下却神乎其神了。实际上,在其后苏轼的大量诗词文赋中,不少都与佛禅有关,那不过是他的一种用心罢了。

神化苏轼,再就是才名。苏轼的机敏在他初入科场参加科考时就已经显露出来,成为佳话。宋人笔记曾反复记载其省试答卷中有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之事,文字虽有出入,经过却很分明:作为主考官的欧阳修与梅圣俞,皆不知此典出处,欧阳修对该卷宗大加赞赏,因怀疑是自己的门生所作, 为避嫌将之录为第二名。苏轼考取后来谢,梅圣俞问他卷中典故出何处,苏轼竟说“想当然耳,何必须要出处”,使这位考官目瞪口呆。[1]1593得知此事的欧阳修却称赞他“善读书,善用书,他的文笔,必独步天下”,这与未来苏轼的成就相吻合。苏轼不过是胡诌,却诌得可以,以此骗过了数位考官,这说明他机智,善于联想。那么,真相公布后何以还获得激赏?大概不过是冲着他的名气,故意抬举。苏轼少年即负盛名,令人闻则生畏。据记载,苏轼与其弟苏辙初次赴都下考举,同时参加召试者众多,有一天,相国韩公对客人说:“二苏在此,而诸人敢与之较试,何也?”“此语既传,于是不试而竟去者十盖八九矣。”[1]1594少年二苏的名声如此撼人,应有夸张、抬高的成分。

作为真正的诗人词客,苏轼多产,而其才华之高,还常常表现于在梦中作诗为词,时有佳作。宋人笔记《侯鲭录》记载,苏轼自己说曾自蜀中应举,途经华清宫,梦见唐明皇令其赋《太真妃裙带词》,觉而记之,有四句:“百叠漪漪水皱,六珠縰縰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如此经典,不过是诗人日积月累、朝夕构思的结果,但一经渲染,原本再正常不过的诗歌创作就非同一般了。

至于平日诗酒相酬,信手拈来之趣闻,在宋人笔记里随处可见,足见苏轼才思之敏捷,功底之深厚。有次苏轼泛舟西湖,有美妇慕名索诗题句,苏轼一向来者不拒,立成“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之名句。宋人笔记中记载,苏轼在黄州每有饮宴,酣醉淋漓,诗词佳作常常指人而成,见事而立。在苏轼即将离开黄州的一次酒宴上,有位名叫李琪的营妓取领巾乞求书诗。“公顾视久之,令琪磨砚。墨浓,取笔大书云:‘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笑谈。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至将撤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云:‘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座击节,尽醉而散。”[1]1620这种场面,颇有故弄玄虚、表演秀的成分,似乎在杯酒相酬、儿戏玩笑之间,别人苦思冥想而不得的佳诗,他则倾刻写出,不神何谓?

神化苏轼,又着眼于他乐观放达。对苏轼的神化,自然会与其放达洒脱的行为方式关联起来,以示其不同凡俗。宋人笔记记载,苏轼在黄州得赤眼病,逾月不出。有人怀疑他得了重病,相传他已经死了。好友范景仁在许昌闻听消息,举袂大哭,要去具重礼吊唁。有人劝止后,即遣仆人到黄州递书信相询,苏轼看后大笑不止。之后在海南时,中原久不闻苏轼消息,都以为他已死,而他在海南正诗文抒怀,闲来为《论语》《尚书》《易经》三书作注呢!把死这种人人避讳的事当玩笑,借以解颐,也只有潇洒不羁者才能做到。

苏轼作为当朝名人,一举一动颇受皇宫关注。也是因为听到传言东坡已死,钟爱他的宋神宗惋惜不已。《春渚纪闻》说:“裕陵将进食,因叹息再三,曰:‘才难’。遂辍饭而起,意甚不怿。”[1]1616皇帝都如此厚爱,苏轼如何能不声名鹊起?

苏轼的达观还在于他身处逆境而能排遣,宽怀以待。传说苏轼在黄州眼疾痊愈后,与数位客人饮酒江上,后独归寓所,但见江面际天,风露浩然,于是作“夜阑风静豰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词句。⑥见周勋初主编《宋人轶事汇编》,第1615页。全词云:“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词引自《苏轼全集》(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99页。第二天,传出苏轼夜作此词后挂冠江边,驾舟长啸而去,正如歌辞中所言。当时的郡守徐君猷十分惊惧,因为他有看护苏轼的责任,怕失“罪人”,急忙前去拜谒,谁知苏轼此时正鼾声如雷,大睡未醒。该词传于京城,连神宗皇帝都怀疑苏轼是否真的八方仙游去了。

苏轼最好的诗词当数他写给弟弟苏辙子由的,如以“明月几时有”为首句的《水调歌头》。而给苏辙最好的诗作当数他罹难狱中、生死未卜时所作。宋人笔记说,东坡被拘于御史狱中,看守狱卒十分照顾。苏轼意为自己必死,便为子由赋诗两首,嘱狱卒秘藏,待他死后转呈其兄弟。后出狱被贬,子由得见其诗,“以面伏案,不忍读也”。其一云:“圣主宽容德似春,小臣孤直自危身。百年未了先偿债,十口无依更累人。是处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不了因。”[1]1605—1606难舍之情令人动容。据称狱卒不敢隐瞒,将诗献于皇上,神宗皇帝“初固无杀意,见诗益动。自是遂益欲从宽释”,之后贬之于黄州。苏轼得罪而不死,一是罪不至死,二是他心胸坦荡,其三便是他的才华。正是这几点,使得皇帝不忍杀、不愿杀。可以说,因为一身正气、才华横溢而赢得皇权的理解与支持,是苏轼在政治斗争中始终困而不死的根本。无论他身陷囹圄,还是东山再起,其中既有迫害的势力,也有上方保护的能量。因此,来自宫廷的一些传闻,无疑加速了对苏轼人格形象的神化。

宋神宗死后,七岁的哲宗继位,宣仁皇后(英宗皇后,神宗之母)监国,王安石变法一派失势,苏轼重受重用,官至翰林学士。笔记记载,一日薄暮宫中召见,宣仁皇后问他因何从团练副使升为翰林学士,一步登天,苏轼对说,是皇上皇后知遇,或大臣们提携等。宣仁皇后却说,如此提拔,是已故神宗皇帝的意思。“帝饮食停匕箸,看文字,宫人私相语:必苏轼之作。帝每曰:‘奇才奇才!’但未及进用学士,上仙耳。”[1]1626苏轼不觉失声痛哭,皇后与小皇上亦泣。之后,皇后命撤御前金莲烛送之归院。如此恩重,如此渲染,苏轼的名声确然难于寻常了。

这样的特殊关照非止一次。据记载,苏轼自杭州奉召归京城,过宋(今河南商丘),使臣等他人散去,密语苏轼说:“某出京师……到官家处,引某至一柜子旁,出此一角,密语曰:‘赐与苏轼,不得令人知。’遂出所赐,乃茶一斤,封题皆御笔。”[1]1640—1641这个“官家”即宋哲宗,尚未独立掌管朝政而能如此优待苏轼,自然会让神化苏轼的力量插上翅膀。

苏轼名声之大远播域外,这神化的力量还来自异域。苏轼的才学及艺术风范传至北方辽国,此地对他的敬仰与神化更甚。宋人笔记载:“元丰中,契丹使人俱能诵苏子瞻文。”[1]1627又有记载云:“子瞻名重当代,外至夷虏,亦爱服如此。芸叟题其后(指辽国所刻《大苏小集》诗集)曰:‘谁题佳句到幽都,逢著胡儿问大苏。’”[1]1628无论是敌对还是睦和,在他国刻印苏轼诗集,本身就非同小可。这件事后来得到验证: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宋廷派苏辙出使辽国,辽人竟问大苏学士安否。苏辙十分感慨,在经过涿州时寄诗与苏轼云:“谁将家谱到燕都,识底人人问大苏。莫把声名动蛮貊,恐妨他日卧江湖。”苏轼得诗后当然很高兴,随即次韵和之:“毡毳年来亦甚都,时时鴃舌问三苏。那知老病浑无用,欲向君王乞镜湖。”[1]1628“乞镜湖”有返乡归家之喻,语出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之二:“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苏轼越谦逊,抬举的人越多。此类诗文传唱,在那个年代自然既是文人佳话,又是神化苏轼形象的催化剂。

诙谐幽默机智的性格,也是重塑苏轼的一种力量。不拘常规,雅谑玩笑,足见苏轼的机智超群,同时增加了他身上的神话色彩,更多的还含有对他独立人格的褒奖。在旧时代,文人之间的乐趣主要是戏谑、幽默,这些是需要智慧的。多部笔记记载,东坡善嘲谑,曾有同事吕微仲体态丰硕,每每戏之曰:“公真有大臣体,此《坤》六二所谓直方大也。”吕微仲后拜为宰相,东坡在书写任命制词中仍不忘开玩笑。一天东坡拜谒吕微仲,后者方昼寝,迟迟不出。苏轼不能忍受,相见之后看到座位旁边有一菖蒲盆,里面养了一只绿毛龟,苏轼便说,此龟易得,但是六眼龟不易得。丞相问六眼龟出于何处,他说:“昔唐庄宗同光中,林邑国常进六眼龟儿,号为‘六只眼儿分明睡,一觉抵别三人觉’”。转弯抹角地把吕微仲骂了个狗血淋头。[1]1631这样解气是解气,难免会得罪人。好友顾子敦身体肥硕,苏轼号之为“顾屠”。顾子敦做京尹之时,与众手下同集慈孝寺,顾子敦凭几假寐,东坡在案上大书 “顾屠肉案”四字,以几个钱币掷案上,顾子敦惊觉,苏轼则说:“快片批四两肉来。” 众人皆大笑。[1]1633显见苏轼的智慧活泼。

幽默是一种天分,不仅能调节气氛,还会展现一个人的真实内心。苏轼的幽默风趣,恰恰说明他是一个热爱生活、思想活跃、不甘寂寞的人。在宋人笔记中常能看到,无论生活如何困窘,他都会借机雅戏,开心开怀。苏轼与刘贡父要好,尝对刘说他与苏辙在科考时日享“三白”,食之甚美,连世间八珍都忘却了。问何为“三白”,苏轼说只是“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白饭”,贡父大笑。过后很久,刘贡父寄书简邀苏轼吃饭,号为“皛饭”。苏轼乘兴致而赴食——他向有美食家称号,著名的东坡肉、东坡羹就是他的发明——案上只有盐、萝卜、白饭。苏轼始悟朋友是以“三白饭”相戏笑,“投匕筯食之几尽,将上马,云:‘明日可见过,当具毳饭奉侍’。”刘贡父估计又为戏耍,却不知“毳饭”为何物,便如约而至。闲谈过午,仍不见上饭,刘贡父“饥甚索食”,苏轼只说“少待”。如是者三,刘贡父说:“饥不可忍矣!”东坡才缓缓地说:“盐也毛,萝卜也毛,饭也毛,非毳而何?”原来时语“毛”与“无”音近,“三毛饭”即三无饭。刘贡父捧腹大笑。当然最后仍是丰盛大餐,二人大快朵颐,抵暮方散。

诙谐、幽默使生活充满达观与智慧,恰如一个传奇,给苏东坡这位艺术家披上一层神秘色彩。宋人笔记中很多故事,展现的就是他作为“人中仙”的超凡拔俗,以至于愈传愈神。

神化苏轼的力量,最奇特的是一语成谶,灵异非常。比如苏轼被贬黄州,或在徐州任上建造黄楼,或最后谪居海南,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是时局使然,可人们在苏轼的诗词里似乎找到了先兆,牵强附会,增添了不少神性色彩。《墨庄漫录》云:“东坡知徐州,作黄楼,未几黄州安置,为定帅,作《松醪赋》,有云:‘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俄贬惠州,移儋耳,竟入海矣。在京师,送人入蜀云:‘莫欺老病未归身,玉局他年第几人。’北归果得提举成都玉局观。三事皆谶也。”[1]1645虽然建徐州黄楼与被贬黄州、入海诗与贬谪海南实属牵强附会,他北归时举为成都玉局观显然是皇家对他格外施恩,但是,民间多以为人事有知,因缘前定,谶语成真。这一方面说明了人们对苏轼的热爱与关注,另一方面也强化着对他神化与重塑的进程。有记载说:“子瞻元祐中知杭州,筑大堤西湖上,人呼为苏公堤,属吏刻石榜名。世俗以富贵相高,以堤音‘低’,颇为语忌。未几,子瞻迁责。”[1]1638此言苏轼因在西湖修筑苏堤而不能高就,反而遭贬低迁。又如关于谪居海南,附会者甚多,似乎苏轼早有预感。宋人笔记载苏轼有《游金山寺》诗,其中云:“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意谓南迁儋州的预兆。苏轼又尝作赠潘谷诗:“一朝入海寻李白,空看人间画墨仙。”潘谷后来数年因醉酒坠井而亡,似乎也应了东坡谶语。

神化苏轼,多源自于对他不公遭遇的同情,所以许多诡异故事,不少来自他被贬谪的路上。宋人笔记说,苏轼自定武谪赴黄州时,夜宿分风浦,三鼓时分,突然有五百仆役奉上司命,欲夺其所乘舟船——原因是他无权再享用官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此处无船,一家十几口人寸步难行。于是苏轼恳请领头者宽限一日,要星夜兼程到星江,天亮之前还船,于有人家处再买舟。获准后,苏轼默默祷告,祈求顺风神灵哀怜,助他如愿,否则,再见到恶使,就该露宿江浦了。话未了,有风掠耳,登时升帆,满帆风饱,顺风顺水,半顿饭功夫,直达目的地。[1]1646或为巧合?或为神助?或为其人已神?

如此灵异轶事在苏轼北归途中也曾出现。据《独醒杂志》,苏轼北归,至岭下,肩舆折杠,便于附近的龙兴寺求大竹竿,寺僧许诺并招待以饭。苏轼乘兴为诗,云:“斫得龙光竹两竿,持归岭北万人看。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江西十八滩。”[1]1654十八滩即赣石,水浅难过,有时能令船客滞留月余。东坡至赣江此滩,盘桓数日,临行发舟,突然一夜之间江水大涨,赣石全没于水下,险滩变通途,只一日而至庐陵。过江后苏轼自谢云:“舟行江涨,遂不知有赣石,此吾龙兴寺诗之谶也。”如此自我标榜,更助长了民间对他的神化。

就连苏轼之死,在宋人笔记中都带有几分神秘色彩。据记载,苏轼迁谪海南儋耳,久之天下盛传他已仙去。七年后,旧时同僚章惇(字子厚)也被贬于雷州。章惇两面三刀,心狠手辣,是残害元祐党人的祸首。苏轼北归至南昌,太守说:“世传端明已归道山,今尚尔游戏人间耶。”苏轼则说:“途中见章子厚,乃回反耳。”[1]1655意即章子厚也在死途,他还没死,我就回来了——多么有趣的调侃!

在北归途中,苏轼染暑疾卧床,亡故前数日,梦中作一诗寄人,云:“舜不作六器,谁知贵玙璠。哀哉楚狂士,抱璞号空山。……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觉而记之,自不晓所谓。东坡绝笔也。”显然这绝笔诗得于梦中,实有铮铮之概。“东坡初入荆溪,有‘乐死’之语,继而抱疾沉卧,对来问候的惟琳老人说:“万里岭海不死,而归宿田里,有不起之忧,非命也耶?然死生亦细故尔。”看来他对死亡已有所觉察,也有所准备。过了两天,“将属纩,闻根先离”,即已无听觉,惟琳叩其耳大声说:“端明勿忘西方!”苏轼则曰:“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语毕而终。[1]1658惟琳往西方极乐世界指引,苏轼却说那乐处并非没有,只是非个人力量可行。客观之中,透出几多无畏与通达,与其平日性情相合,表现得同样不同凡俗。无论古今,论及死,人或将死,均好语相加,祝福入天堂或往生极乐世界,这也是死者本人的最大愿望,而对于平时好佛喜禅的苏轼来说,在弥留之际说出顺其自然的话,非同一般。

苏轼一死,传闻四起,神乎其神,更是重塑其文人艺术家形象的良机。有人说:“苏子瞻前身为五祖戒,后身为径山果。”又有人说:“按子瞻辛巳岁殁延陵,而妙喜实以己巳生。岂先十余年,子瞻已托识他所耶!总是一个大苏,沙门扯他做妙喜老人。道家又道渠是奎宿……余戏为语曰:‘大苏死去忙不彻,三教九流都扯拽。’”[1]1659将苏轼说成是五祖和尚的化身,这与他的神秘出生相应,似乎顺理成章;又把他说成是死后转托为妙喜老人,可能与他那首诗有关,其中有“净名毗耶中,妙喜恒沙外。”⑦诗名《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之八)。依笔记记载,妙喜于苏轼死前十年即已出世,苏轼怎么能与他牵连在一起呢?连时人都不信此妄语,而这些无稽之谈,却很有效地重塑了苏轼的文人形象。

结语:永远的东坡

抬举、神化苏轼,在当时即已风行,与几位文坛领袖是分不开的。如欧阳修,先是苏轼科举时的主考,选贤举良,传为佳话;后来欧阳修对苏轼多加赏识,自愧弗如。据载,东坡诗文落笔即为人们传颂,每一篇到欧阳修处,欧阳修皆终日为之喜悦。一日与人论及苏轼,欧阳修叹言:“汝记吾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果如其言,之后几十年苏轼名声大盛,“士大夫不能诵坡诗者,便自觉气索,而人或谓之不韵。”[1]1664苏轼文辞愈来愈受欢迎,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在其死后与日俱增。《老学庵笔记》云:“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1]1666苏轼真的像神一样开始被膜拜、景仰,尤其在他的四川老家。

原来一起成名的“三苏”,在苏轼死后只有苏辙在世,这昆仲二人的名望日盛一日,许多佳话至苏轼亡后仍不绝于世。《墨庄漫录》云:苏轼在海南时,有一当地人士名姜公弼者从学。苏轼曾为其题诗句云:“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姜公弼求完整四句诗,苏轼则对他说:“等你登科之后,再为你补齐。”之后姜公弼由广州入贡举进京师,可苏轼已然死去,于是他便谒于苏辙门下。苏辙则替兄补诗,将苏轼二句融入其中,堪称绝作:“生长茅间有异芳,风流稷下古诸姜。适从琼管鱼龙窟,秀出羊城翰墨场。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锦衣他日千人看,始信东坡眼力长。”[1]1673前后相合,天衣无缝。助兄成名,苏辙可谓不遗余力。前文已述,在苏辙出使辽国时,兄弟二人的盛名就已经传遍天下,加之二人诗词唱和,难说兄助其弟,还是弟助其兄,也难说是有意还是无心。

民间如此,宫廷也不例外。苏轼殁时的当朝皇帝是徽宗赵佶,对苏轼崇敬有加,相关传言越来越离谱。有这样一则记载:政和年间,即苏轼逝世十年后,徽宗在宝箓宫做醮筵,主醮道士伏地久久方起。皇上诘问原因,这个道士诌道:“适至上帝所,值奎宿奏事,良久方毕。”徽宗惊讶不已,又问:“奎宿何神为之,所奏何事?”道士说:“所奏之事不得而知,然而这个奎宿官,却是本朝之臣苏轼。”[1]1658由于他诌得神乎其神,昏庸的徽宗皇帝坚信不疑,经常玩赏苏轼笔墨,致使一纸千金。而此时还实施着的严禁苏文的皇命,成了一纸空文。后世的皇帝则逐步加码,抬举苏轼不遗余力:“至乾道末,上遂为轼御制文集叙赞,命有司与集同刊之,因赠太师,谥文忠”。[1]1666到了一百六十年后的南宋,苏轼成为上下咸爱的历史名人,他的文人艺术家形象光彩照人,皇上亲自撰文赞赏,又赠封号以嘉其能。

所以,苏轼文人艺术家形象在北宋时的神化与重塑,绝非一人之力。才华横溢,诙谐幽默,诗文艺术皆臻奇妙,加上公众之爱,友人相推,官家偏爱,异域崇拜,使得真实与虚诞交织,历史与传闻错杂,苏轼之名望便不胫而走。在20世纪之初,我国曾评出千年来最具影响力的十大杰出人物,苏轼居其首。千百年来,作为艺术大家的苏轼一直称颂于人间,自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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