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翅目（中国人民大学哲学博士，青年科幻作者）

前情提要

一

画面中，敖旸正在外太空作业。她身着宇航服，腰挎工作箱，后背连着安全缆线。她在香格里拉号空间站科研区的外层移动，做定时检测。她还不熟悉检测流程，使用工具的手法显得生疏，但她身手轻巧灵敏，很适合外太空行走。

随后，载入香格里拉号航程史的英勇事件发生了。

翡翠色的光亮球体出现于屏幕。敖旸发现了它。她认识它。她几乎没有犹豫，双足用力，跳离空间站，同时开启动力系统，以加速度迅速靠近翡翠色球体。翡翠色球体并无加速系统，真空中也难以依赖自身的转动改变方向。敖旸几乎追上它，但她腰间的缆线长度已到最大值。她看准方向，果断解开缆线，继续加速。她伸手抓着翡翠色球体，按在心口。与此同时，她调整飞行方向，却难以减速，她撞向远处太阳能板，借力变换方向，直直飞离了空间站的科研区域，飞向蝶形扇面结构的居住区。

缆线断开与太阳能板损毁让整个香格里拉号进入紧急状态。连接科研区与居住区的太空电梯通道整个亮起来。敖旸的运动轨迹清晰可辨。她运动到居住区范围时，维修部的王师傅已进入太空行走状态。据说事情发生时，他已根据敖旸撞击太阳能板的轨迹，判断出他本人距离敖旸的落点最近。所幸，他宝刀未老，记得太空行走的所有要点。他腰挎两根安全缆线。敖旸努力减速，调整方向。王师傅恰到好处地抓住敖旸，重新扣上安全缆线。

“什么东西？”王师傅用眼神问。

敖旸捏着翡翠色球体，给王师傅看。

“那个嘀嗒球的外壳，我库里的！”王师傅嗓门大，香格里拉号空间站人员都通过紧急频道听见了他的话。

二

事件发生后，祝盟通过横断山生态区负责人方教授的全息影像记录看到敖旸捕捉嘀嗒雪花球的全部过程。

而方教授与香格里拉号负责人王主任亲眼目睹了一切。他们的高级会议室位于科研区边缘，设落地窗。当时，他们正开会讨论空间站抵达木星后的任务，以便提前准备。然后，会议中断，与会人士如看裸眼电影般，瞧着敖旸跳离太空行走路径，去捕捉嘀嗒雪花球。他们甚至看到更多信息：敖旸抓住嘀嗒雪花球的那一刻，雪花球内部再次投射画面。

“是求救信号。”经验丰富的王主任说。

画面中，北极熊母子互相依偎在仅存的冰块上，那正是野生北极熊灭亡不可挽回的征兆。

胖胖的方教授判断：“晚期生态孢子，它们会把求救信号做成某种视频。这枚孢子存的应是北极生态信息。”

当敖旸与王师傅安全进入香格里拉号居住区，方教授立刻告诉实验组，今晚加急任务，分析生态孢子。

祝盟一夜未眠。她反复看敖旸取回嘀嗒雪花球的视频，心情矛盾。她既高兴嘀嗒雪花球返回，敖旸毫发无损，又觉得自己闯下大祸，雪花球难逃被销毁的命运。

她被送回位于科研区的宿舍，像是被关了小小的禁闭。

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门，蓬头垢面的她开门发现，是敖旸带着敖定。敖旸当即说：“我差点死掉！”

祝盟没憋住，“哇”一声哭出来。

敖定大声说：“姐，你干吗！？”

姐弟俩陪着祝盟，等她平静下来，一起去就餐区吃了早饭。他们中途碰见王师傅。王师傅摇头，对祝盟说：“丫头，忽悠我。”又安慰道：“不怕，哭一下就好。一个生态孢子而已。太阳系到处是生态孢子，类似事故多。”

三

快到中午，方教授的检测出了初步结果。她和她的实验组同王主任简单开碰头会。敖定收到信息，对祝盟说：“方教授叫你过去，问几个问题。”

此时，祝盟心情好了些。她收到了妈妈的信息，说：“探索是好事，当然总会付出代价。”她觉得她明白妈妈的意思。

她刷DNA 码进入香格里拉号的横断山生态区。温室模拟清晨的丛林与山谷。晨雾中，一簇一簇山地杜鹃仿佛引路使者，指向方教授实验组的半透明工作棚。祝盟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角落发现“方源教授”字迹。透过磨砂玻璃，她瞧见嘀嗒雪花球的翡翠色。

它还活着，没被分解。

她的心稳了一些。

“快进来。”方教授催她。

工作棚内填满喇叭花，不过，仔细瞧，黑色果实与紫色花朵表面覆盖一层流体物质，有些类似覆盖雪花球的嘀嗒球。

“你看。”方阿姨指嘀嗒雪花球。喇叭花藤蔓伸长、伸长，接入嘀嗒的镂空结构层。“这其实不是喇叭花藤，是类似嘀嗒球的基本智能材料，可以覆盖在生物体表面，一方面协助我们分析动植物特征，一方面也能协助不同生物进行信息交换。”

“不同生物？”祝盟惊讶地瞪圆双眼。

她第一次听说不同的生物能通过人工智能交流。

“横断山的喇叭花正和北极圈的生态孢子对话呢。”方教授眼角皱纹深，笑容却像祝盟的同龄人一样灿烂。

雪花球内部冰晶碎片规律跳动，嘀嗒球的翡翠颜色规律地改变色泽深浅。它们协调良好，十分专注。

“为什么？”祝盟问。

“不管在空间站、木卫二，还是今后人类将抵达的外太阳系星球，如果我们想制造适于人类居住的生态环境，在最开始，一定会面对狭小空间和有限资源，所以啊，一定要提高太空生态层不同物种之间的信息交换。有更多交换，就有更多的调节，才会有更多的可能性。我们需同时加强动植物的智能，让它们互相自主适应。加快这种适应，人类才有可能在外太空严苛的环境中生存。”

“这和——”祝盟与方教授面对面坐下，“这是不是说，嘀嗒雪花球可以留下了？你看，它能适应横断山的喇叭花，不会有生物污染的。”

“不，不留下！”嘀嗒雪花球突然表达自己的观点，声音一脆一沙哑。

“为什么？！”

“我的任务是去没有人的地方，去传播生命，这里、这里……”它磕巴了。

方教授问：“这里怎么了？”

“——这里是我的中转站。”它做出判断。

祝盟一头雾水。

方教授笑了：“我来传达王主任和我商量的结果。”

祝盟不自觉坐正。

“首先，偷藏太空垃圾是不对的，尤其是一枚生态孢子，如果是早期的劣质款，它很可能污染香格里拉号。王主任决定，之后半年，你都需利用课余时间帮助整理太空垃圾。”

祝盟点头。

“其次，你对这枚生态孢子的改造很成功。你通过嘀嗒球加强了它的自带智能，没有这一环节，我现在也不能让它和喇叭花对话。鉴于此，我想招你为横断山生态区的小实习生，愿意吗？”

祝盟使劲点头。

“最后，经过商量，我的实验组决定收留这枚生态孢子。原则上，但凡发现生态孢子，都需销毁或分解，以防它们污染太阳系内的生态环境。就像敖旸和王师傅就及时阻止了这枚生态孢子的逃逸。但目前看，它又很有价值。传播生命和污染生态总是太空开发一体两面的问题。它的出现，倒给了我们新思路——”

四

第二天，祝盟上岗，她来到香格里拉号太空垃圾处理站。人类生产的东西千奇百怪。负责人已认识她了，对她说：“整理太空垃圾是门学问。”

一周后，她适应了工作。她喜欢太空垃圾。

一个月后，她从横断山生态区领回嘀嗒雪花球。它适应了香格里拉号的环境。方教授再次提高它的智能。它学会了同祝盟吵架。它不想住科研区。

三个月后，祝盟递交申请，王主任批复。她决定搬出科研区宿舍，借住敖家。敖家五口人非常高兴，尤其是敖定。祝盟也喜欢上了这个没有规矩的大家庭。

六个月后，香格里拉号正式进入木星引力范围。

橙黄色星球逐渐占据天幕，不同卫星在其表面投下阴影。祝盟每每实习到傍晚，搭乘太空电梯返回居住区，都有些伤感。

她会问嘀嗒雪花球：“一定要离开吗？”

“对。”

“离开太阳系，就没法返回了。”祝盟建议，“你可以在木星多待一阵子，等我长大，一起去外太空。”

“可香格里拉号不会等。”嘀嗒雪花球说，“方教授说，香格里拉号停泊一个月，会立即启程。时间窗口正好，香格里拉号会成为离开太阳系的第一艘载人飞船。而我，会比香格里拉号还快。一旦离开太阳系，就没有法律意义上的污染问题了。我就可以飞得更远，真正传播生命。”

“好吧！”祝盟叹气。

这回，嘀嗒雪花球飞到她脑袋边，蹭她的发梢，说：“我会走得慢一点，你来追我。”

“你也可以再快点，找到漂亮的星球。”

“我会让那个星球变成新北极，然后繁殖外太阳系的北极熊。我和北极熊一起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