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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遵宪与客家山歌

2020-12-03文|

岭南音乐 2020年1期
关键词:梅州山歌

文|

题注: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采其能笔于书者,得数首。

自煮莲羹切藕丝,待郎归来慰郎饥。

为贪别处双双箸,只怕心中忘卻匙。

人人要结后生缘,侬只今生结目前。

一十二时不离别,郎行郎坐总随肩。

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

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

催人出门鸡乱啼,送人离别水东西。

挽水西流想无法,从今不养五更鸡。

邻家带得书信归,书中何字侬不知。

等侬亲口问渠去,问他此侬谁瘦肥。

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看镜光。

街头铜鼓声声打,打着中心只说郎。

嫁郎已嫁十三年,今日梳头侬自怜。

记得初来同食乳,同在阿婆怀里眠。

自剪青丝打作条,亲手送郎将纸包。

如果郎心止不住,看侬结发不开交。

第一香橼第二莲,第三梹榔个个圆,

第四夫容五枣子,送郎都要得郎怜。

黄遵宪(1848—1905年),字公度,别号人境庐主人,晚清杰出的外交家、政治家、文学家,广东省梅州人,历充师日参赞、旧金山总领事、驻英参赞、新加坡总领事,署湖南按察使等。著有《人镜庐诗草》《日本国志》《日本杂事诗》等。黄遵宪喜欢以新事物熔铸入诗,以诗歌来反映近代中国的重大历史事件,诗中充满了炽热的爱国情怀和忧国忧民的情感,有“诗界革新导师”之称。后世对其评价颇高,“公度之诗乎,亦如磊砢千丈松,郁郁青葱,荫岩竦壑,千岁不死,上荫白云,下听流泉,而为人所瞻仰徘徊者也”(康有为)。“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梁启超)。白寿彝在其主编的《中国通史》专做一节介绍黄遵宪,题为:倡导“我手写我口”的晚清新派诗人,此定义十分准确。

黄遵宪以“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篇。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的诗歌创作理念,在当时诗坛引起了一股潮流,也颇受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推崇。黄遵宪提倡诗歌应该具有言辞直白,贴切现实的特性,如在《人境庐诗草》开篇的自序中说到:“儒生不出门,勿论当世事,识时贵知今,通情贵阅世。卓哉千古贤,独能救时弊,贾生《治安策》,江统《徒戎议》。”作为一名有文人抱负的政府官员,面对晚清时局动荡,国家羸弱的现实国情,黄遵宪在其文学主张中总会嵌入关注时事和积极参与改革国家的理念,也十分推崇山歌等淳朴而自由的民间文学作品,从其代表论著《人境庐诗草》收录的山歌可见一斑。

《人境庐诗草》书名取自晋代诗人陶渊明的诗句:“结庐在人境”。书中收录了黄遵宪从清同治四年至光绪二十八年间(1865—1902年)所写或收集的诗歌。诗稿于1902年始定稿,至1905年3月黄遵宪殁后也没有刊印,1911年才由粱启超在日本付印。全书共十一卷,641首诗歌,其中山歌15首,此外还有用山歌体创作的一些竹枝词和新诗,特别是客家山歌口吻写成的52首《新嫁娘》叙事诗组诗轰动诗界。

黄遵宪先在书中解释了山歌的来由及特点:“瑶峒月夜,男女隔岭唱和,兴往情来,余音袅娜,犹存歌仙之遗风,一字千回百折,哀厉而长。”书中共收录的山歌,均是“兴往情来,余音袅娜”的情歌,叙述梅州客家女人对爱情的期待,以及离别、相思之情,采用了梅州客家山歌中每首四句,每句七字,结构严谨的基本格式,使用了直叙、起兴、比喻、双关等民间文学创作手法,凸显了民间文学作品的直白通俗、情感质朴、曲调爽朗等特征。如第一句“自煮莲羹切藕丝,待郎归来慰郎饥。为贪别处双双箸,只怕心中忘卻匙。”起兴手法中“以景引情”“借物发端”的作法。通过“自煮”(喻孤单)“藕丝”(喻藕断丝连)等他物,“双箸”(喻贪恋别人)和“心中匙”(自家爱人)的对比,带出一位客家妇女的相思。“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因为分梨故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一句采用了“双关”手法,指一词同时表达两种不同的意思或事物,蜂咬梨往往只咬一丁点,在外观看不出来,实则里面已经受伤,和后一句“心中有病”关联,“分梨”喻分离,“亲切”喻愁,和民间流传的一句情歌十分相近:梨子好食汁盈盈,梨(离)汁(泪)跌落妹衣襟,郎要分梨(离)妹就切(愁)。切来切去会伤心(妹“心”)。这种“一字千回百折”的婉转、含蓄,正是客家山歌最突出的特征之一。

黄遵宪热爱山歌,他的创作也深受山歌的影响,“在篇章结构上,注意波澜曲折,长而不板;叙写上多用比兴与描写,减少抽象直陈”①。除却推崇山歌外,他本人也热衷于创作,四十四岁在伦敦时创写了几首山歌,并对山歌作了进一步的解读:“十五国风妙绝古今,正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余离家日久,乡音渐忘,辑录此歌,往往搜索枯肠,半日不成一字,因念彼岗头溪尾,肩挑一担,竟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

黄遵宪搜集客家山歌的工作,对于文学创作有着开拓性的影响,后世的客家文学创作者也从中得到了许多启发,开始关注山歌和方言入文入诗,如作家、广东梅州人楼栖回忆:“客家乡土文学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留下很深的印象,每年寒暑假,我帮家里上山打柴禾,有时听到青年男女对唱山歌情景令人神往,客家民歌,别有一番风味。”因此,他在1948年所写的客家方言长篇《鸳鸯子》,是以客家山歌的形式反映客家人反压迫求解放历程的一部叙事长诗。语言运用得好,读来生动传神,有声有色,其中有不少是富有情味隽永,饶有趣味的歌谣,如:

树头唔硬唔烧炭,

竹头唔硬唔做担竿,

雕子(鸟儿)无翼难进山,

河鱼无鳍难上滩。

……

万里无云五月天,

晒死禾苗晒裂田,

穷人食泥又食草,

三爷遮眼看唔见。

《人境庐诗草》出版二十年后,主推白话文运动的文学先驱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如此评价黄遵宪:“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即今流俗语,我若登简编。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这种话很可以算是诗界革命的一种宣言。末六句竟是主张用俗语做诗了。他那个时代作的诗,还有《山歌》九首,全是白话的。内中如:买梨莫买蜂咬梨,心中有病没人知。因为分梨更亲切,谁知亲切转伤离?催人出门鸡乱啼,送人离别水东西。挽水西流想无法,从今不养五更鸡。一家女儿做新娘,十家女儿看镜光。街头铜鼓声声打,打这心中只说郎。都是民歌的上品。”这种“上品”民歌,郑振铎在其著名的《中国俗文学史》一书中也赞不绝口:“像夏晨荷叶上的露珠似的晶莹可爱。”

注释:

①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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