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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多巴·洛追坚赞撰写《回遮蒙古之历史》意图

2020-12-01哈斯朝鲁

西藏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多巴蒙古西藏

哈斯朝鲁

(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北京 100081)

索多巴·洛追坚赞(1552—1624年)是西藏藏传佛教宁玛派高僧,是集咒师、宗教仪轨师、医师和学者于一身的重要人物。《回遮蒙古之历史》(以下简称“《回遮史》”)是索多巴·洛追坚赞撰写的具历史兼自传双重性质的一部著作。《回遮史》主要记述了自1240年阔端王子(1206—1251年)时期至17世纪初蒙古人进军西藏地方及西藏地方的高僧、咒师等宗教界人士对蒙古军队所实施的各种回遮仪轨之情形。其中,记述索多巴是怎么成功回遮蒙古军而获得“索多巴”称号的部分(即1583年索多巴从其上师希布林巴接受“回遮蒙古”的重任和相关经文至1614年索多巴最后一次实施回遮蒙古军队咒术为止)较为详细。此部分的绝大多数历史事件也是其他蒙、满、汉、藏文文献所缺载的。因此,《回遮史》对16世纪末17世纪初蒙藏关系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回遮史》又是一部研究藏传佛教仪轨的重要文献。美国学者詹姆斯·金特里(James·Gentry)在其《功效之表现:藏巴汗政权巩固与扩张中的回遮蒙古军队仪轨》[1]、雅克布·道尔顿(Jacob·Dalton)在其《调伏恶魔:藏传佛教的暴力与解脱》[2]都对《回遮史》进行过不同程度地研究。詹姆斯·金特里也在其博士论文《物质与意识:西藏仪轨大师索多巴·洛追坚赞生平、著作、遗产中的权力对象》[3]中探讨索多巴生平时,把《回遮史》当作主要资料。有关索多及其《回遮史》的概况,笔者在拙文《索多巴·洛追坚赞〈回遮蒙古之历史〉初探》[4]216—223中探讨过,本文主要探讨索多巴·洛追坚赞撰写《回遮史》的意图。

一、 索多巴所谓的写作《回遮史》意图

藏文著作一般在其跋语部分交代作者的写作意图。但是,作者给出的原因是不是其写作文章的真实或全部目的,还需进行认真考察。与大多藏文著作所不同的是,索多巴在《回遮史》的“缘起”部分交代了自己的写作目的。

唉玛荷(1)藏语感叹词。!福德浅薄且未集资粮,我这般无权势卑微下等人,因为业力之故出生于此藏地,自幼父母遗弃成为孤儿,虽有少许佛法积习,但恶业沉重且受制于他人,闻思修均未能精通。前半生做家奴、信差奔忙,后半生像被狗撵到首座(2)是指很偶然地成为有地位的僧人。,以上师之名乞讨钱财之人,是平庸不明佛法之愚人,无可记载之善事业绩,亦无能使人产生信念与喜悦之奇妙传记。然而,由于未能推辞佛陀绍圣囊泽瓦(3)指伏藏师希布林巴(1524—1583年),他是索多巴·洛追坚赞主要上师之一。由于出生在囊泽地方,故称作囊泽瓦,意为囊泽地方的人。圣令之重任,就像把犏牛的驮子拖到黄牛身上一般,这个使自己愁、他人嫌的“回遮蒙古”的担子,不由分说地落到我(这)无能之辈身上。佛子事业岂能在凡夫子领域,大人物之所为小人物怎能达到,故这已超出我力所能极的范畴,集嘲讽以财物换取哀伤,离君子之列入骗子群,由于妖魔鬼怪魔力大,亦多次险些命丧黄泉。不过,因诸佛慈悲,乌坚传承(4)指莲花生大师的宁玛派教法传承。鼎力相助,自己动机(亦)纯净之故,我遵照授记遮回蒙古,使得藏地着实实现了太平,若不稍微叙说此吉相,会丢尽伏藏传承的颜面,以后也难有人再愿回遮蒙古,所以此文旨在利益佛法。若是所说的不符合您的心意,我只能深表歉意衷心忏悔[5]204—206。

从这里我们清楚地看到索多巴所谓的写作《回遮史》的意图如下:

(一)给伏藏传承即宁玛派争光

如上所述,索多巴认为,如果不叙说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情况,将会丢尽伏藏传承的颜面。因此,索多巴写作《回遮史》的一个原因是给伏藏传承即宁玛派争光。索多巴是宁玛派高僧,维护本派的利益是其天职。

宁玛派的伏藏甚至其派系和教义长期以来被藏传佛教其他派别所质疑和责难。索多巴时期就有以噶玛巴米觉多吉为首的新派对宁玛派发难的行径。对此,索多巴写了诸多“答复”文章[6]。

索多巴在《回遮史》引用了很多授记。他把回遮蒙古的历史分为三个阶段就是按照授记划分的。蒙古军队的到来以及回遮他们的方法都与授记紧密相连。尤其是,第三阶段索多巴本人实施咒术的过程更为清晰。通过这些记述,索多巴使别人明白宁玛派伏藏经的权威性,违背授记会产生严重后果,即使高僧大德也不例外。按照索多巴的表述,“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回遮史》有几处记载如下:

例1:

其(5)指伏藏师巧丹贡布(1497—1557年)。先世衮仲林巴时期,拉浦瓦的女主人拉却仲声称要把一个不好的授记转变成好的,(因)不由自主地转换,从而征兆逆返,未能取得伏藏,也没有被众生福德所容纳,被魔鬼祸害,(在其)三十五岁被他人所杀。转世道阿林巴也没活多久[5]226—227。

例2:

即便有“主要由嘉威旺波(6)是指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九世活佛旺秋多吉(1556—1603年)。实施回遮蒙古,有益于藏区,(其亦)延年益寿,事业发达”之授记,(他)去了哈探(7)哈探,即哈探把都儿,是16世纪末17世纪初西海蒙古主要首领之一,也是索多巴主要回遮的对象。除了汉文史料,《达隆教法史》、多罗那他所撰《贡噶扎西传》《止贡法嗣》《水晶石·噶举教法史》等藏文史料都对哈探把都儿有不同程度的记载。有关哈探把都儿在西藏的活动,参见笔者拙作:《16世纪末17世纪初土默特哈探把都儿在西藏的活动》,载《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第118—127页。的领地,(因此)就在那年(8)据《水晶石·噶举派教法史》旺秋多吉传记部分,土默特哈探巴都儿于水虎年(1602年)迎请旺秋多吉到其藏北的领地进行供养。水兔年(1603年)一月二十八日凌晨,旺秋多吉卒。详情参见司徒班钦·曲吉迥乃等:《水晶石·噶举派教法史》(藏文)下册,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第205页。折寿[5]258。

由此可以看出伏藏和授记是何等的威猛,何等的神圣不可侵犯。

索多巴按照授记行事,成功地阻止了蒙古军队南下,实现西藏的太平。这不仅是索多巴个人的成就,也是给整个宁玛派增光添彩的事。因此,索多巴通过写作《回遮史》可以向人们展示宁玛派的威猛法力。

(二)激励后继者

在“缘起”部分,索多巴交代,如果不叙说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情况,以后没有人来做回遮蒙古军队之事。因此,激励将来的“索多巴”们是他写作《回遮史》的另一个目的。

当时,索多巴已经成功回遮蒙古人,第悉藏巴也统治了前后藏,西藏已实现太平。在此情形之下,他为什么还要鼓励后人们实施“回遮蒙古”仪轨呢?笔者认为原因有以下几点:

其一,索多巴虽然把蒙古军队从西藏赶走,但是,蒙古人依然居住在青海地区,而且这些蒙古部落不时骚扰卫藏地区。这种情况我们从索多巴的《回遮史》中也可以看出来。

其二,1578年,格鲁派法座三世达赖喇嘛在青海察卜齐雅勒寺与土默特蒙古俺答汗(1507—1582年)会晤建立联系。经过三世达赖喇嘛两次前往蒙古地区传法,尤其是其转世四世达赖喇嘛在蒙古出现,格鲁派在蒙古地区迅速传播。蒙古各部落陆续皈依格鲁派,来往西藏的蒙古人日渐增多。

在西藏,第悉藏巴通过武力扩张,至1614年基本统治前后藏。他在宗教方面扶持格鲁派的竞争对手噶玛噶举派。因此,第悉藏巴的掌权对格鲁派来说是不利的。格鲁派遇到危难,肯定要借助蒙古人的力量。作为虔诚的施主与信徒,蒙古人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索多巴作为当时历史的亲历者,又与仁蚌巴和第悉藏巴关系密切,不可能不了解这些情况。因此,激励后人要继续做“回遮蒙古”的法术是非常必要的。

另外,正如索多巴在其《回遮史》所说的那样,回遮蒙古是件自讨苦吃也不讨好他人的苦差事。因此,好多人都不愿意做。索多巴通过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而实现西藏太平的“事实”来激励后辈:只要动机纯净,诸佛、伏藏传承也会保佑,从而定能成就法事。

(三)利益佛法

正如“缘起”部分所说,索多巴把上述两个写作意图概括起来,从而明确指出写作《回遮史》旨在利益佛法。他为什么这样说呢?

随着印度本土佛教的衰落,藏传佛教逐渐走上自主独立发展的阶段。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藏传佛教日臻成熟。到了12世纪末,西藏本土的自我中心意识开始增强,佛教中心逐渐从印度转向西藏[7]。因此,蒙古军的南下好比是恶魔之化身,来侵扰佛门净地、毁灭佛陀圣法。

宁玛派教徒认为他们是传承莲花生大师的教法者,他们在吐蕃时期最初翻译的佛典就是藏传佛教最古老的、具有悠久历史的经典,因此他们才是保存教法原貌的教派。

“天涯秋光静,木末群鸟还。夜久游子息,月明歧路闲。风生淮水上,帆落楚云间。此意竟谁见,行行非故关。”[5]

索多巴认为维护伏藏传承与宁玛派教法的神圣性,保护佛土西藏免遭蒙古军队践踏就是利益佛法的事情。由此,索多巴最后把撰写《回遮史》的目的概括为“利益佛教”。

总之,给宁玛派争光、激励将来的回遮蒙古人士,从而利益佛法,是索多巴所给出的其写作《回遮史》的意图。

二、索多巴写作《回遮史》的真实意图

笔者在《索多巴·洛追坚赞〈回遮蒙古之历史〉初探》一文中,在谈论索多巴写作《回遮史》目的时,也指出索多巴所说的上述三个写作意图,即给宁玛派争光、激励将来的回遮蒙古人士、从而利益佛法等[4]220—221。但是我们仔细观察“缘起”部分,细读全文就会发现,索多巴写作《回遮史》的意图不止这些。笔者认为还有以下两个:

(一)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即为自己写“圣传”

索多巴在“缘起”部分写道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队实现西藏的和平安宁。那么,他说这种话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在“缘起”部分,索多巴开始以十分谦虚的语气描述自己从小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少长也给别人做事跑腿,后来成为一名上师。因此,自己没有像活佛高僧大德那般可写的神奇传记。紧接着他用了“但是”这个转折词。我们不能用简单的话题转折来理解它。索多巴说这个“回遮蒙古”的事,凡夫俗子是做不来的,只能是佛子大人物才能做到,所以说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貌似非常谦虚,其实不然。索多巴接着又说“但是,因诸佛慈悲,乌坚传承鼎力相助,自己动机(亦)纯净之故,遵照授记遮回蒙古,使藏地着实太平”[5]205。这意味着什么呢?索多巴虽然出身贫寒,不能与德高望重的活佛高僧大德相提并论,但是他能成功完成只有那些大德才能完成的“回遮蒙古”之重任。在这种意义上讲,他与佛子大人物相当,或者他就是佛子大人物。

《回遮史》的结构也证实这一点。索多巴在“往昔之本生”部分谈到自己是大译师涅·杂聂固玛拉(9)涅·甲聂古玛拉,8世纪吐蕃著名译师,出生在西藏雅垄西巴(又名曲巴)地方的涅氏家族。的化身。索多巴也反复解释希布林巴让他接受回遮蒙古的重任,以希布林巴之口,借助授记来证实自己是涅译师和拉杰格本的转世。

当索多巴在遭遇毒害他人的恶名传遍整个西藏时,他这样写道:

往昔,诚如亦向活佛桑杰林巴(10)百名伏藏师之一。据《希布林巴传》记载,索多巴的上师希布林巴(1524—1583年)为桑杰林巴的转世。等授记:“少许恶业,那时成熟故,幸福与痛苦轮番交替,尤其是,从人群分离那样的讥讽就像风一般飘散九次,生命危险出现十三次”,(这些在我身上都)发生了[5]250。

这里索多巴又一次把自己与活佛桑杰林巴(1340—1396年)相提并论。紧接着索多巴又写到:

想到唯独我们师徒二人(11)指伏藏师希布林巴和索多巴·洛追坚赞师徒二人。以恶言度日,也感到骄傲[5]250。

到此,索多巴已忍不住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感情。索多巴向别人证实自己是佛子大德,接着他占用《回遮史》的大部篇幅来讲述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情形,都有具体的时间、地点、相关人物和历史事件,即用“事实”来证明自己的成功。下面我们看看具体例子。

例1:

那亦诚如《授记殊胜汇聚》[8]所云:“阴火猪年,蒙古军队将来到西藏,最初止贡和达隆遭受灾难”,那猪年(1587年),哈达苏率领众蒙古军到来,攻打自伍佑至纽达地区。那时,我不认识本喀奈,修缮卓(地方)的佛塔,抛掷诸多厌胜朵玛。当实施岁主末业仪轨时征兆吉祥,梦见喜讯将要到来。那(年)秋天,第巴本贝拉巴回来说:“在汉地,诸蒙古首领,官员等中毒,以蛙、蛇、蝎子等呕吐而死。攻打芒硅瓦的拉长王身体肿胀,从里面出来弯刀等诸多现象而死。”(这是)唯独西藏寺院的威力(所致)而著称。但诚如《日月之印》所云:“那时火阴猪年(1587年),蒙古军溢出,之后,处于(菩萨)地之仁增扎西名者,将在乌如绍地方出现,他将实施回遮(仪轨)”,止贡晓仲(12)是指止贡寺第二十任住持平措扎西(1547—1602年),全名聪美曲杰平措扎西贝桑布,1582年起他出任止贡寺住持。噶玛噶举派红帽系第六世活佛却吉旺秋(1584—1630年)为其次子。他也是达隆噶举派第十七任住持晓仲阿旺南杰(1571—1626年)的亲舅舅。收集治下的头回面和厌胜所需之纱线、竹竿,实施回遮(仪轨)。因此,直达(13)指止贡和达隆两地。两地免遭灾难,也没能危害香伍佑等地。(蒙古人在)返回途中死了好多人畜[5]231—232。

索多巴修缮、抛掷朵玛、岁主末业仪轨而产生效果。就在那年秋天,蒙古人在汉地患毒病死人。但人们不认为这是索多巴的功劳,而是西藏寺庙的威力所致。接着,索多巴用巧妙的转折来反驳这个观点。他说正如授记《日月之印》所预言,止贡晓仲实施回遮仪轨,因此,即使那次蒙古军队到来,止贡、达隆和香等地区没有遭受劫难,从而成功退敌。索多巴用这个例子来反驳成功回遮蒙古军是“唯独西藏地方寺院的威力所致”这一说法,从而证明他所实施的回遮咒术起到了关键作用。

例2:

因文字记载“苯波把三分肖像作为诅咒抛掷”,热邢三贤苯波放咒,我实施火供。镇压的器皿里出现蒙古人的头盖骨,(这)是吉兆。后来推算,那天,蒙古人在拉马岗被打败,第二天自降唐岗(14)此地在拉萨附近。1621年,应格鲁派之邀火落赤之子小拉尊罗桑丹增嘉措和古鲁洪台吉为首的蒙古军队2000余人进藏在此地打败藏巴第悉·丹迥旺布。参见智观巴·贡却呼丹巴绕吉:《安多政教史》,吴均、毛继祖、马世林译,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38页。返回(15)《四世达赖喇嘛传》这样描述1605年那场战争:“蒙古军队像劫末之风,刮得虽然很猛,却像胆小的咒师放火,立刻逃回故土,使福田施主处于艰难的境地。”参见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一世——四世达赖喇嘛传》,陈庆英、马连龙等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09页;《西藏佛教发展史略》一书也记载,第悉藏巴在1607年曾经打败过由拉萨附近的一个地方官员请来的一支蒙古军队。参见王森:《西藏佛教发展史略》,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19页。。(这是)第司之宏福,加上我们的侍奉(仪轨)起了效,(都)是三宝的恩德。[5]252—253

这里所说的是1605年第悉藏巴会同肖噶那等首领袭击格鲁派施主第巴吉雪巴营寨的事件。此次战斗,吉雪巴和蒙古人打了败仗。索多巴认为蒙古人被打败,一方面是因第悉藏巴的宏福所致,另一方面,也与自己所实施的咒术之威力密不可分的。

例3:

哈探对火落赤(16)此人应该是当时青海蒙古的重要首领多罗土蛮火落赤。据《三世达赖喇嘛传》和《安多政教史》记载,俺答汗和三世达赖喇嘛商议后决定,为了发展汉藏金桥关系,将火落赤青巴图尔及其属部留居青海驻牧。参见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一世——四世达赖喇嘛传》,陈庆英、马连龙等译,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41页;智观巴·贡却呼丹巴绕吉:《安多政教史》,吴均、毛继祖、马世林译,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第37页。需要指出的是吴均等人把火落赤青巴都儿诺颜翻译成科力齐和青巴图尔两个人;李文君在其《明代西海蒙古史研究》中引用《三世达赖喇嘛传》相关部分时写道:火落赤即多罗土蛮火落赤,青巴图尔是衮必里克济农第三子卫达尔玛诺木欢第四子楚鲁克青把都儿,《北虏世系》里称作“朝儿克台吉”,后移住昌宁湖一带。参见李文君:《明代西海蒙古史研究》,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4页。两者均有误。除了《达隆教法史》和《贡噶扎西传》,《回遮史》在记录青海蒙古系谱时,在每个人名字后面用藏文的斜(dQ)来分隔。火落赤青把都儿后面就用斜分开,因此,《回遮史》明确表明火落赤青把都儿为一人。[5]236说:“卫藏之地幅员辽阔、富饶安详、具足十善”等等的花言巧语,“如果你我兄弟二人(17)据萧大亨《北虏世系》记载,火落赤确实有个弟弟,但名字叫做克鄧,并且他没有后裔。参见(明)萧大亨:《北虏风俗-附北虏世系》,北平:文殿阁书庄1915年版,第70、71、73页。据《回遮史》的记载,哈探有巴德玛台吉、贡楚克台吉、策仁扎勒台吉、云丹阿巴喀勒、特王诺颜等5个儿子。这样一来,哈探把都儿显然不是火落赤的弟弟。《北虏世系》记载,火落赤的长兄歹雅黄台吉有9个儿子,其中一位叫做哈探把都儿。参见(明)萧大宇:《北虏风俗——附北虏世系》,北平:文殿阁书庄1915年版,第70、71页。蒙古人一般称比自己年长的男性(除了亲生父亲以外)为兄长的习惯。由此推断,哈探把都儿很有可能是火落赤的侄子。[5]239率领部众前去(攻打),(定能)收于治下。”火落赤没有听从(其言)。起初,哈探部众不超过五百户,那时已有七百来户。(哈探)放出大话说要来当藏王,中途遇到出库尔台吉往回走(的人马),劫掠出库尔。出库尔给火落赤火速派人说,我快要没命了,(哈探)正从后面追赶,(我在)逃命。于是,火落赤在一日之内集结军队追赶,中途俘获(哈探部众),使哈探父子等十多人逃脱。即便布林卡拉等诸巴都尔抵抗,多数部众就像被大江卷走般在蒙古地方被收服。哈探即使同剩下的老弱病残人七十左右缓缓地来到上部霍尔,(因)多数部众被火落赤收服,没能惊扰卫藏。这的确主要是第悉的宏福,回遮似乎也起了作用[5]247—248。

这里索多巴把火落赤收走哈探把都儿多数部众、哈探少数人来到西藏,从而未能惊扰西藏的事情说成主要是第悉藏巴的宏福所致,但自己的回遮咒术似乎也起了作用。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也就是说自己所实施的咒术也起了作用。

我们再来看看当时西藏的情况。1612年和1613年,第悉藏巴彭措南杰经过“鼠牛年之乱”,基本统治了西藏大部分地区,1618年正式建立统治西藏的政权。索多巴选择这时期来写《回遮史》,恐怕不是偶然的巧合。他结合第悉藏巴政权走向鼎盛的局面,一方面,向人们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回遮咒术确实起了效益,另一方面,间接说明如今西藏的太平不只是第悉个人宏福所致,而是也有索多巴本人回遮蒙古军队咒术的一部分功劳。这是否属实,我们暂且不论。不过,藏巴汗赐给索多巴一座寺院来实施回遮蒙古仪轨足以说明两点:一是藏巴汗相信这种回遮仪轨会起作用;二是索多巴应该是个当时比较知名的仪轨大师。这样,索多巴向人们展示自己成功完成了凡夫俗子无法完成,只有佛子大德才能做到的回遮蒙古之事,实现了西藏的太平。这也就是其丰功伟绩。因此,《回遮史》也是他记述自己丰功伟绩的自传或圣传。

因此,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即写自己的“圣传”是索多巴写作《回遮史》的主要目的之一。

(二)使其咒术合理化,为自己做辩护

据《回遮史》的记载,对于索多巴所实施的回遮咒术之性质,好多人表示怀疑,甚至反对。《回遮史》如此记载:

例1:

那时,绒巴大多数贵贱人说,此(索多巴)编造边人到来的谎言。藏巴人对储波阿达尔、本喀奈、古东门吉巴等贵人们说,授记是编造的。囊泽奈(18)指索多巴·洛追坚赞的上师希布林巴(1524—1583年)。诸弟子也说“囊泽伏藏里根本没有这样的(授记),纯粹是骗局。”(一些)类似富有经验的人们说,是拼排诸多授记而改编的。无人视为真实[5]233。

例2:

鸡年(1597年),恶魔声势盛,自己福德浅,第巴本喀奈过世。很多人向霍尔长官阿却(19)1602年,哈探把都儿迎请噶玛噶举派黑帽系第九世活佛旺秋多吉并进行供养时,此人在供养者之列。有可能是霍尔上部的首领。参见《水晶石·噶举派教法史》(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年版,第202页。进谗言,说我毒害了第巴,欺骗宗,等等出现诸多(状况)。(我)向长官请求愿接受石铁(之苦)而虽一时澄清,(但)唯独可以出走。损毁和沉陷大善之藏人和霍尔众人着手要杀死(我)。长官又说:“倘若把索多巴的性命交到鬼神之手,我(岂不)把祖宗的骨灰流入水。”即便什么都传开,但(这)是前世的宿业,所有(能)发生的都发生了[5]245。

例3:

所谓投毒陷害杰仲札纳巴和阿吉泽莫主仆的恶言弥满疆域,澄清罪障的征兆也出现了许多[5]249—250。

如上所述,索多巴不仅被怀疑和指责,还被诬陷成杀人犯,险些丢了性命,不得不出走他乡。因此,索多巴对自己所实施的咒术进行辩解是非常必要的。对此,索多巴主要采取两种方式:一方面,他说明“回遮蒙古”咒术不是本人原本愿意做的,而是遵循上师希布林巴的遗嘱。另一方面,他又解释他所实施的咒术与其他恶咒有本质的区别。

第一、 实施回遮蒙古咒术不是他本人主动愿意做的,而是遵循上师的遗嘱。这样的解释在《回遮史》先后出现3次。

第一次是在“缘起”部分。这里索多巴写到:

但因未能推辞佛陀绍圣囊泽瓦圣令之重任,犏牛担子驮到黄牛般,己愁恶他之“回遮蒙古”,不由自主地落到我(这)无能之辈身上[5]205。

第二次是索多巴去给其上师希布林巴看病,希布林巴把回遮蒙古的重任交给他时出现的。索多巴在《回遮史》谈到,希布林巴把“回遮蒙古”的重任交给他的经过时,用不少的篇幅来描述希布林巴为了说服他而引用授记、净像、梦等的情形。索多巴在《希布林巴传》也记述希布林巴把“回遮蒙古”的任务交给他的情况。然而,本传中除了希布林巴只是说明和交代了一些事,索多巴心存疑问之外,没有《回遮史》描述的那般波澜起伏,篇幅也不长[9]98—100。索多巴答应做“回遮蒙古”以后《回遮史》接着写到:

因此,唯恐践踏上师指令而才出现不得不做(的情形),而不是我编写一些貌似“授记”的文本欺骗他人,谋求个人所得、侍奉、衣食与名望等成就世间安乐与富贵。成就此生富贵,要靠农业、商业利润和投靠达官显贵等多种。像这样的情况(20)指回遮蒙古。是共菜私盐,唯独自己受苦罢了。另外,确实也有以谎言欺诈过一些人。由于不是末日之所为,只不过是欺骗自己而已。所以,永远也不会(与我的所为)相同。对此,由邬坚大师授记的善心积德之诸施主、亦对佛法与世间事情明显地具有不可夺去之勇气、上等洞察与识别力、睿智无比,岂能被谎言欺诈所蒙骗。这些也是讲述直接原因的语句,恳请(诸位)以正直心思量。[5]216—217

这里索多巴又一次说明了实施回遮咒术的原因。那是因为自己不想违背上师的遗言而为之,并非贪图个人名利而故意编造。要真是为了追求世间的荣华富贵,有经营农业、商业、投靠达官贵人等多种途径,何必选择如此委屈自己的方式呢?当然,确实有以谎言欺诈一些人,但是,那些都是自欺欺人的事,永远也不可能和我的所作所为相同。另外,我要是真的在说谎,那么,我的那些施主各个都是有绝顶洞察力的人,难道他们看不出来吗?所以索多巴请求人们要往正确方向去想,谅解他的所为。

第三次,是在索多巴记述自己实施回遮蒙古军队咒术经过之前。《回遮史》这样写到:

如今,我所做的这回遮蒙古之原由,虽然前面大致讲过,活佛希布林巴云:“《遍照明镜》云:‘西藏内讧,威猛汉蒙聚集,西藏诸贤者逃往边区,在多康三冈杀害一些男丁,雪域众生福德耗尽,此般情景邬仗慈悲无法容忍,慈悲化身巧丹贡布出现,宛如太阳消除众生昏暗,出现21位小伏藏师,从轮回(世间)普度众生。’亦云:‘一位南卡名者鼓励’一位扎巴名者担任施主,松赞域松(21)指松赞干布时期的吐蕃大臣禄东赞。之化身一位圣者,拉杰格本转世为一名医师,成为我化身的助伴,收集所有物资做烧施,着重强调红色厉鬼等,9名被杀汉军官员头颅内,放入9个魔军官员肖像,镇埋于释迦牟尼(塑像)下面。’巧丹贡布(云):‘在郡主扎巴坚赞时期,多吉林巴在拉萨举行回遮汉军(仪轨),南卡名者贡唐国王担任其施主。’那时是那样。那授记的意思应该符合多吉林巴时期。我们《滋养佛教之方法》(授记)所云:‘那时,铁阳狗年,汉、蒙、绛军要来西藏地方,蒙古人到达康区。那时,我的化身白玛林巴和一位松赞域松之转世,一名格本大夫,依照授记在拉萨回遮军队。倘若不能同时相会,历辈利益西藏’与这相符。那时,我是洛扎囊索,你是素尔祖哇·洛追旺波,担任部落长官的微末法职,没学医术似成过错。我前世那位囊索法职教法责任也很重。虽没有那样出现,(但)由于莲师没有谬误,预言‘历辈传承利于西藏’,(因此)如今利于西藏。那位琅仲坎钦巴见过白玛林巴,(又)懂得医术,因此,人们说他是拉杰格本。(但是他)回遮军队等也没做。如今,我师徒二人相符,我名字是南卡才丹杰布,与颂赞域松转世也相符;扎巴名者是现如今在霍尔上部的那位本卡乌鲁,由于坏人进谗言,没有与我相会。你是拉杰格本,因此,将与你结和。”对此,南卡名者和颂赞域松化身为尊者(希布林巴)本人,法尊桂龙巴给那位本卡奈起名为释迦班觉扎巴,因此确实与授记相符。至于我这凡夫俗子,是这拉杰格本大观世音秘法成就者传承转世是不可能的。那么,若问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做这回遮蒙古(仪轨)呢?的确,我自己也这样想,由于不能违背上师的命令,此生出入人群骗子列,背负恶名与财物亏损,虽未能利益教法众生,(但)的确是不让自己后悔的举措。[5]228—231

这里索多巴又一次用希布林巴之口,更确切地说是引用授记来证明索多巴就是拉杰格本的转世,是授记预言的那位回遮蒙古军队的人。索多巴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这一点,但他已经承认“南卡名者和颂赞域松化身为尊者(希布林巴)本人,法尊桂龙巴给那位本卡奈起名为释迦班觉扎巴,因此确实与授记相符。” 他不承认自己为拉杰格本只是一种谦虚的方式而已。索多巴接着说:“那么,若问既然如此为何要做这回遮蒙古(仪轨)呢?的确,我自己也这样想,由于不能违背上师命令此生出入人群骗子列,背负恶名与财物亏损,虽未能利益教法众生,(但)的确是不让自己后悔的举措。”这样索多巴再次强调实施“回遮蒙古”仪轨是遵从上师希布林巴的遗言。

第二,索多巴所实施的咒术与一般的黑恶咒术有本质的区别。

索多巴叙述完自己在1614年所实施的最后一次回遮蒙古军队咒术之后,便开始对自己所实施的咒术进行辩解。他先借助大译师仁钦桑布的说法这样写到:

大译师仁钦桑布以了义(22)了义:佛对殊胜化机,所说诸法法性远离生灭熙伦之甚深空行,及实有事性自然光明,超出一切思议言说境界之究竟一等,均是了义。此等经典及其注解为了义经。引用授记对(认为)咒术为错误(的观点)进行反驳:“《大瑜伽续》云:‘(只要)利益佛法众生,即使杀尽众生灵,也不会沾染罪过’”。为了佛法,可以杀尽众生灵,区区一帮魔鬼化身蒙古军队算得了什么呢[5]254—255。

他接着引用希布林巴的话这样写到:

部主乌坚之化身众生调伏十方护主希布林巴云:“你把回遮边军之方法,就像微末如我遵循的那般做,由此得到某善业,为众生皆获菩提而回向。而且,你若插足便不可分离,虽把所说的一切持为准则,但不要以为被五毒束缚之一名凡夫俗子是涅(译师)和拉杰格本(转世)而对圣者诽谤,丢其颜面,以菩提行今生获得解脱众生之圆满菩提!”[5]255

这里索多巴用希布林巴之口说明“回遮蒙古”咒术是一种以菩提心解脱众生的做法。因此,今生会获得圆满菩提。索多巴继续引用经典写道:

《具吉祥集后续》云:“哎嘛呜(23)表示惊奇的语气词。!普贤菩萨云:‘大慈悲为无上,(即便)以愤怒与残暴之业,也会惠施佛陀果位’如此所云之意思是什么呢?这与以私欲与恶意为目的,不顾业果真谛,对少许的高低,以恶咒、厌胜、令牌来遮遣趋入(24)遮遣趋入:内心趋向外境的方式之一。言说与思维对于各自对镜的各个成分,一一进行遮遣、破除和排除者。如说“瓶”之声与印持“瓶”之思维二者趋向于“瓶”之时,逐一遮遣瓶是所知、是无常及其形状、色泽等瓶之属性或成分,但说出及印持“是瓶”之本身。之大多恶咒所不同。咒语的本质来自贤能与领悟,岂能与夜叉罗刹咒语像似?”[5]255

这里索多巴借助《具吉祥集后续》和普贤菩萨的话,来向他人表明自己的咒术与其他黑恶咒有本质的区别,以此来使自己的行为合理化。

索多巴解释实施“回遮蒙古”咒术的内容已超过《回遮史》整个篇幅的五分之一。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使自己的咒术合理化、给自己做辩解、洗刷自己的恶名,是索多巴撰写《回遮史》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结语

索多巴·洛追坚赞写作《回遮史》的目的,不只是他在《回遮史》“缘起”部分所说的给伏藏传承即宁玛派争光、激励将来回遮蒙古的人士和利益佛法等几项。正如我们上面所分析的那样,通过仔细阅读《回遮史》,我们会知道索多巴撰写《回遮史》的真正目的或者主要意图在于歌颂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光辉业绩,使自己的咒术合理化,给自己做辩解,洗刷自己的恶名。当然,这与索多巴所说的意图不会产生冲突。正如索多巴所言,他没有像诸位活佛、高僧大德那样大书特书的光辉业绩,唯独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光辉业绩可以留给后人。因此,索多巴专门把成功回遮蒙古人的事迹挑出来写一本自传;同时,他把以往回遮蒙古的情况也包括进来,一是为了符合《回遮史》的历史性,二是为了更加突出自己成功回遮蒙古军队的事迹。这也正是《回遮史》成为具有历史和自传双重性质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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