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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生

2020-11-22唐小媛

海燕 2020年11期
关键词:雨生修鞋匠三轮车

唐小媛

C城西区菜市场大门旁,停靠着一辆军绿色漆面斑驳的旧三轮车。车尾的地面上,铺着一块破旧的牛毛毡,毛扎扎的毡片上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儿,一群绿头苍蝇嗡嗡地在孩子身上起起落落着。

四周的商贩们不时吆喝着兜揽生意,有人留意到睡在地上的孩子,忍不住想上前看看,不等好奇者靠近,从三轮车下发出一阵低沉的犬吠声。那是一条体型壮硕的黄狗。它愤怒地呲着牙,上下颌快速抖动着,三角眼射出凶狠的寒光,尾部耸动着,上半身紧贴在地面上,两只前爪在地面上“嚓嚓”抓挠着,一副蓄势待扑的架势。意欲俯身看小男孩儿的人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后退开去,啧啧惊叹着,抱怨人群聚集的市场边怎么能允许养这样的恶狗。旁边一个商贩指着黄狗脖子下的一枚小铁牌说,这狗有证,还有链子拴着,不能伤到人。

即便是这样的动静,也没能让酣睡中的孩童醒来,他惬意地侧卧在毡子上,肉嘟嘟的脸上有两道入鬓浓眉,长长的睫毛乖顺地呈扇面铺展着,红润的嘴唇微张,嘴角流出了一串亮晶晶的涎水,顺着稚嫩的脖颈淌在牛毛毡上。三轮车厢里放着两只锈迹斑斑的铁桶,敞着口的铁桶散发着刺鼻的馊味儿,这气味引来了无数只追腥逐臭的苍蝇。

一个戴着草帽的老汉一手拎着盛着残渣剩饭的大桶,一手捧着半个红瓤西瓜急匆匆地从市场里出来。他直奔至三轮车旁,小心翼翼地把西瓜放在孩童睡觉的毡子边,腾出手后,再把从饭店里收来的剩菜剩饭倒进三轮车上的铁桶里。

放下大桶后,老汉笑吟吟地从敞着怀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小铁勺,在前襟上使劲儿蹭了蹭,把勺子插进瓜瓤里,挖了一块,蹲下身推了推熟睡的孩子,唤着:雨生,雨生,快起来吃西瓜,可甜啦!边说边故意咂巴着嘴巴,那孩子闻声一骨碌从毡子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张大嘴巴,接住了老汉喂到嘴边的一勺西瓜,一旁看热闹的人见状不禁笑出声来。

认识老汉的一个商贩说,老李,你家大黄刚才差点咬着人。你还是把车子停在市场后面吧,这几天城管查得紧,要有人打小报告,大黄就保不住了。

老汉名叫李春来。前年,年满60岁的李春来被新华小区物管站解聘了,搬离了新华小区物管站的那间小平房后,李春来和妻子张桂芳租住在小区一户居民家的地下室里。地下室潮湿,空气也不流通,看着身体孱弱的张桂芳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每天爬进爬出,很多住户都揪心不已。

一天,小区物管站副站长陈慧找到李春来,说她的一位好友在城乡结合部有处农家小院,好友常年住在外地,在市区也有住房,根本没有精力打理这处农庄。好友担心小院无人看管就荒废了,一直在找可靠的人看管院子。陈慧想到了老实敦厚的李春来,问他愿不愿意帮忙看院子,不用付租金,但要保证院子里的果树活着,房屋内的暖气管道和自来水管线冬天不至冻坏就好。李春来夫妻俩闻言喜出望外,连连答应,当天就搬到了这所院子里。

就这样,李春来一家三口就住到了这个三亩多地的院落里。经房主应允,李春来在院落的一角圈出了一小块地方,用铁丝网围了个鸡圈,养了几十只鸡。闲不住的张桂芳拖着病体,把院子的空地都开垦出来,种植了各种菜蔬。一家人吃不完,李春来还时常驮着菜送给新华小区帮助过他们的住户们吃。为了维持生计,李春来骑着买来的二手三轮车收废品,遇到附近建筑工地上有砌墙挑灰的活儿,他就找去打个短工挣点钱。

身患肝癌晚期的张桂芳捱到了去年冬天,弥留之际,她最放心不下的是还不满四岁的李雨生。

李春来和张桂芳夫妻俩原先有三个孩子。那时他们一家五口还生活在河南固始县西峰镇,庄户人家每天忙忙碌碌,日子虽不宽裕,一家人倒也安乐。

那年夏天,天气酷热,李春来两口子干了一上午农活儿,吃完午饭就歇息了。没想到,他们时年分别十二岁、九岁、七岁的三个儿子悄悄溜出屋,跟着同村的几个孩子到村东的水库玩耍,结果全溺毙在水库里。

张桂芳的肝病就打那时连气带痛得下了。后来,两口子把几亩地交给同族的兄弟种,离开了祖居的伤心地,来到了新疆C城。在C城他们遇到不少同乡,新疆地广人稀,只要肯下力气,总归能有碗饭吃。

三个亲生孩子死了近二十年,早已结扎了的张桂芳没想到在自己56岁上,猝不及防地得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那是一个雨夜,张桂芳本来已经睡下了,隐约听到屋外有婴儿的啼哭声,披上衣服出门一看,门口的地上有个旧绒毯,里面包裹着一个小婴儿。

李春天担心养不好孩子,打算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张桂芳却舍不得这个模样俊美的婴儿,她跟李春来商量,干脆当自己的孩子养着吧。新华小区的好心人隔三岔五就给孩子送来奶粉和自家孩子穿小了的衣服,很多人都稀罕这个不哭不闹的乖孩子。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张桂芳的气色好了不少,之前拎桶水都吃力,如今抱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忙里忙外也不觉得累。

因为捡到孩子那天下雨,李春来为孩子起名“雨生”,小雨生在张桂芳的精心看护下长到了三岁多。病情危重的张桂芳自知大限已到,一直舍不得花钱的她主动要求住了院,她不愿死在别人的庄园里,对于房主来说,那是件很晦气的事。

临终前的那晚,张桂芳让李春来把睡着了的小雨生放在自己的臂弯里,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可爱的小脸上。

以前她总梦见自己的三个儿子,自从有了雨生,她极少梦见他们,她感觉这是上天怜悯她,特意送个孩子来慰藉她。

弥留之际,张桂芳悲伤地看着老伴李春来,想到自己死后他的日子会更加艰难,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说,春来,好好养活雨生,我是不中用了,你苦死苦活都得把雨生拉扯大了。

张桂芳去世后,没人照料看管小雨生,李春来不放心把他一个人锁在院子里,只得走哪都带着他。

大黄是张桂芳活着时在路边的林带里捡来的。原本都以为是普通的小土狗,没想到养了几个月后就比一般的宠物狗大了许多,有狗贩子出钱买大黄,小雨生大哭着不让买,他跟大黄是最好的伙伴。据说大黄是血统纯正的狼青,最适合看家护院,倒也算不得多么名贵。

就这样,李春来每天骑着三轮车从大院出来,车上驮着两个装泔水的铁桶,两个铁桶间半躺半坐着四岁的雨生,大黄被一条铁链拴在车把上跟着车跑。

李春来还托陈慧给办了张养狗证。有忠心护主的大黄陪着雨生,李春来省了不少心。

雨生呆坐在三轮车上,两只肉乎乎的小脚丫在大黄脑袋上来回蹭着。他眼巴巴地瞅着几步外修鞋摊前一个正津津有味吃着冰激凌的孩子,那孩子腋下夹着一本彩绘图书。

大大李春来曾不止一次地对雨生说,冰柜里卖的冰棒和雪糕都是害人的东西,吃了肚子会疼,只有馒头米饭炒菜是最养人的。雨生不明白为啥大人们会给他们的娃娃买害人的东西吃。

雨生也有好几本彩色图画书,全是大大收废品得来的,雨生没有入托,还不认得拼音,他喜欢翻看五彩斑斓的图画。大大得空了,会指着图画上的字念给雨生听。那几本图画书几乎被雨生翻腾烂了。

那孩子腋下的图画书露出一角,雨生定睛细看,认出那一道道虎皮斑纹像是他最喜爱的齐天大圣腰间系着的虎皮裙,不禁心痒难耐。正急切间,只见那孩子边吃边不住摇晃着屁股下的小板凳,忽而身子一歪,凳子险些被他晃倒,那孩子失惊之下一抬手,腋下的书掉落在地上。雨生赶忙从车上溜下去,顾不上穿扔在车下的鞋子,光着脚抢上前去捡地上的书,他刚弯腰把书捡起来,那孩子坐稳身子回头瞟了一眼,虎着脸一把从雨生手里夺过书,嫌憎地说:一边去,别弄脏了我的书!

两人挨得很近,那孩子嘴里散发出的香甜气味瞬间钻进了雨生鼻孔里,馋得他忍不住流出了口水。正光着一只脚等着修鞋的女子见状忙把儿子往身边拽了下,从坤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擦着粘在儿子腮上和嘴边的冰激凌沫儿,问修鞋匠:这是谁家的孩子?也不给好好洗洗,看看手上脸上全是灰。

修鞋匠笑着说,这是老李家的娃儿,他媳妇去年得病死了,老李每天那么忙,这么大点的孩子又淘气,他哪顾得上给娃娃洗洗涮涮。

雨生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修鞋匠动了恻隐之心,他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雨生,示意他去马路对面的冷饮摊买个雪糕吃。雨生伸手去接钱,两只圆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又缩回了手,歪着剃光了的小脑袋说:我大大不让吃,说吃了肚子疼。修鞋匠把钱塞到雨生的手心里,笑着说,吃多了肯定会闹肚子,吃一个没事儿。“才不是呢!”舔食着冰激凌的孩子把剩下不多的冰激凌凑到雨生面前咯咯地笑着说:傻瓜蛋,你大大骗你呐,冰激凌可好吃了,我天天吃,肚子从没疼过,不信你舔一下。

雨生依言伸出粉红的舌头去舔,不等他的舌尖碰到冰激凌,那孩子一撒手,冰激凌掉在了地上。雨生忙蹲下身,心有不甘地看着沾了土的冰激凌。

修鞋匠怕雨生捡食脏了的冰激凌,忙把他拉开,催着他说,趁你大大这会儿不在,赶紧去买个回来尝尝。雨生回到三轮车边,把鞋子穿好,紧攥着一元纸币,蹦蹦跳跳地过了马路。

说话间,李春来拎着两桶泔水沿市场围墙绕了过来。他把油腻腻的泔水倒进铁桶后,把空桶挂在车厢边用铁丝绞成的挂钩上,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从衣兜里掏出用食品袋装着的两个热乎乎的烤包子,勾着头在车前车后找了一圈,又抬头向四周看了看,没看见雨生,扯开喉咙唤着:雨生,雨生!

修鞋匠“嗨”了一声,对李春来说,老李,我刚给雨生了一块钱,让他去那边买个雪糕吃。

李春来笑着连声道谢,循着修鞋匠的比划往马路对过张望,路对面的冷饮摊前站着三个十来岁的少年,并没有雨生的身影。

李春来心里“咯噔”了一声,忙问修鞋匠:雨生走了多大会儿?修鞋匠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向马路对过的冷饮摊看了会儿,也慌了,说,没多大工夫呀,估摸着就几分钟的时间,这孩子,跑哪去了?

李春来失魂落魄地找遍了附近的几条马路,急得嗓子也嘶哑了。这天正逢周末,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李春来在过往人群的腿裆间搜寻着,他看得脑袋发昏,也没能寻着雨生小小的身影。心急如焚的李春来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一个穿着蓝色半截袖上衣,下身穿着黑色短裤、剃着光脑瓜的男娃儿,问了很多人,大都说没留意,有几个人说见了,李春来按照人家指的方向跑得腿肚子转筋,也没找见雨生。

老李丢了孩子的消息迅速在市场周围传开。不少摊贩都认识老李,对这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印象蛮好,也很同情他的处境,听说这件事,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的说,三四岁的娃娃还不记事,被人拐走了哪还能找得回来;有的说,那娃娃天天在市场耍,长得那么心疼人,肯定是被盯上了,得赶紧报警呀;有的说,人贩子拐了孩子就算要坐飞机跑,也得去车站先坐了车才能去W城国际机场,一般的人贩子哪舍得花钱坐飞机,要跑也是坐汽车跑,这会儿赶紧去车站堵人,说不定能抓个正着;还有的说,那孩子聪明着呢,一般人骗不走,可能是跟着别的孩子到哪玩去了,先别着急,找找再说。

李春来兜了一大圈满头大汗地折回来,老远看见大黄焦躁地围着三轮车打转儿,心里存着雨生又回到原地的念想立时就破灭了。

一群摊贩围拢过来,一边宽慰着脸色青灰的李春来,一边帮他拨打电话报了警。

110接到报警电话后,很快就赶到了西区集贸市场。一个警察问了修鞋匠和李春来孩子走失前后的大致情况,用对讲机通知了城区几个车站附近的巡警,立即进站查找一个名叫雨生的四岁孩童。

忧惧交加的李春来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暴瘦得只剩下一把干骨头,他吃不下饭,一闭上眼就看到雨生哭着冲他喊着:大大,大大。

当年连丧三子的彻骨伤痛几乎要了李春来的命,如今雨生的莫名失踪,再一次摧毁了李春来的精神支柱。他牵着垂头丧气的大黄沿着西区集贸市场的围墙不住地兜着圈子,每次转过围墙拐角,他都期望雨生扎着两只小手欢笑着向他扑来。以往,雨生总喜欢躲在拐角的水泥墩后探头探脑地向他走来的方向张望,他假装没发现,眼看着到跟前时,爷俩同时惊叫着打个照面。他极为享受那双稚嫩的小手在怀里抓挠的感觉。可是,他现在数不清转了多少圈,水泥墩子后再也看不见雨生可爱的身影,入骨的绝望烧灼着李春来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李春来悔恨自己太自私,没有为这个可怜的孩子早做打算。有一次,新华社区的一对小夫妻来到家里,提出收养雨生。那时,老伴儿张桂芳还活着,她把雨生紧紧搂在怀里,生气地拒绝了。她认为除了自己夫妻俩,没有谁会真心实意地疼爱这个被亲爹亲娘遗弃了的孩子。

可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李春来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了,张桂芳去世后,李春来的无力感愈发沉重。他已经步入老年,而雨生还不谙世事。和雨生同龄的孩子已经入托了,雨生却因为没有上户口无法入托,李春来托新华小区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帮忙,问了几家幼儿园,都被拒之门外。私人幼儿园费用太高,李春来也实在负担不起。以后呢?以后雨生要上学呀,黑户就意味着没有学籍,他怎么能祸害这么机灵的孩子当个睁眼瞎呢!

C城晨报的一名年轻记者自雨生丢失的消息传出后就开始跟踪这件事。她非常同情李春来的遭遇,在征得李春来同意后,她以“救救可怜的弃儿”为题,在晨报的头版大篇幅报道了此事,引起了C城众多市民的关注。

热心的C城市民自发向晨报募捐基金会捐款救助年迈无依的李春来,短短四五天时间,捐款金额已达到四万余元。

李春来拒绝接受捐款,他说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不要别人的同情和可怜,他求助于媒体,是为了集社会之力找寻雨生。他向记者提供了雨生四岁纪念日时的照片,他和老伴不知道雨生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就把捡到雨生那天的日期作为纪念日,每年到纪念日那天都带雨生去照相馆拍照留念。而雨生四岁纪念日时,张桂芳已经没了,只有他牵着雨生的手去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小雨生抿着嘴,在摄影师的引逗下刻意睁大了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穿了身新衣服的雨生有点儿难为情,却又掩饰不住欣喜,肉嘟嘟的腮上显出了深深的梨涡。C城警方高度重视此事,组建了一个临时调查组,专门调查李雨生失踪事件。

警方调取了西区集贸市场附近的几处监控,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原来,在雨生失踪前几天,有一辆A城牌照的黑色本田越野车就一直尾随着李春来的三轮车,那辆车盯梢李春来的迹象十分明显。

事发当天十八点二十一分,那辆黑色本田车就停在冷饮摊附近,与停在集贸市场后门李春来的三轮车隔条七八米宽的马路,雨生蹦蹦跳跳地到了冷饮摊前时,那辆本田越野车上立即走下两个人,尽管音像模糊,还是能辨认出那是一男一女。其中女的俯身凑近雨生,对孩子说着什么,冷饮摊的摊主正忙着从冰柜中给另外两个少年拿冷饮。那男的忽然一矮身抱起了雨生,孩子没有明显挣扎,女的买了冷饮递给了男人怀里的雨生。紧接着,一男一女带着雨生快速走向本田车,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速度很快地驶离了案发地点。

在调取了沿途大量的监控影像后,警方锁定了那辆A牌照的黑色本田越野车,并查到了车主的确切信息,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已经被带到西安的雨生。

雨生找到了,却引出另外一个问题来。李春来和雨生的收养关系不合法,他也不俱备收养雨生的条件和资格。这就意味着,即使雨生回来了,也要暂时去福利院,不能再和李春来一起生活了。

对于这一点,李春来尽管心里难受,但也只能接受。况且为了雨生的未来考虑,也不应该把雨生留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吃苦。他对警方说,我想通了,找回了娃娃,比什么都强。但你们一定得给孩子寻个好人家,给娃娃上户口,好让他上学。这孩子年龄还小,谁养活就会跟谁亲,我不去缠闹搅合,等孩子安顿好了,我就回河南老家去。

雨生回到C城的那天,李春来在C城火车站见到雨生的那一刻喜极而泣。爷俩分别了整整八天,小雨生终于见到了大大李春来,他连声地喊着大大,紧紧抱住了李春来的脖子,一老一小紧贴着脸哭成了一团。雨生哭着问李春来,大大,你到哪去了?我天天梦见你呢,李春来闻言大张着剩不下几颗牙齿的嘴哭得说不出话来。

李春来紧抱着雨生久久不肯撒手,晨报的记者用照相机记录下了这感人的一幕。

雨生对李春来说,大大,我馋酸汤馄饨了。李春来说,咱现在就去吃。

一行人从火车站出来,李春来的三轮车停在道边。大黄远远地看见雨生过来,兴奋地从三轮车下忽地站起来,挣得铁链哗啦啦直响,它呜咽着用前爪不停刨着水泥地。雨生飞快地向大黄奔去,大黄乖顺地伏在地上,任由雨生跨上脊背,雨生一手揪住大黄的三角耳朵,一手大力划拉着大黄的脑袋。一旁有人指着大黄说,看,狗狗也流眼泪呢!

众人一起离开时,雨生不愿坐警方和福利院派来的小轿车,非要坐李春来的三轮车。

那家馄饨店就在西区集贸市场里,李春来照旧把三轮车停在林带边,吩咐大黄卧在三轮车下看车。李春来牵着雨生的手进了市场,市场里的摊贩们已知道雨生找到了,见爷俩手牵手过来,都为他们高兴。馄饨店的老板感慨地拍了拍李春来的肩膀,摩挲着雨生的脑袋,安排他们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坐下。

酸汤馄饨上桌后,雨生没有急着往嘴里扒拉,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瞅着大大李春来,大大脸上难以掩饰的伤感让雨生很不安。他从碗里舀起一个馄饨,凑到嘴边吹了吹,站起来伸着胳膊往李春来嘴里送,李春来轻轻地把勺子推开,温和地说,大大不饿,我娃吃吧。

雨生哇的一声哭了,他抽噎着说,大大,我再也不吃雪糕了,我听大大的话,我以后都乖乖的,大大不要生气。

李春来强忍泪水,摩挲着雨生的头,哄着雨生吃完了馄饨。

然后,李春来带着雨生来到了C城福利院,福利院院长带着他们看了特意为雨生拾掇的房间。

房间靠墙摆放着一张一米多宽的木床,床上铺着新簇簇的床单被褥,临窗还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只崭新的护眼灯,院长说那是专门为了雨生以后上学写家庭作业用的。

不大的房间内设有卫生间,里面有坐式马桶,还安装有淋浴器。

李春来满意地点着头,嘴里不住地道谢,他说,我娃还没有住过这么排场的房子嘞。

雨生忽然明白过来,他紧紧抱住了李春来的腿,哭喊着,大大,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和大大住一起。

李春来含泪对雨生说,傻娃娃,你以后要读书嘞,你乖乖跟着这里的叔叔阿姨,大大老了,不中用啦,帮不上我娃了。

雨生拼命摇着头,我不要,我就要大大!

李春来咬着牙心一横,狠狠地在雨生屁股上拍了两下,哽咽地说,大大不能要你了,大大养活不了你了,你在这里才能活出个人样来,大大不能坑了我娃。

说完,李春来狠着心用力掰开雨生的手,把他推到身边一个福利院工作人员怀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福利院。

当晚,李春来抱着雨生用过的枕头被褥几乎坐了一夜,拉扯雨生的点滴往事像放映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晃着。雨生像是从他骨头里肉里长出来的,拔不掉也分不开,想到今后身边没有雨生缠磨,李春来感觉自己失去了生活的方向和动力。

天刚透亮的时候,李春来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大黄不停地吠叫着,声音透着说不出的亢奋。李春来打开房门往外瞅,几颗星星透过厚重的云层在小小院落里洒下些许光亮,蒙蒙的夜色中,大黄正激动地用前爪挠着地,朝着院门嘶声吼叫着。

李春来忙拉开院门,竟然看到雨生站在门口。李春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定睛一看,确实是雨生,身后还站着福利院院长和几位福利院工作人员。

李春来一把将雨生搂进怀里,失声痛哭。

娃呀,你咋回来了?

雨生仰头紧贴着大大满是硬硬胡茬的脸膛,喃喃地说,大大,我舍不得你嘞。

院长在一旁笑着说道:李师傅,我们向上级申请了一下,想聘请您来做福利院的门卫,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李春来先是一怔,旋即抹了一把泪眼忙不迭地点头,哽咽道:愿意,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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