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五月 图/松塔

日光温软，这样短暂的肢体接触，让云楚的内心砰砰直跳，像是有无数烟花在四处乱窜。

（一）

灿烂的阳光再次洒满校园，高二（三）班的班长鼓起勇气，走到教室里唯一的单人座位旁。

“云楚，这次‘班班有歌声’，能不能麻烦你……”

“民乐团要排练。”话音未落，少女漂亮的眼睛微转，细瓷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晕开，细细软软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

“怎么样怎么样？”班长走到叽叽喳喳的同学堆里，摇了摇头。

云楚弹琵琶，是校园里公认的民乐才女，集万千目光于一身。

但她在班级里却是个异类，孤僻冷傲，半个学期过去，其他同学都默认她难以接近。

‘班班有歌声’是重要的集体活动，但凡有才艺的同学都恨不得为班级添砖加瓦，高二（三）班有云楚这张王牌，却施展不得。

“不如找隔壁班的徐鹦帮忙吧？”比赛找学姐帮忙有先例，也不是不行。

“没关系，我们还有办法。”班长推了推眼镜，小碎步跑到隔壁栋，拦住了身形修长的少年。

“温阳学长，只有你有办法了。”

温阳是他们的直系学长，人见人爱，无论是义务给同学讲题，还是在心理咨询室做义工，都能看见他积极的身影。

何况他研究心理学的，想必更容易将云楚说服成功。

第二天上学时，温阳笑吟吟地给学弟学妹比了个“OK”的手势。

第二天排练时，清冷的少女拿了把琵琶，走到指挥面前报到。

温阳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骄傲的白天鹅甘心来做伴奏，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

奇怪的流言越传越广，说两人从前是青梅竹马，云楚对温阳倾心已久，所以她偏偏不能拒绝他的请求。

对此云楚很不高兴，那天温阳正在收拾书包，她趁着教室人走空时，走到他面前。

“你能不能跟同学解释一下？”云楚扬起头来，小脸仿佛风雨欲来，嗓音清凌，气场却明显比平时低。

“解释什么？楚楚，说你小时候拽着我的衣领让我发誓长大后只许看你吗？”温阳抬眼，漆黑的眼里浮动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将云楚生生地噎了一下。

“小时候的事，不算数。”她正在争辩，温阳却往她身边走了一大步，修长的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却悄悄地往门后挪。

“楚楚，其实我…….” 温阳故意提高音量，同时猝不及防，一扯虚掩的门口，外面扑了个空，传来一大片哀嚎。

关键信息听了一半，众人正伸长脖子等看下文，却早被发现了。

“学弟学妹有这时间八卦，不如好好学习。”温阳抱臂，好整以暇地笑。

“你早就知道他们在看？”众人呼啦啦地散去，云楚白皙的脸却变红，像是粉嫩的水蜜桃。

“楚楚，回家吗？我送你一起。” 温阳转眼来看云楚，嘴角有温和的浅笑。

“不用，我还要训练。”闹了这么一场，云楚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急匆匆地往教室外走。

“去体育馆也和我顺路，”温阳大步流星地跟上她，笑意在眼里打转：“好久不见，替我跟阿姨问声好。”

虽然精彩部分没看到，可云楚害羞的神色还是让大家明白，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云楚像是踮脚行走在云端之上，别人只能抬起头来仰望，现在却被温阳硬生生地拽到人间。

人间烟火暖，云姑娘也跟着突然有了生气。

（二）

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初中时云楚曾经向温阳许过一个承诺。

那时候她报名去参加电视台节目录影的选拔，可云楚母亲离婚后，为了养家打了好几份工，抽不出时间，只好拜托邻居温阳将她一起带去。

温阳坐在门口等时，被工作人员误以为是参赛选手，懵懵懂懂地拉上舞台，没想到面试官对他非常满意。

最后排名出来，温阳高居榜首，云楚却因为一分之差正好与录制失之交臂。

榜首丝毫没有一点愧疚，先去买了奶油面包，津津有味地啃起来，狗腿地跑过来等她。

“楚楚要吃吗？刚刚在蛋糕店发现的，很香噢。”

云楚将主意打到了满不在乎的他身上，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温阳看出她的小心思，对他而言，这不是他所喜欢的事，自己只不过是来玩玩而已。

“我答应跟你交换，但你要许诺我一件事？”

忙当然不能白帮。

“现在暂时没想出来，以后再通知你？”

云楚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就疯狂点头。

于是温阳主动放弃，云楚正好补上。云母不知道这项小插曲，逢人就夸奖自己的女儿争气，笑容像朵明艳的花。

成为母亲的骄傲一直是云楚的目标，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脸上的笑却变得越来越少。

“楚楚，出来跟我一起玩呀？”少年不知道她家中变故，在底下拼命敲窗。

“我要练琴。”云楚的小脸皱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自从父亲离开家以后，云母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望女成凤，变本加厉地要求她练习。

温阳明亮的眼睛一转，很快想出了办法。

他跑到云家蹭饭时，建议云楚留在学校练琴。学校有专门的练习室，偶尔还有艺术系的老师指导，温阳从小就听话，云母也深信不疑。

“我的琵琶不见了，是不是被你拿走了？”温阳来看她练琴，自己的乐器却三番五次地消失，留在桌面上的是一串新鲜的枇杷。

“你是说这个吗？”少年装作浑然不知，摇头，却掩不住上扬的嘴角。

日复一日，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温阳偶尔用这有些幼稚的恶作剧，让她短暂地休息一会。

后来因为父母工作调动，他转学了一段时间，回来后看见的云楚，却已是现在这样生人勿近的模样了。

“楚楚，你不是不愿意跟人交流，你是害羞吧。”

同行的路上，温阳突然这么开口。

“我没有。”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云楚像奓了毛的小狮子，小脸通红。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地和正常的生活割裂开，琵琶倒成了她的唯一的依赖。

因为只有在弹琵琶的时候，她心无旁骛，不受外界打扰，拥有自己的整个世界。

“下次要勇敢一点，我拜托大家好好照顾你了！”温阳又说，温柔的嗓音像是春风拂过，吹起少女心中摇曳的风铃，叮咚作响。

很快让她勇敢的机会就来了，周末的排练，班长邀请同学到自家排练。结束后大家提议一起吃个饭再走，云楚想起温阳回荡在脑海的话，就没有提前先走。

人多的地方，她好像还是无所适从。大家热热闹闹地说话，她的手却揪着衣角，插不进去。

为了缓解尴尬，云楚看见手边摆着颜色鲜艳的饮料，没留神就喝了大半瓶。

“呀，谁把果酿都喝光了？”吃完饭，大家坐在沙发上起哄才艺表演，班长收拾桌席，挠挠头。

众人的视线看过去，那边的云楚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大家好，我会唱歌，接下来我给大家献歌一首，《火红的萨日朗》。”

云楚将这歌唱得气贯长虹，自己还跟着加些可爱的动作，和平时判若两人，只是她的调竟然一会儿在珠穆朗玛峰，一会儿在马里亚纳海沟。

大家面面相觑，终于没忍住笑成一片。

一曲唱毕，云楚跌跌撞撞摸到沙发，杏眼一合人一倒，谁也叫不醒。

“怎么办？”全班没有一个同学知道云楚的家住在哪里，可她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着，无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最后还是班长出了主意，打电话给温阳，让他将云楚领回家。

电话那头的温阳二话不说，就立刻赶了过来。

“楚楚，我们起来好吗？”他弯下腰，轻声贴在她的耳廓，同时拍拍她的肩。

云楚迷迷糊糊地揉眼睛，声音也软软甜甜，像是细碎的冰糖洒在心口：“阿阳吗，你陪我去买冰糖草莓。”

可是现在是夏天，去哪里变冬季限定的冰糖草莓啊？

“乖，你先起来，我一会就去给你买。”温阳仿佛习以为常，将她的撒娇照单全收，让同学扶起她，蹲下身，背起她，温声打过招呼，将她送回家。

原来青梅竹马的相处模式是这样？众人大跌眼镜，第二天传闻又翻了个新的版本，说原来温阳早心有所属，云楚才是他捧在手心的小仙女。

（三）

等云楚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她揉揉眼睛，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在众人面前载歌载舞，让同学笑翻一片，转身看见手机上传来温阳发过来的短信。

“好点了吗？”

“昨晚上我怎么了？”她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你不小心喝多了果酿，我送你回家的。”电话那里清朗的声音传来。

那些零碎的片段，又像是慢慢清晰起来回到脑海中，云楚恨不得从地缝钻进去。

那些都不是梦？

“我去隔壁找你。”

她急切地咚咚咚敲门，门应声而开，露出少年熟悉的脸庞。

她匆匆将自己的梦说了一遍，眼神里都是期待被否认的希望。

“梦都是人最本真的愿望，或是现实生活的变形。”温阳手边还拽着《梦的解析》，这时候恰到好处，不疾不徐地开口，反倒和她卖关子。

“温阳，不说别的，我真的当众唱歌了？”“云楚越说越着急，拽着他的袖子急切地想确认，眼看着他点了点头，心房的天花板瞬间塌了。

被誉为民乐天才的云楚其实是唱歌走调的音痴，这是她试图隐藏的最大秘密。

现在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暴露了。她拼尽全力维护的完美形象一夕之间碎了个彻底。

“音痴有什么关系？”温阳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清澈的嗓音在耳边流淌，“楚楚，别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你不需要做到十全十美啊。”

可他不也是做到事事完美的人吗？

“至少在我眼里，唱走调也很可爱。”

大概是那句“可爱”有什么魔力，因缺点暴露而掀起的焦躁慢慢消散，云楚的心脏像被点燃的烛火，慢慢跳动起来。

“既然担心，周一我陪你一起去吧。”

云楚求之不得。

虽然有人陪着，周一去上学时，云楚的心里还是直打鼓，慢吞吞地磨蹭到教室门口，还特意放慢了脚步。

“我们的大明星来了呀。”不知是谁打趣她，同学们的视线纷纷转向她。

云楚的心里瞬间警铃大作。大家都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将她那天的表现绘声绘色地叙述一遍。

评论方向却和她预料的大相径庭。

“云楚同学上次唱歌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原本还以为你很难接近，没想到仙女又离凡人更近了一步呢。”

“这样还能将琵琶弹得这么好，看来不是天赋，都是努力啊。”

云楚安静地被围在人群中央，心间难得像是被阳光温暖，最后轻声细语地说了句“谢谢。”

她一侧身，透过玻璃窗，看见温阳清隽的眉眼一展，一幅“我没说错”的模样。

从此云楚训练得更加努力，不仅将自己的那段独奏反复排练，休息时也给合唱的同学提意见，众人其乐融融，进步神速。

时光流转，比赛的日子即将到来。

班上同学有统一的服装，她作为伴奏，服装却要自己准备，云楚拿不定主意，却又不好意思找同班的女同学帮忙。

发愁时，云楚在池塘边的石子路上眼不看路地散步，最后在某个宽厚的肩膀上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道歉，那人的声音却分外熟悉：“楚楚，在发什么呆，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他真厉害，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事。

云楚小声地将自己的烦恼解释，没想到立刻得到了回应。

“我陪你一起去吧。放心，我的眼光很好的。”温阳爽朗一笑，开心地答应了这件事。

周末时，温阳在车站等她。少年梳起的刘海下好看的一双眼，长风衣，薄围巾，让她心动。

心动处处都有。公车上拥挤时，他也贴心地给她圈出一块地，外面人推推搡搡，她却安稳地站着，看见少年俊朗的侧颜，云楚又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商店琳琅满目，连她都挑花了眼，温阳却伸手就拿来一件。那是一件青绿色的旗袍，精致典雅，刺绣也格外精致。

云楚接过来，点了点头。

“还没换好衣服吗？”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更衣室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好了。”云楚答应着，走出来，却低着头，手却不自然地拽着后领。

“帮我看看后面的那个扣子，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都扣不上。”少女踮脚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温阳点点头，伸手撩开她柔软的乌发，轻而易举地就将盘扣系好。

因为距离倏然拉近，少女发间的清新味却往他的鼻尖里钻，自己也跟着心神摇曳，最后不着痕迹地退开。

“你会来看我们表演吗？”云楚问，语气里有没藏好的期待。

“怎么，你希望我来看吗？”温阳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嘴角微挑。

“是你选的衣服，万一效果不好，所以到时候要留你在现场负责。” 云楚开口说完，却又倏然后悔。

啊，明明不是这样想的，脱口而出的话怎么这么别扭。

对面的少年却应声说好。

最后演出时，温阳果然如约而至。

他们选的曲改编是《映山红》。云楚惊艳亮相，低眉信手，琴音铮铮然，独奏时用极快的速度轮指，是整个表演的点睛之笔。

温阳坐在观众席中听着，听见潮水般的掌声，和从她出场开始时就热烈的心跳。

（四）

比赛顺利结束，最后公布结果时，高二三班也顺利拔得头筹。

大家都将云楚看作大功臣，欢呼着击掌拥抱，云楚手里捧着的花束快拿不下了，内心却格外雀跃。

“祝贺你。”等到人群散去，温阳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真诚地将花束递给她。

云楚看见他的眼里，有温柔，有真诚，还有骄傲，在灯下波光粼粼，心跳越来越快。

她最期待的，就是得到他的肯定啦。

“大家一起照合照吧。”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将两人之间美好的气氛暂时打断。

“楚楚，你是功臣，你要站在中间。”大家不由分说，就一致和谐地决定，将云楚拉到照相机最中央的位置。

让瞬间变成永恒的魔法，定格下值得珍藏的宝贵回忆。

“这样不是很好吗？”温阳陪她走回教室，贴心地替她拿过花束，感叹着说：“可比重逢时见到你那副不理人的样子强多了。”

倏然，云楚的回忆却被拽到很久之前。

温阳不知道，她的心结正是因为他才形成的。

那时候温阳小时候就温和懂事，讨人喜欢，那些女生不好意思直接去找温阳，就迂回地选择她做为突破口，拜托云楚去要的联系方式。

久而久之，云楚很开心，一来二往，便以为自己跟那些女生已是好朋友，正好生日到了，于是就邀请她们到家里做客

可就在这时，却传来温阳突然转学的消息。

“你以为跟你玩是因为你吗，还不是为了温阳，切，不然你身上这种味道谁能容忍得下来。”

那时候母亲在海鲜市场帮工，身上自然也沾染了那些难闻的味道，曾经挚友的那些话语像是利刃，划破了她本就脆弱的心。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变得不喜欢与人往来了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的大概是这个道理吧。

她偏过头去看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注意到她的目光，温阳挑起唇角，那个笑又钻进心涧深处，激起几许怦然。

（五）

比赛的热潮褪去，又到了民乐团选首席的日子，云楚依然不能松懈。

她一颗心又紧张兮兮地揪起来了，几乎每天的所有时间都呆在琴房里。

“休息一下？”云楚很好找，每天的琴房都是固定的，温阳抽时间来看她，“给你带了点枇杷吃。”

云楚撅嘴，琵琶声依然没有停下来，眼神示意自己排练的时间很宝贵，分不出手来吃。

“早知道你是这样。” 温阳早有准备，还像小时候一样，自然地就将枇杷剥皮成瓣，递到她唇边：“张嘴。”

云楚乖乖地张嘴，枇杷甘甜的味道就在舌尖晕开，心里也有甜蜜的感觉晕开。

温阳等她，却随身拿出笔记本写写画画，她休息时凑过去，他却飞快地藏起来，支开话题。

“等会一起回家吗？”

云楚却摇了摇头。

“等会还要抽时间，徐鹦说有个问题一直没有办法解决。”徐鹦是竞争首席的另一位同学，她却大大方方，从不藏私，就连竞争对手来请教自己，也愿意抽出时间来陪她。

“是你的竞争对手，还这样全心全意地教人家，不怕给自己找麻烦？”温阳开玩笑地问。

“公平竞争嘛，”云楚的神色却很认真，“这样赢了她，才是我自己的实力。”

温阳听着，心间难得起了波澜，又按捺下去。

可就是云楚一心一意对待的徐鹦，却和她发生了矛盾。

临上台时，徐鹦的琵琶在后台无故被人剪断，何况她原本也独来独往，没有人愿意为她说话，反而将怀疑的目光瞄准她。

云楚百口莫辩，反倒是观众席上的温阳听见后台嘈杂，推门进来。他将外套反手脱下来盖在她头上，掩住她通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

“还是看过监控，让证据说话吧。”他挺身而出，掷地有声。

休息室没有监控，没有办法立刻找出证据，这件事便一直悬而未决。

云楚的心自然是郁闷的。“其实我很羡慕徐鹦的，她不用花费很多时间练琴，却也能做到和我一样的水平，因为我一直没什么天赋，没有乐感，连唱歌都要走调，依靠的都是勤学苦练。”

皎洁的月色下，温阳陪她散心，云楚难得愿意敞开心扉。

“就算我没有比过她，我也可能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让自己获得胜利的。”

微风拂过，有碎落的紫藤花瓣落在云楚的肩上，她转头，注视着温阳。

“温阳，谢谢你，每次都给你添麻烦。”

“我愿意。”他隔着外套，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认真的眼睛碰上她的眼波，里头是真挚的笑。

“如果有什么事，希望我也可以帮到你。”云楚露出好看的贝齿，倏然展开一个漂亮的笑。

温阳在身边，好像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情绪，自己却永远微笑着，难得有波澜起伏。

她一心等待的机会却很快就来了。

那次云楚经过池塘边，却看见他坐在长凳上，校园的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池，F中有条心照不宣的规则，考得不好，就会到凤池畔喂鱼。

“有点累。”温阳刻意隐瞒了自己质检考遇到滑铁卢，轻笑出声。

“那，肩膀借你靠五分钟，不要被别人看到了。”云楚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话音未落，她的肩上便一沉。

少女的肩膀宛如絮团一般柔软，温阳阖眼，肆意沐浴在阳光之下。

“徐鹦跟我道歉了，是一个晚辈，后来自己承认了错。

“我知道，是我找到的人。”

阳光下的少年伸手遮住眼，嘴角还挂着浅笑，云楚心间微动，又感慨说：“心理医生也有累的时候啊！”

“嗯。”他浅浅地应了一声。

五分钟一到，云楚嫌弃地用手指戳了戳温阳的额角，“快点起来，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日光温软，这样短暂的肢体接触，让云楚的内心砰砰直跳，像是有无数烟花在四处乱窜。

（六）

“回报你上次将肩膀借给我。”一周后，云楚看见桌面上放着的邀请函和纸条，字迹清秀干净，一看就知道是那个人。

她定睛一看，是海外留学社一年一度的假面舞会。

云楚提前几个小时就开始打扮，冥思苦想衣服该怎么搭配，最后掐点到了约定地。

“我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看。”少女特意编好的乌发别了一枚珍珠发卡，穿着淡蓝色的纱裙，像是一株沾满露珠的蔷薇。

“不会，很美。”他由衷地赞叹，却让红晕爬上她的脸颊。

“我如果跳错舞步，会不会很糗。”

没过一会，云楚又拽拽温阳的袖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没关系，大家都不太会跳。”

面对不擅长的事，云楚总是显得分外忐忑。一张小嘴絮絮叨叨，半刻都没有停下来。

“有一个跟假面有关系的心理学小知识，要不要听？”

温阳想办法让她放松，于是所以说一些没有关系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云楚点点头，好看的眼睛里盛着好奇。

“算是心理学方面一个比较有名的案例。”

温阳在她的耳边讲解起荣格的面具理论，说每个人在社会中都扮演着既定的角色，就像是带上不同的面具。

云楚认真地听，竟然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站在了舞池的中央。

舞步翩跹，她的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她清冷孤僻的面具被温阳摘下来，可他也是一样吗，眼前的翩翩少年面具摘下来，藏在后面的会是什么呢？

但这个问题还没有答案，那个完美无暇的温阳便先到了高考的时候。

学校有让高一高二同学写加油信的传统，可以署名，也可以匿名。云楚想了好久，还是在结尾端正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祝你得偿所愿，鲜衣怒马，奔赴美好无悔的未来。”

她的祝福没有落空。温阳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心理学专业，通过自招降分，也顺利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楚楚，我在未来等你。”收到录取通知的他，亲自来和她做约定，微风卷起少年的声音，在她的心尖掀起波澜。

未来，原来他的未来是有她的呀。

云楚在心里甜甜地想。

（七）

又是一年九月时，云楚也顺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考入大学的云楚性格开朗随和，追求者也随之多了起来。自从在迎新晚会上登台琵琶演奏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毕业后班上的同学各奔东西，却都寻到了满意的归处。班长闷声不吭，竟然也跟着去了心理系。

但民乐才女心有所属，是心理系拿了国奖的高材生，男才女貌，又是无数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云楚却没想到，那天她按往常去学院楼找温阳，却意外地听到班长和他发生争执。

她站在暗处，听见班长熟悉的声音在质问：

“你真的喜欢她吗？”

温阳没有回答，站着眼神暗淡，没有否认。

事情起源于班长整理资料时，却无意中看见往年自招提交的材料。

“你真的喜欢云楚吗，你是把她当作心理学的案例来研究吧。你敢说在自主招生的面试上，你讲的不就是她的案例吗？

听着班长说的话，云楚的心沉入谷底，手脚冰凉。

她自以为是的欢喜和关切，直到有一天，被残忍地撕开，里面是血淋淋的真相。

眼看着班长克制不住激动，上前揪起温阳的衣领，云楚连忙从墙壁后走出来，语气平和地替他打圆场：“是我允许的，他在用之前征求过我的同意。”

温阳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在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相顾无言，是云楚开口打破沉默。

她原本也是因为这件事来。

因为她出色的表演，所以收到了从国外乐团递来的橄榄枝。

指导老师找到她一脸欣喜，说明这个情况：“你学民乐，乐先生早年是华裔，这次他看了你的视频，想邀请你到他的乐团为期一年的交换。

绝佳的机会摆在她的眼前，她却犹豫了。

“如今中西合璧是大势所趋，希望你认真地考虑这个去国外学习的机会。”

其实也很好理解，民乐学习者在中国一抓一大把，在国外竞争对手相对比较少，却容易出挑，成为炙手可热的演奏家。

“我的飞机在周六早上九点，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来送我吧。”

云楚岔开话题，却认真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八）

好像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指针停在九点的时候，温阳苦笑，还是挂断了即将拨通的电话。

她背负着母亲的期望，温阳也一样如此。不过他的秘密藏得更深。

温阳做事向来都是双赢：心理室义工，因为可以综测加分，帮助差生补课，便能获得珍贵的选票。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慢慢变成令人讨厌的精致利己。

他说给她听的那些话，其实未尝不是说给自己听。

云楚的事，最开始拜托他的是学校心理咨询室的老师，说她例行的心理测试和正常水平偏差极大，已经慢慢出现了孤独和抑郁倾向，询问他愿不愿意帮忙。

因为在谈话时，云楚唯一说过的亲近朋友，从小到大只有他一个。

他发现照顾她是一件麻烦的事，却转念一想或许用她作实例能够脱颖而出，于是专心致志地陪在她身边，最后却慢慢被动摇自己卑劣的初衷。

他是什么时候动心的？或许是那个背着她回家的夜晚，云楚在一路上都没有消停，揪着他的耳朵不停唱歌，然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久的话。

她说，温阳，你终于回来了，我真的很想你。你走了以后，就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了。

云楚从小就不善于表达，许多事都偷偷藏在心里。像是只刺猬，其实强大的外壳下，却是一颗羞怯柔软的心。

只有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帮助一直是双向的，他让云楚重新敞开心扉，她对竞争对手的倾囊相授感动了他，伸手将他拉出自私的泥沼。

是他不对，将她作为自己的典例，最后他犹豫再三，想撤回邮件，却为时已晚。

起初他教她不用苛求完美，不用强迫自己样样精通，最后他却不敢坦白，不敢道歉，担心破坏自己在她心中还算完美的形象。

虽然云楚嘴上说着没关系，可眼里掩饰不住的失望却格外明显，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她即将坐飞机出国深造，他却因为曾经的错事，也没有再去将她追回头的勇气。

温阳是温阳，温阳的面具摘下以后，依然是一颗赤诚的真心。

（九）

云楚离开一年之后，在国外的乐坛渐渐崭露头角，跟随乐团参加了不少演出，都好评如潮。

因为模样好看，镜头经常落在她身上，被不少媒体誉为是最有韵味的东方女孩。

从前在人群中说话就会紧张的女孩，现在参加为孤独症儿童举办的义演时，能在采访中轻松地调侃自己曾经孤僻，却因为有人帮助慢慢走出阴霾。

“不要去改变他们，站在阳光里等一等，他们就会慢慢地朝你走来。”

尽管国籍有别，她却和金发碧眼的孩子们玩得最好。有记者问她和孩子们相处的诀窍，她微笑着说出自己的答案。

云楚满载荣誉回国，归国后就在本校办了一场音乐会。温阳也买票去看。作为琵琶首席，她在灯光下格外耀眼，面庞姣好，技艺娴熟，比从前又有了更大的进步。

人潮退场，温阳却依旧在座位上，想要贪恋地多看她一眼，

灯光熄灭后，他终于失落地转身离去，走到大门时，身后充满朝气的声音却响起来。

“温阳，好久不见。”

温阳转身，瞳孔骤然放大，明眸皓齿的少女连妆都还来不及卸，便站在身后，他愣在原地。

他不自然地伸出手，云楚却没有去握住，反而眼明手快地扑进他的怀里。

“你之前做错了，我原谅你，因为我也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她清甜的声音在耳畔，那些他对她的好，她都一分一分地用心感受到。

“是你教我不需要做到十全十美，那你也要用相同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每个人都会做错，为什么要用过去的错去困住现在的自己呢？”

云楚从他怀里抬起头，眉眼弯弯：“我留给你这么多时间想清楚，现在我亲自来要一个答案！”

少女翘起的眉眼像是晃晃悠悠的小船，将温柔也送至他的眼瞳。

答案很长，所幸余生也很长，足够用来让她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