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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曼森:反文化运动中的邪教与谋杀

2020-11-19谢天海

世界文化 2020年11期

谢天海

2018年,昆汀·塔拉蒂诺以《好莱坞往事》一片,艺术地再现了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末好莱坞贝弗利山庄富人区的谋杀案,也引起了很多观众对这段六十年前尘封旧事的关注。塔拉蒂诺的电影只是凸现了谋杀的血腥场景,而实际过程中查尔森·曼森对自己信众实施的洗脑和精神控制则更令人毛骨悚然。在一定程度上“曼森家族”已成为美国反文化运动当中一个无法抹去的特殊文化现象,即“精神控制邪教”的代名词。曼森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能够在短时期内获得众多的拥趸,在身边构建起一个嗜血的犯罪集团?

曼森的童年非常不幸。他于1934年11月12日生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母亲凯瑟琳是一名问题少女,15岁时离家出走,16岁生下曼森。凯瑟琳酗酒成性,时常因犯罪入狱。按照曼森的回忆,凯瑟琳并不愿意做一名母亲。“有一天下午,妈妈在一家餐厅里,我坐在她腿上。一个女招待和她开玩笑要把我卖给她。妈妈说道:‘只要给我一扎啤酒,他就是你的了。那个女招待真的端来一扎啤酒,妈妈把酒喝了,独自一个人离开了餐厅。过了几天,还是我叔叔在整个镇子里找那个女招待,最后才把我带回了家。”由于妈妈疏于教养,曼森童年的绝大多数时光都是和他的亲戚们度过的。但这些亲戚们也各有各的问题。他的祖母是一个宗教狂热主义者,他的一个舅舅总是说他女里女气,而另一个舅舅在照顾他的时候,因为土地被政府没收而自杀了。

痛苦的童年令曼森从9岁就开始偷盗。三年后被送到印第安那州的一所工读学校。很快他又学会了入室盗窃和在公共汽车上偷东西。他不断地从工读学校逃出,又一次次被送回去。到了17歲,他因为盗窃汽车第一次进入联邦监狱,服刑第一年,他就因打架受到八次指控。到了1954年,他因服刑表现良好获得了假释。转过年来,他与一名17岁的女招待结婚。两人来到加州。不久以后妻子怀孕,就在临盆前一个月,曼森再次被捕,在加州服刑三年,妻子也与其离婚。1957年,曼森刑满释放,开始在好莱坞做起了拉皮条的买卖。他再次结婚,然后又因造假与诈骗再次入狱,第二任妻子也与其离婚。1960年,他又因教唆他人卖淫而入狱七年,在华盛顿州服刑。从18岁成年到1967年间,他人生的前十五年几乎都是在服刑或者假释状态下度过的。

然而,在华盛顿州的七年监狱生活改变了他,将他变成了一个更加危险狡诈的犯罪分子。在监狱里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是和一名名叫艾尔文·卡普里斯的狱友学会了弹吉他。他深深地迷上了音乐,把业余时间都投入到练习当中。他幻想着自己出狱后能够到好莱坞投身演艺圈,因此不但自己写歌,还学习了很多表演方面的技巧。第二件事同样是受到卡普里斯的影响,曼森开始学习科学教。科学教于1952年由美国科幻作家罗恩·哈泼德创造,号称能够通过精神手段,医治人们心灵创伤,曼森最初学习科学教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自己”,后来,他与一名科学教高级成员拉法耶特·雷默同监,在雷默的指导下,学习了一百五十小时以上的科学教强化课程,将自己内心最黑暗的秘密与教友分享。曼森醉心于科学教的教义与传教手段,在他日后发展他个人邪教的过程中,这些手段起到了关键作用。科学教的学习向他打开了对他人进行思想控制这一扇邪恶的大门,他开始有意识地学习这方面的知识,这其中就包括他在监狱中学习的第三项内容:戴尔·卡耐基的公共关系理论。当时卡耐基在美国已经名扬天下,拥有众多学员。在卡耐基的诸多作品中,曼森尤其喜欢一本名为《如何赢得朋友并影响他人》的作品,他反复研读这本书,将其中的内容铭记在心。根据日后曼森信徒的回忆,曼森在和他人搭讪,赢得他人好感的过程中,运用的几乎都是这本书里面的内容。

刑满释放后,曼森来到了旧金山黑特阿什伯利区,凭着一把吉他和掌握的各种沟通和交流技巧,他渐渐获得了一些追随者。1967年,曼森的一位追随者苏珊·阿特金斯发现了一处名为斯帕恩电影农场的地方,本来这里是作为好莱坞电影的拍摄基地,曾经拍摄过一系列著名的西部片。农场主乔治·斯帕恩当时已经81岁,是一位盲人,孤身一人,日常生活需要帮助。曼森看上了这片地方,以让自己的信徒为老人干零活的方式,赢得了老人的信任,再加上曼森巧舌如簧,经常和老人讨论一些哲学问题,老人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允许曼森一行人搬进了农场。曼森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如虎添翼,他们的组织不断扩大,最多时拥有信徒一百多人,核心成员三十多人,这些人没有正当职业,靠着捡垃圾堆里的食物、盗窃为生,在农场上吸毒、乱交、举办一些嬉皮士群体活动,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大。

曼森阴谋的得逞不仅归结于他一定的音乐才华和交流手腕,也与他所处的时代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20世纪60年代末,美国正处于反文化运动当中,有大量青年加入了反对机构、反家庭、反物质主义的生活当中,他们年轻、有热情,向往单纯美好和自由,但同时,他们对生活缺乏方向,容易受到他人的引诱。曼森的出现可谓恰逢其时,在这些青年,尤其是刚刚走入社会的青年女性眼中,他几乎是完美的化身:有才华,不物质,平易近人,口若悬河,知识丰富,尤其是对社会有着所谓“独立”的思考。 在曼森身边,很多年轻人觉得有一种被接受、甚至被宠爱的感觉,同时,曼森将自己包装成为反对权威和社会机构的“先知”,鼓吹一种浪漫的、波西米亚式的生活方式,所有加入曼森家族的人必须放弃个人的私有财产和任何稳定的私人关系,一切财富共同分享,人与人之间不受到任何社会伦理的约束。他们相信自己正处于某一件更为伟大的事业当中,这是一场社会的革命,能够带来新的秩序和生活方式。曼森还反对一切大众媒体,在斯帕恩农场上,不能有电视、收音机和报纸,在他看来,这些大众媒体都被政府和大公司所控制,向大众传递虚假信息,同时他也禁止他的追随者与各自的亲属交流,此外,他对敢背叛自己的人也会施以严惩,在这种恩威并施之下,那些不谙世事的青年人渐渐被他洗脑,对他言听计从。

与此同时,曼森的手也渐渐伸向了演艺圈,他结识了一些圈里的歌手和经纪人,他希望通过这些人的关系,实现艺人梦想。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名叫丹尼斯·威尔逊,是海滩男孩乐队的一名成员。曼森通过两名女信徒认识了威尔逊。为了得到威尔逊的支持,他让女信徒为他提供性服务。威尔逊借给曼森几千美元,并将音乐出版人泰里·梅尔彻介绍给曼森。通过这些交游,曼森渐渐进入了好莱坞的演艺圈子,时常出没于贝弗利山的一些豪宅之中。但好景不长,虽然他的一首单曲在海滩男孩的专辑当中出现,但被威尔逊改头换面,梅尔彻的母亲发现曼森的种种恶行,警告儿子不要和他混在一起,梅尔彻从而与曼森断交。曼森的演艺梦受挫,因此对好莱坞艺人产生了憎恨。

随着其个人影响的增加,曼森开始蠢蠢欲动。20世纪60年代末恰逢美国黑人运动蓬勃兴起,黑豹党的影响力不断扩大。1969年夏天,曼森对自己的信徒说,他从披头士乐队的《白色专辑》中得到启示,一场在美国政府和黑豹党之间的种族战争即将开始,他们应当努力挑拨双方的关系,促成这场战争。另一方面,曼森试图制造谋杀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1969年5月,曼森和一个叫伯纳德·克劳的毒贩因毒资问题发生了争执,曼森打了克劳一枪,幸好没有致命。两个月之后,曼森指使手下博比·布索雷尔到自己的朋友加里·辛曼那里去盗窃。布索雷尔一行人绑架了辛曼,兩天后将其杀死并伪造了现场,试图嫁祸给黑豹党。警方抓获了布索雷尔,曼森担心布索雷尔在警方的压力之下供出他与这些罪行之间的关系,他急需制造新的案件让警方相信是黑豹党造成了这些命案。

1969年8月8日,布索雷尔被捕两天后,曼森指使得力干将查尔斯·沃森带领三名手下,来到西埃罗大街10500号,他当时下的命令是,“杀光里面所有人”。他的想法是让整个谋杀案现场看上去与辛曼死亡的情况相一致,以便让警方相信布索雷尔是无辜的。那天晚上,他们在西埃罗大街10500号一共杀死了五个人。包括著名导演罗曼·波兰斯基怀孕八个月的妻子莎伦·塔特、两名助手、塔特的发型师,还有一名路过的推销员。他们在现场一片血泊中,留下了黑豹党的标记,一只豹子的爪印。两天以后,为了进一步混淆视听,他们又进入附近一家中产阶级家庭,杀死了拉布兰卡夫妇并在现场留下了同样的标记。

惨案震惊了整个贝弗利山庄乃至整个美国上层社会,这是在美国历史上首次出现的上层社会全家灭门案。一时间,所有上流人士风声鹤唳,枪支销售数量上涨了百分之百,很多富裕家庭开始安装家庭安保系统,雇佣保镖。这次袭击事件彻底改变了美国民众对于美国社会安全问题的看法,同时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反文化运动对社会的威胁。

1971年,警方经过两年的缜密调查,终于逮捕了曼森以及参与谋杀的四名成员。一场广受关注的审判随即开始。审判被曼森的支持者一再打断。很多支持者自始至终堵在法院门口进行抗议活动。曼森在狱中在额头上刻了一个十字符号(后改为纳粹符号),而他的女性支持者们也剃光头发,头上刻着同样的符号。在审判中竟然发生了一起爆炸,一枚炸弹放置在了法官的书桌下面,所幸无人受伤。最终,法官判处曼森在塔特-拉布兰卡案中七项一级谋杀罪成立,后来又加上了另外两宗一级谋杀,曼森等五人均被判处死刑,但由于加州于次年废除了死刑,改判为终生监禁。

曼森虽然被绳之以法,但他的影响依然存在了很长时间。1971年8月,六名曼森家族成员抢劫了洛杉矶一家枪械商店,扣押人质并勒索赎金;1972年,七名曼森家族成员又被指控谋杀了一对年轻夫妇; 最著名的事件出现在1975年,一名名叫琳恩·弗洛姆的曼森家庭核心成员试图行刺当时的美国总统杰拉尔德·福特。弗洛姆因此被判处终身监禁,直到2009年年满60岁时才被释放,但她在2012年一篇文章中表示,她依然忠于查尔斯·曼森。

曼森于2017年11月19日逝世,终年83岁。纵观其一生,他不仅仅是一名臭名昭著的杀人犯,同时也折射出20世纪60年代美国反文化运动中青年人的普遍心态。在一部纪录片中,曼森家族当中最年轻的成员黛安·雷克,回忆了她初见曼森时的情景:“我那时只有14岁,家长都是那种不会拥抱,缺乏关爱的人,我第一次见到曼森,他向我表达了爱慕与敬仰,那种感觉是魔幻的,欢乐和爱情无尽地喷涌而出……查理邀请我加入他的大家庭,我需要的正是这些。”这些回忆向美国公众展现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那就是曼森似乎比政府更加会迎合年轻人的需求,懂得如何对他们进行心理控制,通过一些看似无害的手段渐渐吸引他们堕落成为罪犯。而另一方面,曼森早在20世纪60年代末就预言的种族间战争在其后的美国历史上一次次成为现实,并随着社会矛盾的发展变得越来越激烈。在这个意义上,曼森作为一种美国特有的文化现象,其影响值得更加深入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