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男

在独克宗古城的地理符号当中

审美来得那样沉重，又那样步履艰难

石头上斑驳的花纹，已被蚀空了最神秘的一根线条

摇晃的悲伤，在高高的雪山上飘渺如云层最纤细的眼线

针一样细的豁谷，是从前的王出入的梦乡

牛皮鼓击得越响亮，离千年前庆典的前夜就越来越远

周而复始的歌唱沉入峡谷，使整个梦乡蒙上了烟雾

而一旦我所思念的王回眸看我一眼，所有的前世都会复苏回来

在独克宗古城的地理符号当中

潜藏着阴阳的水土，它们适宜帮助人类生活在低处和高端

抓在手掌心的那团磁铁，是亲爱的王拥有的王国

放在城堡外的那些仙鹤的足迹，是地理当中最幽亮的光线

只有在爱上你的时刻，所有地理学的审美

才会变得越来越明亮。随之趋近我的是另一座复杂的迷宫

邮驿经过的 1300年前的黄昏

策马过来的邮驿，带着倦意和尘土，带着身体中

暗藏的险恶，那是途中无法湮灭的惊心动魄的经历

他终于找到青稞酒，找到了下榻的驿站

找到了城堡中不可侵犯的王的藏房

邮驿经过的 1300年前的黄昏

如此的平静，仿佛庆典以后的寂寞

那是一只黑颈鹤飞行之后的寂寞

那是月光城的王被月光笼罩以后清凉的寂寞

邮驿的脚步声穿过了殿堂，穿过了地心轴的神木

穿过了银饰的土布帐帘，穿过了塔尖外的风云变幻

穿过了王等待中乌黑油亮的石板中央的幽亮

穿过了时间烛芯即将灭寂的那团余下的声声慢慢

1300 多年以前的一个黄昏，邮驿带来了

一场即将撕开的人间最漫长的战乱

独克宗城堡外的马蹄声声

屏障中层层的荒凉使马蹄声声越加清晰

缭绕在胸前的那些往昔，那些战乱的流沙

仍在我们的回忆中纷纷扬起，朝着那分分秒秒的颂唱

朝着那些抑制住的衰亡，暴露出了玄妙的历史

在独克宗城堡外的马蹄声移近梦乡时

沉重的历史挟裹在最轻柔的流水之下

使我又一次抬头看见了你，那一夜

你无限俊美的脸，让我铭记了日光城堡最灿烂的图像

那一夜，茫茫变迁中的事态使我们松开了手

从那一夜过去，历史已经穿越了千年的黎明和黄昏

那一夜，你的体温保存在我的身体里

无奈的隐忍和时光的摧残从未使你消失

那一夜过去，暗发的恻隐以及呼啸的暴风雨

使沉甸甸的往事变得坚韧，变得悲壮

我所迷恋的建塘杰布遗址上的那团炽热

迎着秋瑟以后的第一场细雨，那些泥沼中

有刀光剑影所挡住的一种遗忘。人，之所以忘却

是因为产生了伤口，直到如今，我依然看见

杰布王，承担了一世的伤口，像雪域以上的花朵

像雪域以上的花朵那样艳红，直到如今

环行不已的建塘杰布遗址，因为避开了一场战乱

从而寻找到了一种极乐。迎着细雨中的剑和盾牌

所侵蚀的台阶，我怀念杰布王所纠缠的灼热

那团被杰布王的一生所纠缠不清的灼热

仍在今天的建塘杰布遗址上环行的升起

在终极的时光和无常的生死轮回之间

杰布王身体中那团不朽的炽热熔炼出了青钢剑影

我所迷恋的建塘杰布遗址上的那团炽热啊

在寂寥已久的曙色中缓缓地涌上了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