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 蘭

这些年

童年不会哭，知道哭也没有用

大多数时间，我就是一根哑木头

保持一个姿势

手，伸向天上的娘

这些年，时常

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洪流裹挟，肩挑背扛，连滚带爬地从

一个风口到另一个风口

面对一个人的日月，不确定的黎明

不知道该相信谁

这些年，不和别人比短长

把日子缝缝补补，东拼西凑

穿在身上，加衣御寒

把孩子带大，把老人送走

从青丝到白发再一次次把白发染成青丝

一次次用哽咽的喉咙告诉亲友

我很好，我还行，你们有什么事

这些年我写诗

这些年，我朝山，礼佛，问道

哭着哭着就笑了

知道拿下多少东西，就要放下多少人

这些年，一个女人

“从自己的日出坐到自己的黄昏”

从不轻言幸福，也不轻薄寒冬

活了半辈子

这人世间所有的幸福

都建立在薄冰之上

百衲衣

头发，仿佛能感觉到一阵唐朝的风

绕过还有两个月的季节

迅速落入簕杜鹃映红的早晨

无可避免地，一切又会隐入浓黑

他们，带着祖先的密码

开启一种复苏模式

我必须承认，身上有什么东西被触及

如同一棵病了的树

整个森林都是它沧桑的言辞

努力生长，尽力衰落

我们拼接光阴，习惯探问

每一粒米，每一寸布的来处

一块皱巴，正在搓软的布

提醒我们，时刻备好针线

因为总有些破洞和伤口潜伏在那

所有的弥补，针针见血

我们不停地飞针走线

切莫乱了阵脚

半坡小花

一起的人都散了

我们为对方留下，夜慢下来

半坡村的草越长越深

月亮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来年春季 ，小花漫山遍野

每一个花萼都吐着相思

而你，没有再来

难道有人比我更需要你

你走后的一切我一无所知

所有的伤都养好了吧

昨夜下了一场透雨

早起去看，花儿有些沮丧

你或许不再关心这些

我中的毒，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医治

梦见一个跛脚郎中

宣布我，早已病入膏肓

王一样的男人

如果女人射出弓箭

他会迎风站立

不躲避，不退让，等它击穿心脏

让她看见男人的红

他愿解甲归田，做一个农夫

守几分薄地，等着花开

他说，让女人上战场

是一个民族的伤口，一个国家的失足

一个男人的山穷水尽

三姐

三姐和我有过命交情

我时常取笑她像一朵五彩的云

总在头顶飘来飘去

还捉弄地给她起很多

逗乐的外号

一个人喝茶的时候，笑得端不稳杯子

她的诗画行云流水般清澈

但人似乎总是反应不过来

相对于她的迟缓

她的心倒是一根火柴

一点小热就燃烧

她曾舍弃手中珍珠，为我捡起贝壳

她悄然让出的路

山长水远，地厚天高

她的记性不大好，总觉得

还没帮过我，她宁愿成为

一根拐杖，帮我在摇摇晃晃的诗坛

站稳脚跟

她是阳光的近亲

硬朗与温情相映

不枝不蔓，又花好月圆

女人不温暖

就像一座城市没了光

我或许还不懂霓虹的深意

想必光有光的隐喻

我只好埋头看书、写字

这是和她最近的距离

七夕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我在见不得人的夜晚

看见了太阳

我第一次知道了

天高地厚

再后来，我不知天高地厚地

活了半辈子

那是1987年

我俩从深渊里走出来

抬头看见头顶的星星睁大了眼睛

它们也搞不明白

这两个东倒西歪的人

到底经历了什么

云的那些事

天上那些飘过的云

每一朵都有着自己的重量

它们以雨的姿态居高临下

就像某个帮过我的人

解你饥渴也浇湿你的头发

你会误入一个话题

每一步都带着潮湿的基因

在跪拜的路上，还不能去安抚磨损的膝盖

时常恍惚

我既然省下买伞的钱

就不会惧怕那些坚硬的日子

更不是为了一堵挡风的墙

你挟风暴而来,成为统领一切的王

赐我屈辱的活

我只能借助一间干净的小屋

来拒绝

飞溅的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