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万明

抗美援朝战争中涌现出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志愿军战士邱少云的事迹就在中朝两国家喻户晓。

邱少云生于1926年7月，重庆铜梁人。作为烈士的家乡人，笔者曾多次走访、调查，反复听取和征求烈士生前部队的领导、战友及家乡亲友的意见，力求记述一个实实在在的志愿军战士，一个坚强刚毅、朴实无华、可亲可敬的邱少云。

开赴前线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12月中旬，邱少云所在部队奉命整编，准备出国作战。邱少云时为15军29师87团9连1排3班战士。

1951年3月初部队出发前，组织上要求每人给家里写信。邱少云的那封家信，是在3月22日写的。信中说：“前些日子，我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美国在朝鲜杀人放火，干尽了坏事。他们占领了我国台湾省，还想占领全中国……到朝鲜后一定要拼命打仗，不怕死。为了让所有的受苦人都像我们家过上好日子，我牺牲了又算啥子嘛。”信寄出后，部队很快出发了。

3月25日上午10点，部队乘“闷罐子”火车从安东（今丹东）附近的凤凰城出发。到安东下车后，由于鸭绿江大桥被美国飞机炸毁，部队只得于当晚6点动身，连夜步行过便桥到朝鲜。全军三个师，在三个晚上全部通过，邱少云随29师于28日晚跨过鸭绿江。

行军第六夜，经过贡柔郡平川里时，部队进入一条深沟，突然遭到美机轰炸、扫射。沟里下里洞（村）房屋垮塌，成了一片火海。部队立刻投入抢救，邱少云冒着熊熊大火和茅草房垮塌的危险，冲进屋里救出一个哭叫着的小女孩。邱少云和战友郭安民按照连长的指示，把女孩送交当地的里长，还拿出10小包军用干粮，供孩子生活。

部队晓宿夜行，历时20多个夜晚到达了三八线上的连川郡，并对人员进行了调整。为保存后备力量，表现好的战士被抽调到团集训队集中学习，以便随时补充战斗骨干，做好战斗保障工作。

9连选送了10名学员，邱少云就在其中。他起初不愿意留下，认为很快就要攻打洛加山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啥要把他留下？因此，他坚决要求上前线打仗。经指导员和战友做说服工作，他才同意到集训队学习军事技术及战地救护、担架运送等知识。

洛加山战斗

1951年4月下旬，在第五次战役攻打临津江畔的洛加山战斗中，9连奉命主攻含水洞162高地。敌人是“联合国军”一个营，居高临下，依托有利地形、坚固工事，凭借机枪、大炮的凶猛火力，在此阻击我军进攻。9连与兄弟连队仰攻敌人据点受挫，战斗非常激烈，发动三次冲锋，均未成功。

紧急关头，连长朱斌见连队伤亡很大，即带头冲锋。使用过美式装备的6班战士锁德成、杨明忠冲上去抓起敌人的机枪扫射，为连队打开一条血路。郭安民紧随在后。不料一颗炮弹飞来，朱斌和卫生员小葛中弹，郭安民的腿部、臀部负伤。

此时，邱少云随集训队扛着弹药冲上来，见卫生员牺牲了，就抢上前背起连长。连长说自己不行了，让他赶快背郭安民，并示意指导员王明世重新组织进攻，务必拿下162高地。随后，连长闭上了双眼。

邱少云按连长的指示把晕过去的郭安民背到山下，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战友的鲜血浸湿了一大片，以为郭也牺牲了。放下一摸，觉得还有气，他又背上郭安民向前跑。邱少云冒着枪林弹雨趟过汉滩江，好不容易才上了北岸，朝鲜救护队在此接应，邱少云又奔赴战场。

在指导员的指挥和带领下，战士们奋勇向前，拼死战斗，9连终于拿下162高地，为全团攻打洛加山扫清了障碍。

据邱少云的战友、时任连队宣传员的郑时聪介绍，此次战斗异常惨烈，我军虽然取得胜利，但9连包括邱少云在内仅剩19人。战斗结束后，每人照了一张相。关系好的战友便互赠照片，给对方留个念想。他和邱少云也交换了照片，邱少云还在照片背面签上“赠三哥”（郑时聪家中排行老三，战友们亲切地称他三哥）三个字，并署名“邱少云贈”。

6月，第五次战役结束，9连回到平康郡长川洞，一边休整，补充兵员和武器弹药;一边打坑道，为坚持作战做准备。

递交血书

1952年，交战双方“边谈边打”。7月，志愿军粉碎了“联合国军”的夏季攻势后，“联合国军”不甘心失败，又开始向北进犯，占据了平康与金化之间的391高地。我军即将进入秋季反击临战状态，而391高地直接威胁着我军前方交通运输线，扼制了我军运送军用物资到上甘岭。

为拔掉这颗毒牙，87团奉命攻打391高地。这时，邱少云仍在9连1排3班。1排长是曾纪有，广西兴安县人;3班长锁德成，甘肃徽县人;副班长李元兴，四川营山县人。

据曾纪有回忆，当年10月，志愿军决定打响上甘岭战役，给敌人以沉重打击。而要取得战役胜利，须先炸掉敌军增援必经的康平桥。要炸掉康平桥，又必须先拿下391高地。敌军为扼守要地，在391高地的半山腰布下一个加强连，火力强大，并构筑地堡，因此不宜采取正面强攻。战斗指挥部决定先派一支部队潜伏在391高地周围待命突袭，他和邱少云所在的1排担负这个重任。

师长张显扬来团检查主攻营的备战情况，决定进行一次战前演习，重点对9连进行检查。先演习潜伏，指战员们披着各种伪装，迅速完成了潜伏动作。师长、团长提出了几次假设情况，连排长们都作了恰当处理，首长们非常满意。

接着，师长把手一挥，命令：“开辟前方通道，炸敌火力点！”3班的任务是为突击排开路，邱少云带领爆破组只用了6分钟就越过开阔地，接近“敌人”地堡。谁知投放炸药后，邱少云的动作慢了一步，被炸飞的泥土盖了一身，退下来时腿有点不大灵便。演习一切顺利，就此一个“纰漏”。

连长程子英在讲评时大发雷霆，宣布取消邱少云的参战资格。邱少云十分内疚，保证以后再不出类似问题。卫生员争辩说：“报告连长，邱少云没有错，他大腿上长了一个很大的疮疖，红肿得厉害，这段时间他强忍着剧痛坚持摸爬滚打，很不容易呀！”连长听后，上前撩起邱少云的裤腿一看，连称“好样的”，叫立即下去治疗，如果未好，只能留在后面搞救护工作。

邱少云一边抓紧治疗，一边写参战申请书，第二天交给了指导员。他在申请书中表示：为了战斗胜利，愿贡献自己的一切。等了两天，疮好了一些，他见连里无回音，又写了一份血书，在全连军人大会上递交。连长和指导员被这位坚强的战士感动，答应了他的请求。

入朝前，邱少云就写好了入党申请书。这次被批准参战后，他将申请书庄重地交到王明世的手里：“指导员，请组织上严格考验我吧，如果在战斗中牺牲了，只希望党承认我是一个共产党员！”

抵近潜伏

391高地在平康以南10公里，由韩军9师51团8连防守，共有170多人。高地设有地堡和掩体90余处，山顶有两层核心地堡群，并配有轻重机枪形成交叉火力网。敌地堡群内设有指挥所，配有望远镜和指挥飞机飞行方向的航空布板，既可俯视我纵深运输车辆，又可威胁我军前方补给线。

对敌人设置的各种障碍，我军拟定了实施方案：一是战斗开始，炮兵集中火力进行半小时破坏性轰击，主要击毁敌人的地堡群、掩体、暗沟，给敌有生力量以重大杀伤;同时选定重点部位，炮击敌铁丝网和地雷区，使之初步形成通道，为步兵开路。二是对残存在预选通道上的铁丝网，命令爆破组用炸药包、爆破筒实施抵近爆破。三是对仍残留在通道上的少量铁丝网，用破坏剪进行人工清剪，扩大突破口，以保证步兵顺利冲锋。四是对屋脊形、蛇弧形铁丝网，若仍未炸开，就搭木板、棉衣、棉被等物垫上防刺，必要时两边还可搭人梯攀越，力求兵贵神速，确保步兵顺利冲锋。

在战前的班、排诸葛亮会上，大家献计献策。邱少云对如何伪装得更好，如何在潜伏中挖坑或口衔毛巾止咳，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得到连里赞同。

郭安民时任9连4排（即炮排）排长，4排与1排共同组成突击队，由1排长曾纪有指挥。邱少云所在的3班是尖刀班，潜伏在最前面。为了确保首次爆破成功，首长临时把副班长李元兴加强给邱少云的爆破组，组员李士虎为第二爆破手。班长锁德成带领其余同志为第一、第三爆破组，共同担负突击爆破任务。

1952年10月11日，部队作好伪装准备，晚上7点，做了最后一次着装检查和战斗动员，随即出发。为确保战斗发起的突然性，500多名志愿军指战员在夜幕掩护下，经过20余公里夜行军赶到阵前出发地域，按预定计划潜伏到391高地附近的荒草丛中。

曾纪有回忆，当时邱少云携带一把大铁剪，任务是发起进攻时，待我方炮击延伸后，首先在前面剪开敌人的残存铁丝网形成通道，以便让爆破手顺利通过，冲上前用爆破筒炸毁敌人的残存碉堡，从而消灭敌人的机枪火力点，以利部队发起冲击。其余爆破组和担任攻击任务的其余班排均分散在左右或后面潜伏，其他的埋伏人员远在100米开外。

敌人对长满荒草的山脚和开阔地始终不放心，在夜里每隔十来分钟就发射一颗照明弹，有时还向阵地周围的草丛胡乱扫射一通。因此，潜伏部队不能有一点声响，也不能有一点动弹，稍有不慎就会暴露目标。

烈火金刚

历史永远记住了这一天：1952年10月12日，是邱少云壮烈牺牲的日子。当天，他的战友们成功拿下391高地。两天后，上甘岭战役正式打响。

关于部队的潜伏情况与邱少云犧牲的经过，同他一起潜伏作战的战友作了回忆和介绍。

郭安民向笔者讲述：（1952年10月）12日上午10点多钟，意外发生了。几个敌人从地堡里钻出，照例下山取水和侦查，直往邱少云和战友潜伏的方向走来。突然，敌人好像发现什么，吓得倒退了两步，胡乱扫射了一梭子弹就往山上逃。这一切，观察所里的团首长看得非常清楚，立刻下令：消灭逃跑之敌，开炮！地堡里的敌人认为我军一定在暗中侦察，随后派来飞机从空中察看动静，结果没发现任何目标。

11点多钟，敌炮兵向阵地前沿发射了一排燃烧弹，一颗燃烧弹落在邱少云身旁两米多的地方，烈火随着燃油迸溅开来，烧着了密集、干枯的荒草，烧着了邱少云身上的伪装，熊熊大火很快包围了邱少云全身。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李元兴和李士虎非常着急，一直看着他在烈火中咬紧牙关，身体贴地面，两手微微地颤动着，深深地直插进泥土里，任凭烈火吞噬。20多分钟后，他的衣服被烧光，肌肉被烧焦，烈火渐渐熄灭，他一直到牺牲也没滚动一下。

据锁德成回忆：当时我的右首是战士李士虎，左首就是邱少云，每人相互间的距离只有几米远……敌人的炮弹、凝固汽油弹接二连三地发射过来。一颗燃烧弹在我面前炸开了，刺眼的火舌向两边飞去，李士虎被燃油溅了一脸，他用手一抹，脸上的皮像胡子一样吊在下巴上，我的脸上也溅了几点子……邱少云身上全溅满了，伪装在身上的茅草呼啦啦烧了起来。这时邱少云向我扔来一块土块，我知道他是问我该怎么办？我能说些什么呢？……如果一动，那这个仗就全砸了，邱少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坚持着，让火给活活烧死了。

李元兴（在战斗中被烈火烧伤，后被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在《我的战友邱少云》中记述了当时的情景：在这个时候，如果他迅速地从火堆里跳出来，并且就地打几个滚，是可以把身上的火熄灭的;如果我们卧在他附近的任何一个人跳过去从火里把他拉出来，并且扯掉他着火的军衣，也能够救出自己的战友。但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被山头上敌人的哨兵发觉，那么就不仅是我们这一个班要牺牲在这里，也不仅仅是埋伏在我们身后的整个潜伏部队要受到严重的损失，而更重要的是我们准备了好久的这次作战计划就要完全落空……

笔者查阅参战部队有关战史资料，其中记载了当日上午10点至中午时分的真实情况：12日10时，敌军5人由391高地鞍部东侧阵地出来，往下沿（87团3营）第9连第2排潜伏区边沿向东搜索。当其进至第1排潜伏区时，发现了该排潜伏，双方即展开战斗，我方毙敌3人，另2人逃回南峰。敌窜回南峰后，误认为我军是小分队侦察活动，未加理睬。后因第87团对其进行破坏性射击，敌人产生了怀疑，便用炮兵和轻重机枪对潜伏区进行间断的轰击、扫射，先后发射炮弹300多发。中午时分，敌机4架进行空中侦察、轰炸，在潜伏区投下几颗燃烧弹。潜伏区的草被打着，有的战士身着大火，负重伤也一动不动，一声不响，一直坚持了七八个小时。9连3班战士邱少云身上被火烧着，为了不暴露部队的行动意图，也为了全营战友的生命安全及整个战斗的胜利，他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忍受了烧身的极大痛苦，在烈火中岿然不动，直至壮烈牺牲。

据郭安民介绍，391高地进攻战结束后，王明世和李士虎见到了邱少云的遗体。王明世非常沉痛地说：“邱少云，好样的，我们的烈火金刚！”后来，战士们将邱少云就地安葬，并插上一块写着烈士姓名的牌子以示纪念。

1953年6月，邱少云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6月25日，邱少云的名字被刻写在391高地石壁上，英雄的名字与英雄的山岭共存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