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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房子的夜晚

2020-11-18程绍国

小说月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蓝衣财神麻将

◎ 程绍国

蓝衣给我发来微信:“?”我即把微信转给外科主任钱有钱。钱有钱回答:“可。”我马上给蓝衣回话:“好。”我可不能以钱有钱同意式的“可”回话。我用“好”字。我不清楚蓝衣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官,什么级别,似乎是有来头的。当然我根本不想弄清楚。我们四人坐下来搓麻将之前,蓝衣会脱下蓝衣,换上宽大的便服。他很高大,脸色红润,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同我和钱有钱握手。搓麻将之外,我们从来不问别人的事情。

我们三人坐下来了,第四人缓步出来。他戴着一副似绿又黄的眼镜,看不清眼睛的轮廓,更看不清他的眼睛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穿着睡衣,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他的前面放着保温茶杯,龙井茶叶舒展着,漂浮着。是女佣放着的。当然喽,这时我们也有茶了,女佣已经把我们的茶沏好了,带着很浅的笑退了出去。他家女佣我见到的有十多个,男佣可就不止了,女的庶几就是服务员,男的干些什么我们就不清楚了,只看见他们多在外围,山下、码头、路边等等。我看他们,他们可不看我。

房子很大,房子也很多。我的车从宽阔笔直的水泥马路驶入北门,两扇铁栅栏自动打开,再笔直驶进去,约半分钟,抵达停车场。停车场离湖很近,南边望去是大罗山,大罗山是括苍山的一部分。房子的基调是灰褐色的,房子和房子中间有亭台水榭,人工湖酷似葫芦,四季次第花香,海棠、芍药、丁香、樱花、含笑、玫瑰、栀子、石榴、蜀葵、凌霄、茉莉、木槿、菊花、蕙兰、梅花……大树主要是香樟和银杏,低矮的桂花居多,还有橘子、橙子。橘子、橙子从来不摘,女佣拿篮子捡取地上烂掉的,没烂掉的,星星点点散布在草中。

金秋一天,太阳很好,微风徐徐,主人推了一下鼻梁上似绿又黄的眼镜,说,天气好,别急于搓麻将,带你们逛逛海边。我们三人就跟着他。他换穿了一双运动鞋,步态像是有七十岁的人了,走下平缓下递的码头。码头宽大,一条白色三层游艇泊着。游艇看上去没有人,但茶色玻璃窗里影影绰绰像有人。主人说,那里是日本,天气晴好,这里可以看到北海道。他的声音低,口气却是斩钉截铁,毋庸置疑。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呢,我的脑子不好使了,最后归结于自己的感觉不对。即使知道他是不对的,我根本说不出口,不敢。我一声不响,装作认真听的样子。外科主任钱有钱是学理科长大的,显得很佩服。蓝衣呢,他一个劲地笑,哦哦附和着。我回过头,主人家的建筑群落黑压压的,坐山朝海,围墙很高,铁丝网缠绕着,像是一座城堡,又像是哪儿的一座监狱。

我和钱有钱对他家居住的环境没有什么兴趣,因为不是我们的,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只想快快地坐下搓麻将。但是主人不,比如吃饭,他一定准点用饭。中午十二点整,漂亮的女佣轻轻叩门,然后没有声响地走到主人的身边,嘴巴对着耳朵。那一盘麻将搓好,主人起身,说,吃饭。我们跟着主人进入饭厅,四个人的餐具摆好了。每个人面前有澳大利亚T骨牛排、鸡蛋和蔬菜,一盅海参,汤内有五根冬虫夏草。一小杯芝华士威士忌倒好了,主人曾说是最具声望的苏格兰顶级威士忌,有三十多年了。实际上我和钱有钱不想喝,一来不习惯喝酒,二来老是输钱。但是主人说,搓麻将和吃饭是人生最美妙的过程,不可忽略。他说得没错,以免被人看成没有风度的赌棍,我也像主人那样端起来呷。是啊,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我是校长,钱有钱是沪州城里最有名的外科医生。

主人不吃米饭。后来我们也不吃米饭。有一回钱有钱要米饭,女佣端上了,主人微微笑了,那眼神好像是说“亏你还是个医生”。我觉得钱有钱没错,搓麻将是脑力活,也是体力活,虽然麻将室里备有很多水果,葡萄、苹果、杧果、香蕉、梨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糕点,也有绿茶、红茶、白茶、黄茶、普洱,麻将桌边有呼唤按钮,女佣随叫随到,即使需要咖啡也就两三分钟,艾利也好,蓝山也好,摩卡也好,克莱士也好。

主人用饭后,或者走几步,或者到音乐室里听十五分钟音乐。我和钱有钱一样,对吃什么、喝什么无所谓,也很少陪主人走路、听音乐。时间不能浪费,我们到这儿来,无他,就是搓麻将。对于麻将,主人好像又是博大精深的,他沉默寡言,偶有说话,多说麻将的无穷魅力。他说扑克是舶来品,麻将才是国粹。扑克的打法如“斗地主”“四十分”“双扣”都有搭档。有搭档就有弊端。比如你摸得一手好牌,打得又好,可是你的搭档糟极了,拖累甚至拖垮了你。麻将呢,全靠自己的运气、个人的智慧。麻将每一张牌都是平等的。在这副牌中可能是狗娘养的,在另一副牌中却是踏破铁鞋的宝贝疙瘩。没有一张牌永远是王子,也没有一张牌永远是流浪汉。麻将中有“财神”,或曰“混子”“代鬼”,财神就是“王”,是最好的牌,因为它可以代替任何一张牌。倘若摸到三张财神,可以不战而胜。而“王”在下一副牌中可能就是狗娘养的,可能开手即被扔进牌池。麻将中没有世袭的公、侯、伯、子、男。

他还说:麻将有一定的座次。东风家、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东风家先坐庄,而且先摸牌。座次是没有钦定的,全凭骰子说话。公平,公正,公开。东风家是庄家。坐庄是老大,有能赢的最大机会。东风家和了,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要给成倍的注。每再和一盘翻一番。但,你最多只能连和四盘,也就是连坐四庄。这是指坐庄坐得好的情况下。坐得不好,第一盘输,立即下台。你想永远做老大?没门!

他又说:麻将是七分运气,三分技巧。运气太重要了。运气就像一条狗,运气来了你赶都赶不走,运气去了你用什么办法都招不来。他又说:麻将中有太多的未知数,有太多的偶然,有太多的惊奇。有鲜花,也有陷阱。有丽日,也有阴霾天。打错了一张牌,反而出现杂花生树的景象。祸福相依,生死轮回。出师不利身先死。病树前头万木春。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蓝衣、我、外科主任都认为主人说得对,麻将魅力无穷。但问题是,我和外科主任老是输,已经连续输了二十九次了。从前是有输有赢的,后来我就没有赢过,外科主任也没有赢过。不是主人赢,就是蓝衣赢,或者他俩一起赢。我和外科主任的支付宝刷出几百万了。学校里三个食堂的堂长都给我钱,段长、教研组组长、教务处处长、政教处处长、总务主任和想当段长、教研组组长、教务处处长、政教处处长、总务主任的人……都知道我喜欢现金,过年过节,都送红包给我。而外科主任也说,坚决不再拒收红包了,摸一摸厚薄。钱给多了,手术马马虎虎,他可不是那种人。他说,有个女的,是个美人,要做右乳切除手术,他仔细摸了摸,觉得是错的,应该是化验室弄错的。他问了病人,病人说几十年前做广播体操“扩胸运动”,被男同学的臂肘捣伤的,后来总觉得自己的右乳有问题。几十年查病,医生说都是好的,直到前几天化验是癌症。他想要把它改正过来,可是病人的老公却塞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包。他咬咬牙,只好把它切除了。外科医生同我说时,流了眼泪。我也觉得自己不行,而且迟早要出事。麻将害得我们不轻啊。

今天,我和钱有钱启程之前通了电话,我们认定我们的打法要变一变。如果开局顺利,我们就按通常的打法打下去;如果输得厉害,我们就不按常规出牌了。主人不是说麻将有太多的未知数、太多的偶然、太多的惊奇吗?主人不是说打错了一张牌,反而出现杂花生树的景象吗?也许他是对的,他就是这样出牌的。

坐下来之后,我赢了不少。可以说前边两个来小时都是我霸占着和,他们只是零星和了几盘。钱有钱脸上露出喜悦之情,我赢了,形势就有转机,有转机了就好。而且他比我有钱,他可以说每天都有几万元的红包进兜。他接受不了的是严重的失败感,生怕主人和蓝衣赢了,怀疑他智商低下。他的智商可是顶呱呱的,从小学开始就是三好学生,当年高考,他就是市里理科状元。当年的报纸,登了他的大头像,这个我都记得。

可是,好风头又转走了。没有转到钱有钱处,不是主人和就是蓝衣和。我赢的钱荡然无存,四个来小时,钱有钱只和了一两盘。钱有钱的眼有些红,刮了一下我,我知道,他要采取非常规的打法了。果然,他先不打别人难以吃下的边牌,比如一、九,而是打三、打七。我打了一张六饼,主人似乎要吃进,他立即叫碰,他可能是不应碰的,他碰就是为了打乱主人,不让他吃牌也不让他抓牌。我坐庄的时候吃牌,他当碰不碰,让我吃牌,让我摸牌。于是我和倒了。他牌不好的时候,他的下家如果是主人和蓝衣,那么主人和蓝衣打什么,他也打什么。你休想吃一张牌。有一回,没办法不让下家吃牌了,他居然把财神给打出来了!财神是宝贝,但我们这里的规矩,别人是不能吃,也不能和的。

他还做出荒唐的事:有一盘牌也不摸了,宣布放弃。他用这种方法,试试风头会不会转过来。主人微微摇头。是批评钱有钱沉不住气呢,还是批评钱有钱迷信,还是敌人逃走了,没有对手,即使赢钱也是英雄的悲哀?不知道。

可是,钱有钱的牌没有出现杂花生树的景象。晚饭时,他对我说,你也把他们盯住点。我说,好的,我也采取非常规打法试试。

非常糟糕,那一天钱有钱输得最惨了,我也输了不少。这是第三十次连续输了。我俩分别开车离开后,钱有钱来电,说,在中兴大道停一停,他有话对我说。

钱有钱说,连续三十次输,是不对头的,有问题,有问题。我说,是啊,主人说打错牌反而杂花生树就是一个陷阱,以后我们就不来了,不搓了。他说,先找到问题,问题到底在哪里。我说,主人运用的是个人的智慧吗,他俩是否一伙,合计宰我们?可能性是有的,钱有钱说,我们没有证据,怎么证明他俩是一伙?我说,你看,蓝衣到主人家,总是换成便服,他的便服永远在主人家。这是不是一个证明?钱有钱想了一想,说,这只能说明他们关系亲密,还不能说明别的。麻将桌上,父子母女大公无私的,也不少。如果他们是一伙,蓝衣就不会把便服放在那儿,让我们知道了。我想这倒也是。钱有钱说,主人说麻将魅力无穷,别的都不行,是否麻将他俩才好作弊?我说,主人说麻将是七分运气,三分技巧,难道我们运气都不如他们,难道我们一分技巧都没有?

钱有钱提出我们也一伙,整他俩。我说,不行。钱有钱说,他们都行,为什么我们不行?我说,不是没有证据吗,有证据我们就远离他们,不跟他俩搓。钱有钱说,他俩肯定——百分之百是有问题的,只是问题在哪里一时找不到而已。我们也一伙,这才公平。我说,做人要有底线,合伙做局是没有底线,跟杀人、放火、强奸是一样的。钱有钱说,你是照书读,本来以黑治黑是顺理成章合乎天理的,这样吧,我们试一试,如果我们作弊了,打赢他俩,说不定平时他俩是运气好;我们作弊了,却没有赢他们,只打了一个平手,说明他们就是一伙的。我的心里动摇了,好吧,我说。

怎么合伙作弊,我俩商量了几个小时。好人开始做坏事,十分不易。后来删繁就简,决定大致如下:一人听张了,信号是麻将棒抵向左手小指。听什么张呢,也看麻将棒。麻将棒偏左,听的是万的张;偏右,听的是索的张;正常正中放着,听的是饼的张。具体听哪一张,就看十个指头了。听单张的,我们有约定,听连锁的,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我俩都有约定。另一人放炮就是了。

回到家,天已大亮。我悄无声息摸到妻子边上,刚要躺下,妻子醒来了,说,怎么,你要起床了?我说,是啊,起床了。她说,昨晚你几点睡下的,我都不知道。我说,昨晚睡得蛮早,不过你已经有呼噜声了。她说,今天起得那么早干吗?我说,有人反映一食堂堂长买死猪肉,我要查一查。妻子说,这些事交给下面不就行了吗?我说,有时也要亲力亲为。

蓝衣又来微信:“?”我和钱有钱在电话里又把作弊法子复习了一次。之所以不用微信,我怕蓝衣查到我们的秘密,据说电话比较安全。那一天,我俩就按既定的方案实施。坐下来以后,我心虚,因为这事不光明不正大,万一主人和蓝衣没有作弊呢,我俩却作弊,这无论如何不行。但已经坐下,就不便中止,也就看一步走一步了。

我知道钱有钱听张了,因为他的麻将棒抵了一下左手小指。他听的是万的张,因为麻将棒偏左。而且他只听一个张:三万,因为他的右手指在第三张牌那儿,左手收回靠胸前那儿了。轮到我出牌,我不失时机打出三万。钱有钱和了。这回虽然成功,但我手心全是汗。主人看了我一眼,好像说,你怎么这么紧张?

轮到我听张了。我把麻将棒抵向左手小指,这本来是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我右手却哆嗦起来,怎么也不能控制,为了掩饰,这一盘,我把后面的小动作取消了。蓝衣和了,我倒放心了,长吁了一口气。

钱有钱瞥了我一眼,像是责备,你不是听张了吗,怎么又不告诉?胆小鬼!我不再看他,生怕被主人和蓝衣发现什么。我真是不知所措,作弊是多么折磨人啊。

我坐庄的时候,牌不错。到后来,打了一张三索,再打了一张六索,我就听张了。我决心听钱有钱的,这回不慌不忙,装得非常镇定。我把麻将棒抵向左手小指,双手指头的放法表示是听四七索。主人抓了一张牌,摸牌过于用力,被我发现,他抓去的是七索。他想把七索打出来,看看我的牌,像是会透视,他又不打了。这时,钱有钱出手了,打出了四索,我胡了。

主人说,我就知道校长听四七索的张。他这句话使我非常惶恐,他看出了我把麻将棒抵向左手小指吗?他看出了我的指头做出了听四七索的意思了吗?我六神无主,脑袋里有风浪涌动,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下一副牌在手上时,像是豁口的老妪,听张没有希望,我反倒一身轻松。

钱有钱和了。

毛泽东的一大工作特点是,当着一项关系全局的重大任务刚刚提上日程的时候,他总是全神贯注地去解决它,别的事情(外事除外)可以暂时放在一边,或者以较少的精力去顾及一下[4]1130。他对1961年全党调查研究就是如此。他把这次全党调查研究工作看作是解决当时严重困难的着力点和突破口,因而自始至终给予诸多指导。

钱有钱坐庄了。他听张了,他的两只手都在前边。他听的是连锁的张:三六九万。当轮到我出牌时,我把三万打出去了。钱有钱和了。这时蓝衣发话了,说,校长,你上一张牌打的是二万,这一张牌打的是三万,难道一四万的档子也不要了?你给我看看你的牌好不好?的确,我打二万是没错的,因为二万两张,三万四万各一张,打三万是故意放炮,自己残废了。别的散牌废牌还有呢。蓝衣真是个老狐狸。我被捉住了,天啊,怎么办?我慌了神,我的气透不过来了。这时,主人说,不要看,麻将都是单干,风格不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打法。蓝衣马上说,这倒也是。

那天下午,我和钱有钱赢了不少。吃晚饭时,看到澳大利亚T骨牛排、鸡蛋、海参、冬虫夏草和苏格兰顶级威士忌,心想主人赢了我那么多钱,今天总算真的吃你的了。主人和蓝衣和平时赢钱一样,神情毫无异常。主人端着酒盅,说,喝一点,喝一点好。

晚饭后,主人和蓝衣进了音乐室,随即舒缓的葫芦丝《月光下的凤尾竹》响起。钱有钱拉我走到一边,我知道他要给我打气。我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们散步到海边去,当心监听。我们便装作散心的样子。听到海浪声音,我说,我的心脏受不了了,能不能别干了?钱有钱说,你要镇定,一两天过去,你就习惯了。心理素质由时间培养。我们除了这样打,就是输,我们要赢回来,就只能这样打。即使看我们的牌,也没关系,让他们看,我们不是输到现在吗,我们就是业余的,他们才是专业的,看我们的牌,我们就说打错牌了。否则我们怎么会连续输三十次呢。听了钱有钱的话,我想也只能如此。我忽然看到,二十米外,一个男仆戴着耳机。我咬了一下钱有钱的耳朵,说,他是否在窃听我们?钱有钱说,你神经有问题了。

四人坐定,主人揿了排位按钮,骰子显示,主人是东风家,他坐庄。牌子浮上来,我刚刚抓来把牌放好,主人说,我已经和了,这是天和。天和就是四手牌抓来,不用出张进张,已经和了。这种情况罕见,南风家、西风家、北风家都要加倍给钱。接着,一副牌沉下去,另一副洗好码好的牌升上来。对了,我们这里从前是用手洗牌码牌的,没有麻将机,现在都认为用手吃力,主要是浪费时间,改成麻将机了。主人的麻将机是智能的,洗牌一丝声音都没有。当然,民间有闲的麻将家仍在使用双手,他们认为麻将机消灭情愫,亲近感没有了,乐趣就没有了。

第二盘又是主人和倒。我和钱有钱没听张的时候,主人就和了。想不到的是,第三盘主人竟然抓了三个财神,而且又和倒了!本来,抓了三个财神,可以不打就和,继续打,和了呢,就是翻番!第三盘本来是第二盘的翻番,而三个财神和倒,钱又是加倍。惊心动魄。我觉得问题大了,这张麻将机肯定有鬼。第四盘,起牌,我的牌很臭。看看钱有钱,他的脸煞白,看来想和的信心都没有。时间持续较久,我的牌差一手就听张了,可是蓝衣放炮,主人又和了!主人连坐四庄,我们反胜为败。

我看了看钱有钱,他没有想走的意思,实际上我也没有坚决要走。时间的确很早。于是再来。这回,首先坐庄的东风家是蓝衣。无独有偶,蓝衣第一盘也是天和。第二盘呢,三财神和倒!我预感第三盘、第四盘还是蓝衣和,果然!都是他自摸胡倒。那要给多少钱啊,钱有钱脸黑了,我的支付宝里钱根本不够。我说,今天到此为止,剩下来的钱明天付。蓝衣说,没事。可是钱有钱说,时间还早,我们再继续搓一局。我说,不行,你们三个人玩吧。我走了,钱有钱只好跟我走了。

车到中兴大道,我们又停下来说事。钱有钱说,怎么回事呢,主人连坐四庄,蓝衣也连坐四庄,而且四庄中都有两个翻番的,蹊跷啊。我说,不是一般的蹊跷,主人已经知道我们合伙,马上明火执仗,拿出了最快的刀,杀头杀到我们屁股处了。钱有钱说,问题出自麻将机,是不是?我说,应该是。钱有钱说,这就好办了,这样吧,下次我们把主人那个位置占了,他设置好的系统就归我们所有了。我说,好,我们只能这么干了。钱有钱最后说,我们押注还要重,不过,我们带钱也不能少。

蓝衣的“?”来了,说是晚上开始,下午主人开会。我转给了钱有钱。钱有钱这回回复我用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给蓝衣回复了“好”。晚饭后,我即驱车过去。钱有钱开得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看到他的车很亲切,我相信今天会赢很多。

钱有钱坐在窗边主人那个位置。他把女佣放着的漂浮着龙井茶的保温茶杯挪到了一边。我看蓝衣有些错愕,好像说怎么可以这样呢。穿着睡衣和布鞋的主人来了,见钱有钱坐了他的位置,好像毫无不快。钱有钱倒是说,今天我坐窗边,窗边风水好。主人露出微笑,说,好的,好的,坐哪里都一样。

钱有钱揿按钮。他坐庄,麻将牌浮上来,他的脸色大喜。把牌放倒了,说是天和。蓝衣的脸红一块,紫一块。主人不动声色,闲看风云,眼皮都不眨。他把该给的翻番的筹码给了钱有钱,我和蓝衣也跟着这么做。第二盘,牌子又浮上,我瞧钱有钱的神色,知道就是三财神抓到手了。果然,没打两张牌,钱有钱和倒了,牌里有三个财神。一样,又是翻番,三家都把筹码给了钱有钱。第三盘,钱有钱是硬八对和倒。八对,全国打麻将的人都懂。我们这里麻将所谓硬八对,即没有财神代替的八个对子,比如一饼两张、五饼两张、三万两张、八万两张、二索两张、七索两张、红中两张、发财两张。这也是稀罕的,当然也是翻番。第三盘翻番,那要给多少钱啊!我们三人十万元的筹码所剩无几了。蓝衣对钱有钱说,你今天运气真好。钱有钱说,是是,风水轮流转嘛。第四盘又开始,我要看看发生什么奇迹。只见钱有钱神采飞扬,公开说,木头锯好了,截好了,也刨好了,连油漆都漆好了。钱有钱这家伙,考医学院之前,是个木匠。他的话,分明是说自己早已听张。我看他的麻将棒,没有抵达左手小指,他的意思很明了,用不着我去放炮。真的,蓝衣放了炮,钱有钱饼里和索里所有牌都和。这时,主人还是微笑着,轻轻说,你的话是犯规的。但还是拿出手机,把钱如数用支付宝给了钱有钱。

主人坐着没有动,他只是把眼镜摘下来,用特制的镜巾慢慢擦着镜片。这时有人轻轻敲门,一个男佣拿着一部手机,说,国外来电。主人便起身出门了。蓝衣也进入洗手间。钱有钱的拳头在空中捶了一下,说了一句:赢他个稀巴烂!我很高兴,我也想说:赢他个三千万!可是我忍了。我用眼神告诉他,别得意忘形,可能有监控,主人会看到,说不定他会找出别的对策。当然,我们喜不自禁的神情谁都可以想象。问题已经找到,在这之前,不是我们运气不好,更不是我们的智商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已经找到了我们连续输掉三十场的原因。起码说,从今以后,我们连续三十次输钱的状况不会发生了。我忽见主人的眼镜落在桌上了,我对似绿又黄的眼镜来了兴趣,我想这可能是透视眼镜,从背面都可以看见桌上所有的牌。刚拿到手,主人似乎记起来眼镜落在桌上了,返身回来,没有戴眼镜的主人看上去脸上有雾气,似乎更加看不清。我赶紧把他的眼镜放回原处。主人说,我的眼镜有什么好看的?他大拇指和食指夹起眼镜,把一只镜腿折了一下,对钱有钱说,你也看看。钱有钱戴上看了,还给了主人。

洗手间里蓝衣出来了。四人到齐。钱有钱急忙说,坐下坐下,再来再来。

意外出来了,因为有踢踢踏踏的声音传来,七八个穿着制服的大汉进来,大声说,你们四人坐着,配合!别动!太意外了,我看看主人,主人平静地看着他们。有人拿出手铐,首先给钱有钱铐上,带走。第二个轮到铐我,我说干什么,我们在娱乐。大汉根本不理我,我随即也被带走。当我出门时,回头一看,他们好像在铐蓝衣,蓝衣脸色红润,笑容可掬。

这是一辆面包车,飞快。我和钱有钱前后排坐着,左右都有大汉。在路上,钱有钱说了一些废话。比如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还做过公安局局长某某某的手术,我当医生、做手术还将有几十年。他们一句话都不搭,也不问。我看身边的大汉,似乎眼熟,但又记不得具体。见我扭头看他们,他们拿一个头套套住了我的整个头颅,只有鼻孔那儿有个洞。钱有钱好像也被套上头套了。

我不知道后面还有车没有。

二三十分钟,车停。我和钱有钱被小心拉出了面包车,上了电梯,大约四五层的样子,我进了一个房间,头套被取下。钱有钱在隔壁房间。我前面是一个和蔼的“便衣”,胖胖的,头发是湿的,似有女人的体香。他给我沏茶,说,不必紧张,你的问题不是太大。喝吧,龙井,是我自己喝的,没有蒙汗药。他让我把手机和身份证给他。我说,我没有带身份证。你是公民吧,怎么身份证都不带呢?他说,又问我姓名、年龄、职业、职位等等。我在车里就想好了,给他的都是假的。他笑起来,说,声音识别你说得不对。站在我身后的人让我看一个镜头,做人脸识别。做了人脸识别,他也不揭穿我。问:今天你输了还是赢了?我说输了。你输了多少钱?我说三四万。他说,你说了实话,隔壁的医生赢了近二十来万,你们赌得不小。是拘留还是罚款,你自己定吧。这很奇怪,我心想,拘留和罚款并重不是很好吗,难道拘留所里人满为患?我说,不好意思,罚款吧。他让我用密码打开手机,把我支付宝里的钱取走了。又用头套把我套起来,当我正想说现在还套我干什么的时候,他高声说,送客!

听声音又是那辆面包车。我和钱有钱前排后排地又被夹在中间,一会儿,他们让我下车。我睁开眼睛,见是我家的门口。马上,车又向钱有钱家开去。

一会儿钱有钱来电,说,支付宝里所有的钱没有了。我说,我完全相信。我说,主人那副眼镜应该是透视的。钱有钱说,根本没有,他看了。我说,我想起来了,抓我们的好像就是主人家的男佣。钱有钱说,不可能,这是你的错觉,和你看主人的眼镜一样。钱有钱又说,蓝衣也刚刚回家。我说,是吗,说不定他们在哪里喝苏格兰威士忌呢。钱有钱说,不会吧,蓝衣说时间早,男佣忘了关大门,我们的灯亮,大汉们别处行动刚结束,打草搂兔子。没那么简单吧,我说,我们一赢钱大汉们就出来,怎么得了?钱有钱说,凑巧,真他妈凑巧。

我说,金盆洗手吧兄弟。

钱有钱只呵呵一声。

但是,一个礼拜后,蓝衣又发来微信:“?”我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转给了钱有钱。钱有钱还是很快回复:“可。”这下,我决定打个电话。我对钱有钱说,我们用原始的麻将桌吧,那张自动麻将桌难道没有鬼吗?钱有钱答,没有,凑巧,就是主人说的运气,全是运气。你看,主人钱多得没地方放,他还干做局这些下三烂的事情吗?接下来,说不定我们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连续赢他们四十天、五十天呢。还是主人说得对,麻将中有太多的未知数,有太多的偶然,有太多的惊奇……

我便又给蓝衣回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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