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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石磨

2020-11-03厉彦林

党员干部之友 2020年10期
关键词:笸箩苞米石磨

□ 厉彦林

孙大勇/ 图

石磨,是山乡历史的见证,那体态和精神依然在沂蒙山深处的山村里旺盛地活着。寻找山村兴衰变迁的历史,体味山村古老而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总少不了沉重的石磨。

做盘上等的石磨,一要选坚硬耐磨的石料,二要由手艺精湛的石匠来做。石匠先到山上劈两大块石坯,大石坯经过铁锤无数次的精细雕琢,摇身变成两扇厚重的圆磨盘坯子,粗糙又不失精细。一年四季,石磨上下紧闭着的嘴唇在诉说乡村的酸甜苦辣,石磨沉重的表情显露乡村的喜怒哀乐……

20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村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深冬腊月集中全村人搞会战、整修大寨田。一年到头,一日三餐,几乎全是地瓜和瓜干、玉米,逢年过节才偶尔吃顿小麦面的水饺。当时没有加工机械,生产队里分的口粮全靠石磨来碾压。村子里人多磨少,磨粮食要提前向有磨的邻居打招呼,借到了磨,妇女们抓紧带着孩子抱着磨棍,赶忙或推或拉。用完邻居家的磨,磨眼里要留下少许的粮食,叫“留磨底”。磨瓣像一排排的牙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凝视那磨瓣,既像一条条盘绕山间的山路,又像一道道刻在父辈额头上的皱纹……

乡村最难熬的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瓜干、苞米没了,就只能靠一些杂粮和蔬菜、野菜充饥。谁家磨响,说明谁家生活过得去。如果哪天哪家没有了石磨响,说明这家断粮了。乡村的每座石磨,都是一部挪不动的沉重历史,记录下情节不重复的辛酸故事。

那年月,家中最累的是母亲。为了不耽误白天到生产队里挣工分,磨粮食大都是利用晚上或者天亮前这段时间,石磨就支在堂屋西窗户外面。有时能借一缕月光,有时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我小时候,煎饼是我老家最顶事的主食。煎饼是用粗粮做的,高粱、谷子、苞米、地瓜干,只要是粮食,就能做煎饼。石磨除了磨干粮食,还可把刚分的鲜地瓜磨成糊状烙煎饼。各种粮食经过石磨重重地压磨,都变成了粉面或面糊。粮食的面粉压得比较粗糙,须用竹罗罗几遍才能做煎饼、烙饼子。母亲把粮食磨过一遍就赶紧将磨盘上的粮食收起,放在笸箩里,笸箩上面支上二根光溜溜的木棍,上面架着罗。在昏暗摇曳的煤油灯下,娘用手将罗一推一拉,哐当哐当,声音极富节奏和韵致,面粉就顺着细细的罗眼落到笸箩里。罗里剩下的粗渣子再次倒进磨眼继续磨,一遍,二遍,三遍……直到粮食几乎完全粉碎。等粮食磨完了,也罗完了,母亲早已腿疼腰酸,身上、脸上连眉毛上全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粉,浑身上下都被染白了,显得十分沧桑,让人心痛。

推磨是一项极其简单的重复劳动,是周而复始的机械运动,有力气就行;不需要多少智慧和技巧。这活既累人,又枯燥无味,非常单调!我有时也帮母亲打个下手,或者帮助推磨,或者拿个勺子站在一边往磨眼里添粮食。推磨偷不得半点懒,你不用力推,那磨自然也不会动。石磨很沉,一会儿工夫汗水就从额头、肩上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我记得当年,为了熬时间和磨炼耐性,推磨时我以磨嘴为标志在心里默数转的圈数,数五圈闭一会眼。一圈又一圈地推磨,一圈又一圈地数数儿,石磨在疲乏地转动,开始还能数准已经推了多少圈,时间一久就忘了数或者自己数乱了,只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双脚像踏在棉花团上,最后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往外冒酸水……

无论是早春或是深冬,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雨雪交加,只要想起石磨转动的岁月,总感到普通的石磨承载了太多的苦难与酸涩,可那单调里包藏着一种亲切的温柔,滋生出无比的亲切和无限的怀念,依旧在一圈圈地转动着鲜活而清晰的记忆。我无法计算母亲一生在这狭窄的圆形的磨道里绕了多少圈,转过了多少天多少年!可我知道是那沉重的石磨,磨走了母亲青春的容颜和满头黑发,磨出了母亲满脸的皱纹和周身的病痛。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电磨、粉碎机、煎饼机等机器慢慢取代了原始的石磨。天长日久,石磨被闲置、被冷落,渐渐退出了山乡舞台。唯独母亲推磨的身影,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

走进沂蒙山深处的小山村,偶尔还能看见石磨,仿佛历史老人在这里停下了匆忙的脚步,纯朴的山民没有被外界的浮躁与喧嚣所纷扰,石磨依然推着原汁原味的生活状态和纯天然、无添加、无污染的生活。人生的路也像这弯曲单调的磨道,只要咬紧牙关,都会一步一步把烦恼、苦闷和疲倦抛在身后、抛在脑后,就会品尝到生活的细腻和人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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