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初

我的老家在鄱阳湖边，离水很近，也很远。离水近，是因为只需走三四里路就可到达湖边；离水远，则因为老祖宗选村庄的位置选得好———即便发洪水，村庄因地势高，总能逢凶化吉。

每当发洪水，父亲总会去湖边“望水”。我也慢慢地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水里涨一尺，岸上要跑一丈”是怎么回事。但仍不明白，涨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说：“涨水与我们家的房子和田地确实没多大关系，却与家里的生意有关。”父亲的生意是在镇集上杀猪卖肉。

每次涨水，湖边村庄的人们都要及时转移。能带走的东西，他们尽量带走。平时养的猪却难以处理。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哪里去找吃的喂猪呢？

这时，有些屠夫便以很低的价格到那些将要被淹的村子里去收猪。父亲也去。但父亲买的往往都是半大的猪崽儿。

半大的猪崽儿杀了卖肉，当然不合算。父亲便租两间空置瓦房，隔出十几个简易猪栏，每栏养三头猪。

父亲常去湖边“望水”，所以能准确地判断洪水的涨势。他也就早早地与两间碾米坊老板商量好，所有的米糠都给父亲留着。那些猪崽儿的口粮便有了。

洪水退后，有些村民会来我家领回自家的猪崽儿，会带来些米糠或谷子作为补偿。父亲也乐得接受。也有人家因水淹后没粮食喂猪，便由我家一直养着。那些半大的猪崽儿，父亲买时有的付了钱，有的则只称了重量，记了个名字。

过年时，父亲会陆续把那些养大的猪卖掉。每卖一头猪，父亲便让人捎口信给猪以前的主人。父亲会按过年时的生猪价格给卖猪的人算钱，往往比水灾时的价格高不少。那些卖猪崽儿时收了钱的人家，也会收到一笔差价，喜不自胜；没收钱的，更不用说了。

很多人说父亲此举是犯傻。父亲却不以为然，私下与全家人讲了他的经营之道。

“发水灾，都是六七月份的事。很多人家都把猪崽儿卖了，下半年猪源肯定紧张，价格自然会高出不少。我们收些半大的猪崽儿，再喂半年，不但长得快，到过年时猪源还有保障。再说了，那些遭了水灾的人家，过年时能拿到一部分钱，可以买几块肉，够全家人过个欢喜年。我们少赚一点儿，当做善事了。”日后，父亲说起这事时，表情总是神秘而幸福。后来父亲还说，不在发水灾时低价买大猪，既是因为那时猪肉也卖不上价钱，又不想伤了那些村民的心，还不想破了同行做事的规矩。收购半大的猪崽儿，则是一门长远的生意。他经常对我们说，做人做事眼光要放远些，绝不能乘人之危，更不能發灾难财。

那些卖猪崽儿给父亲的村民，后来都成了父亲忠实的顾客。父亲的肉摊一直生意兴隆。正是父亲运用“遇水收猪崽儿”这样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方法，养活了我们一大家子，还在远近赢得了好口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