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自己亥岁末至庚子立秋，余避居梓山湖小院，任寒暑易节，晨昏更替，只管循时令播种耕耘，依阡陌寻觅湖畔山坡野趣，忘却岁月荏苒，不觉已大半年矣。

劳顿之余亦率性读写上网，不时刷屏浏览身外世界演绎悲喜节目，冷眼旁观种种荒诞不经、人间闹剧。近日留意一段微信视频，网红李子柒采莲藕摘荷花为炊，画面美不胜收。虽看得出编导刻意美化，却也逼真地表现了田园野居之朴质情趣。其实此视频去岁已广为流传，今网民不厌再看再传，足见世人尚存向往返璞归真的一面。

据悉，李子柒凭借田园背景推销原生态农产品无不爆款，余却疑虑她和编导、摄像极力粉饰过的画面，非身临其境体验，终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李子柒表演的油炸荷花瓣，乃余餐桌家常菜。略胜一筹的是，咱家更将雪白的槐花串在面粉浆汁中蘸过，在油锅中煎炸成金黄的撸串。

槐花是去采莲时，顺手在湖边槐林捋的。捋过后远眺梓山湖浩渺烟波，巡睃辽阔的湖际线连缀曲折湖汊、平坦沼泽。浅水处野荷铺天盖地，无数荷花在烈日下似炫目火把，漂浮水面的荷叶于涟漪中如滚珠溅玉的托盘，而冒头露脸的莲蓬在高举的荷伞阵中随风摇曳，时藏时现，仿佛旋转的陀螺，火辣辣刺激湖畔观荷人的眼睛。这境界，远比李子柒采莲的种植荷田壮观。

一旁孙儿垂涎欲滴，余挽裤腿挽衣袖下水，蹚进荷荡，贪婪地搂得一抱荷花莲蓬。而起岸时已是落汤鸡模样，水草荆棘在胳膊腿上勒出道道血痕，蚊虫在头脸上叮出一串肿包，这般狼狈不堪，绝无美女李子柒的轻巧优雅。

翌日，顽孙嘱余执长竿挂铁钩再去采莲，终究鞭长莫及，收获寥寥。孙心有不甘，致电其父从武汉网购一艘充气橡皮舟寄来，配有双桨外另备电动螺旋桨。爷孙荡舟荷中，恣意采摘，堆满船舱。收获太多吃不赢，便熬莲子汤，晒莲子干。始知野莲滋味，不可与城市街头售卖之莲蓬相提并论。

野莲之外有野菱。原来立于湖畔望见的荷荡边际的一片暗绿色不是湖藻，是藤蔓丝网一般半浮半沉的菱叶，捞起一根查看，四角野菱已长成蚕豆大小，假以时日，咱家采莲船便改成采菱船了。

野湖这般富饶，老夫也够贪婪，索性连湖水带湖泥，将湖景搬进两口大缸，沉入小院水池中。于是，小院锦上添花，十几只荷盘簇拥着三五朵荷花、两三支莲蓬，与漂在水面的睡莲互为观照，锦鲤游弋其间，引来青蛙和水蜘蛛。今夏，余夜间便枕着荷塘月色，闻着蛙鼓入梦。

梓山湖原生态资源之多，着实令余喜出望外。除已记述的竹笋、芦笋、艾蒿、菖蒲和水芹、地菜之类野味外，果树之多亦令人心满意足。

各户院落皆有一株枇杷树，人间四月天枇杷熟了，金黄硕果如插满一树冰糖葫芦串，早熟的在无主院子坠落一地。忙煞无所事事的童叟，满篮满篓往家里拎。新鲜的吃腻了，便熬枇杷膏，泡枇杷酒。

院落外杨梅树随处可见，此君姿态优美，树干于一米高处分丫，旁生枝节，树形若巨大盆景，伞状树冠遮天蔽日。杨梅成熟在农历五月，果实由青绿而浅红，渐次深红、紫红，密密匝匝缀满枝头，伸手可及，路人皆可享用。

各户庭院自成一个小果园，由着户主兴致选种不同果树。除常见的苹果、梨、桃、葡萄外，余留意巡视，看见石榴、柚子、柿、杏、枣和柠檬、樱桃……看得眼花缭乱，恍若进入花果山。虽说名花有主，珍果徒羡，而隔栏观赏，望梅止渴，未尝不赏心悦目。

余辛勤耕耘蔬果亦有新斩获，初种芋头，芋叶如观赏植物龟背竹。试将一个发芽的土豆切成四块埋入土中，春雨滋润后长势葳蕤，新土豆现挖现以清水煮熟，蘸以酱汁香油佐料，品质味道与市售土豆迥然不同。又学种秋葵，茎粗叶壮似蓖麻，硕大花朵围绕直茎开放，果实酷似青椒，层出不穷。

尤其得意培育成功几个大西瓜。买了四株西瓜种苗，两株爬藤开花结蒂。第一个西瓜长至皮球大时，以为是打瓜种已成熟，孫子催促摘了，切开却是生瓜蛋子，好舍了几只鸡鸭，它们倒是啄得起劲。第二个西瓜长到比篮球大了，瓜肚浑圆，拍之嘭嘭作响，抱回搁在茶几上观赏，不忍破瓜。奈何馋嘴孙吵闹不休，便吊在篮中沉入水井浸得冰凉，起篓开瓢，居然是沙瓤，乐得顽童龇牙咧嘴狂啃。

受李子柒烘烤荷泥叫花鸡启发，余雇来泥瓦匠，在原有的柴灶旁拼砌了一个烘烤炉，添置了篾筛、筲箕、簸箕，又托匠人去村庄谋得一个榆木砧板，厚如木墩，榆皮纹路紧密。去岁收货的葫芦已然风干，锯成葫芦瓢挂在井架上。夏日炎炎，当在菜地花圃劳作累了，渴了，便摇轱辘汲一桶井水，舀一瓢痛饮，再掬一捧洗脸，清爽凉快。

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余可模仿，土里刨食，井水瓢饮，在乡野，人不堪其苦，余也不改其乐。或问：何所乐也？答曰：离群索居，远避红尘纷扰，无须敛衽逢迎名人权贵，毋庸看小人嘴脸，不屑听伪君子聒噪。忘却名利，自由自在，自诩庄主自封邑，岂不乐哉！

作者简介：金戈，本名钱鹏喜，自由撰稿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武昌理工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