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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国民性的卑怯与鄙视

2020-10-28孙贵颂

杂文月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太爷老朱国民性

孙贵颂

自从《阿Q正传》问世之后,关于国民性的讨论就没有间断过。鲁迅先生最痛恨的国民性究竟是什么?普遍的看法,是“精神胜利法”。主要表现在:欺软怕硬,妄自尊大,自轻自贱,麻木健忘等等。通过夸耀虚无缥缈的过去盛况,来逃避残酷悲催的现实困境,再用海市蜃楼般的未来蓝图,摆脱艰难窘迫的眼前景象,以健忘与淡化这两件法宝,将屈辱抛到九霄云外,从而在心态上确保永胜。这也就是“阿Q精神”。

但如果细读《阿Q正传》,会发现,一个精神胜利法,根本不能概括让人痛恨的国民性的特点,“阿Q精神”也不单单是精神胜利法所能容纳、概括得了的。

学者丁辉先生说:“鲁迅先生最痛恨的国民性还不是‘精神胜利法,而是‘卑怯。”而笔者认为,除了卑怯之外,还应加上鄙视。无论何人,都有一种卑怯的心理;无论何人,又都有一种鄙视他人的理由。

先说卑怯。

卑怯,处处可见。出身卑怯,地位卑怯,职务卑怯,学历卑怯,水平卑怯,生活卑怯……凡是可以比较的事情,都有可能自我衡估出卑怯于他人之处。

以此看阿Q。他很穷,不识字,“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因此处处感到卑怯。

他可能本来真姓赵(阿Q不识字,自然不会写那个赵字,只是一个发音罢了),但赵太爷却不允许。有一次,趁着喝了两碗黄酒的机会,阿Q说:“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的排起来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不想却被赵太爷满脸溅朱地一顿呵斥:“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怎么会姓赵!——你那里配姓赵!”又“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阿Q从此不敢跟着赵太爷姓赵了。因为头皮上有几处癞疮疤,于是便忌讳别人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音,后來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他想革命,但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没有别的路。也把他所有的抱负,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笔勾销了。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惦记着怕被“闲人们传扬开去,给小D王胡等辈笑话”。就连捉虱子,都想比别人多捉几个。直到临死之时,因为不认得字,先自感到惶恐而且惭愧。被破例以画圆代替签名时,又生怕授人笑柄,便努力要画得圆一些。所有这些,不都是因为卑怯所致么?

揆诸现实——

以出身论:解放前是有钱人的天下,谁穷谁卑怯,越穷越卑怯。解放后,穷人翻身当家作主了,凡“从小在生死线上受煎熬”的,便是出身雇农本质好,上学、提干,都优先排队,予以照顾。地富反坏开始倒霉遭殃,沦为改造对象,处处卑怯,连其子女说个媳妇,都困难重重。以学历论:过去只要听说谁家出了个大学生,那是很光彩的大事。反之,在校学习不好,小学毕业就回家种地,那感觉就有点低人一等。以地位论:平头百姓看到一个当官的,不管真假生熟,先自肃然起敬起来。当官的也不知趣(或者说很知趣),照相理直气壮地站在中央,吃饭心安理得地坐上首席。想想旧时代,官方硬性规定,官老爷如出行,“小民闻当去”,要“回避”“肃静”,真是多此一举。估计即使没有这样的规定,老百姓也会乖乖地自觉靠边稍息。

那么,当了大官就不卑怯了?不是的。皇帝老儿最大了吧?照样卑怯。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给地主放过牛,讨过饭,后来穷得当了和尚。再后来,老朱参加了起义军,革命成功后,坐上龙椅,成了明太祖。这些光辉履历,本来可作为资本予以炫耀的,但老朱却觉得很卑怯,不愿意人家扯起这些事情。以至于避秃怕光,讳贼忌盗。

杭州府学教授徐一夔写了一篇贺表,说朱元璋是“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可是老朱一看到“光”字,就认定徐一夔是讽刺自己做过和尚,而“作则”无疑是“作贼”。不由分说,立刻推出去斩了。

这一切,都透出了一种卑怯,一种深入到基因里、深化进骨子里的卑怯。

再说鄙视。

还是先看阿Q。“阿Q又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神里。”而其依据只一条,“先前阔”,而且“阔多了”。又因为人家表扬他见识高,而且“真能做”,几乎是一个“完人”了。如此一来,阿Q便变得趾高气扬。不但认为真的先前阔过,而且估计“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虽然连个老婆也没有。又因为“进了几回城,阿Q自然更自负”。他很鄙薄城里人。三尺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人定义为“长凳”(阿Q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阿Q便认为是错的,很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人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人却加切细的葱丝,阿Q也认为没道理,很可笑。然而反过来,他又认为未庄人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这真是双面鄙视,世界上只有阿Q一个人掌握了真理。

还有,阿Q与别人相处时,凡认为不如自己的,便鄙视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若是遇上小尼姑那样毫无还手和还口之力的,阿Q则不惟动口,甚且动手动脚,大肆其轻薄。

回到现实,可以看到,某些国人极其喜欢鄙视别人。哪怕有一点点本事、一点点地位、一点点学问,只要有了机会,有了场合,都会亮出来,作为鄙视他人的话题或理由。正如鲁迅曾经写道:“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不可救药的民族中,一定有很多‘英雄,专向孩子们瞪眼。”(《华盖集·杂感》)

官场自不必说,“官升脾气长”已经是经典配方,简直可以作为成语来使用了。原本挺和气的一个人,一旦当了官,立马变得颐指气使,牛皮哄哄。而且有些人官职越大脾气越大,下属唯有敬若神明。据说武汉钢铁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邓崎琳,未升官前,特别谦恭谨慎,个性温和,低调隐忍,从未发过脾气。对上级毕恭毕敬,对下属客气和善。可是当上“一把手”后,邓崎琳当初的谦逊低调、温文尔雅马上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嚣张跋扈,一手遮天,没有他瞧得起的下级和群众,容不得任何反对意见,成为武钢的“一言堂主”。对下属动辄呵斥,爆粗口,甚至在办公室对一名处级干部拳脚相加。

老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可无论学哪一行,都得有师父先教你。而这里面差池就大了。再聪明的徒弟,开始也要受师父的小瞧。让你先点烟倒茶伺候他,让你先干重活累活,然后再吐丝一般,慢慢地将本事授给你。比如那个“程门立雪”的感人故事:有一冬日下午,弟子杨时与游酢去拜访大学者程颐,适逢程颐坐在炉旁打坐养神。“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我读到这里时,总在怀疑,这个程颐是在故意拿架子。其实他老人家早就发现两个学生来了,但却视而不见。你叫醒一个睡觉的人容易,但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难了。这样难为学生,其实就是一种鄙视,有必要吗?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又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卑怯的不能永远卑怯,鄙视的不会永远鄙视。那么,什么时候卑怯,什么时候鄙视呢?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对:在狼面前表现为羊,在羊面前表现为狼。诸君不妨留神观察一下,在您的周围,许多人都在有意或无意地遵守着这“狼羊定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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