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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学”“习”新解

2020-10-26陈冬根

读写月报(高中版) 2020年9期
关键词:从政朱熹儒家

陈冬根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即便是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国人,对《论语》开篇的这句话也是再熟悉不过。这句话的基本意思不难明白,但此中“学”“习”二字的真正意思,读懂的人未必很多。即便是宋代理学集大成者的朱熹,其理解也存在偏差。朱熹在《论语集注》中说:“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者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悦,其进自不能已矣。”在这里,朱熹把“学”解释为“仿效”,“习”为如鸟之练飞行,虽然不能说完全错误,但实在过于简单含混,感觉不得要点。笔者以为,千百年来“学”“习”二字被误读太久,朱氏《论语集注》于此“亦有功焉”。

相较而言,“習”字更好理解,其本义来自于鸟练习飞翔(即所谓“鸟数飞”),后引申为练习、实践、践行。虽然曾有人将“习”解释为复习、温习,但现在很少有人再作此解。关键在于“学”字,朱熹所解尤其模糊——如果“学”仅为仿效,岂不太容易了!倘若以此释义,“吾十有五而有志于学”(《为政篇》)就不大好理解了:如果是仿效先觉者而已,何须等到十五岁方志于学?何时不可学?正是由于朱子把“学”视为一般的仿效学习,故而很多人想当然地认为,“学”即学习各种知识技能,包括生活知识、社交知识和专业知识。现行的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以及各类《论语》今注今解中,基本上都是这样解读的。

“从来如此,便对吗?”(鲁迅《狂人日记》)笔者在细读了《说文解字》“宦”字条内容,前后联系思考后,猛然发现《论语》之“学”与“习”字绝不是我们通常理解的那么简单。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七篇下“宀”部“宦”字条下写道:

宦,仕也。“人”部曰:仕者,学也。《左传》:“宦三年矣。”服虔云:“宦,学也。”《曲礼》:“宦学事师。”注:“宦,仕也。”熊氏云:“宦谓学官事,学谓习六艺。二者俱是事师。”《襍(杂)记》:“宦于夫子。”《左传》:“妾为宦女。”按:仕者,习所事也。古仕、士、事通用,贯、宦通用。故《魏风》“三岁贯、女”,《鲁诗》作“宦女”。(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江苏广陵古籍刊印社1997年版)

从段氏对“宦”字的注释文字中我们可以发现,先秦时代“学”“宦”“仕”“士”“事”“师”这几个字是密切关联的。“宦”与“学”义近,“士”“仕”“事”“史”“使”意通。通观《论语》一书,以上诸字的含义基本遵从了这个事理逻辑。

《论语》一书中“学”字出现的频率较高,但含义基本在“出仕”“君子”之道的范畴中。比如,同是《学而篇》,“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又如《为政篇》中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子张学干禄”故事中,孔子所说的“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上所列举,“学”皆与古之士子相关,且所学皆为儒家所讲求的“君子之道”。而《子张篇》之“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更是明白地告诉我们:“学”乃为“仕”,“仕”即为“学”。这里的“学”与“仕”恰恰属于词意相近的词汇组。这里的“学”显然并非简单的一般技能的学习,而主要是与出仕相关的学习,也就是学习儒家经典,包括学习礼乐制度,“六艺”(礼、乐、书、数、射、御)等当时贵族子弟必备的知识和能力。故而朱熹在注解《学而篇》子夏的“贤贤易色……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这段话时,就特地引述北宋“程门”高足游酢的话说:“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能是四者,则于人伦厚矣。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学名,而其言如此,则古人之所谓学者可知矣。故《学而》一篇,大抵皆在于务本。”此中所谓的“务本”之“本”,就是儒家施政理事之大道。于此,我们就明白了孔门子弟“学而优则仕”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并非如通常理解的“学习好就可以当官”,而是学习为政之道,学成即用于政事,管理社会;反之亦是。

所以,《论语》中“学”字的含义,乃是专指儒家士子学习从政出仕之必备知识、技能,而非泛指一般的学习。因而,与之相应,“习”字亦指践行儒家为政之理念。通观《论语》一书,大抵符合这个原则。如《学而篇》中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中的“习”字也是指践行为政之道,否则没有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地反思。故朱熹在注解此处时也说:“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先秦典籍之“师”乃专指教导贵族子弟从政能力者(后世之所谓“少师”“太师”,用的就是这层古意),所以此处的“习”亦特指儒道之传习。后来明代大儒王守仁(号阳明)将其著作命名为《传习录》即取义于此。

至此,我们再回过头来看《学而篇》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几句话,才能更好地理解它们之间真正的含义和意义关联。孔子在这里所说的“学”“习”“说”“乐”几个字,都是专门针对门下儒生而言,是教导他们如何从政的重要理念。孔子的意思是说,学习了做官从政的本事之后,就要不断去实践,去做家臣、小城宰,乃至邦国相——总之是要去从政,而不能坐而论道,也就是学习了理论知识之后,要有实践的平台,正所谓“英雄要有用武之地”。如此,方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发自内心地感觉到快乐。这里面的“朋”是指那些志同道合的士子,一起商讨从政方法,那才称得上君子。这也就是后来欧阳修在《朋党论》中反复论辩的“君子有党”观点的思想源头。(参看《欧阳修全集》卷十七,中华书局2001年版)

总之,《论语》是一部原始儒家之最原生态的著作,其文字最能反映当时的文化思想观念。说到底,《论语》一书所呈现出来的就是“入世”之儒家思想,也就是孔子与弟子们所探讨的如何从政的方式方法、思想原则之体系。所使用的词汇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不尽相同,但其基本含义是稳定的,“学”“习”二字便是最为明显的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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