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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收钱成了“惯性”

2020-10-21江舟

方圆 2020年19期
关键词:三亚市大纲三亚

江舟

这是蓝文全平生收下的第一笔巨额好处费,回到家里,他的脑子里也是翻江倒海,以前他也曾遇到这种事,他从没敢越雷池一步,可是10万元的巨大诱惑使他舍不得拒绝

当海南省三亚市人大党组成员蓝文全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海南省监察委办案人员带走时,舆论一片哗然……当时,蓝文全的官方简历上还是一片辉煌:大学学历、海南省三亚市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副主任候选人,曾任三亚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党组书记、局长,市政府副秘书长,市园林环卫管理局党组书记、局长,市政府党组成员、副市长等职。

今年3月,经海南省监察委调查终结,三亚市人大原党组成员蓝文全受贿案移送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审查,4月9日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向法院提起公诉。6月18日,法院经审理,以受贿罪对蓝文全作出有罪判处。

10万元的诱惑他舍不得拒绝

蓝文全的仕途之路可谓是一帆风顺。2009年7月,46岁的他因工作表现好,被提拔到三亚市综合行政执法局担任党组书记、局长。刚开始,他对待工作也是尽心尽力。不过,初次他担任重要岗位的“一把手”,也成了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成为他步入腐败之路的起点。

2010年7月,三亚开展一场声势浩大的集中打击违章建筑行动——“铁锤行动”,直指全市数百万平方米的违法建筑。行動伊始,作为“铁锤行动”的指挥者,蓝文全干劲十足,积极冲锋在拆违打违的第一线。但慢慢地,他有些飘飘然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无论是领导还是普通群众都会找他说情,“那时候,自己在三亚也算得上是‘红人”。

久而久之,在各种关系的冲击下,蓝文全对一些老板、包工头的请吃请喝不再保持戒心,特别是在跟一些老板接触的过程中,看到他们挥金如土、享受着高档消费和服务,自己的思想天平就发生了倾斜。

就在拆违建“铁锤行动”开始后不久的一天,三亚湘亚房屋拆迁有限公司老板刘大纲经人介绍,结识了蓝文全,两人在一起吃了几次饭之后,关系就逐渐亲近起来了。某一天,在酒桌上,刘大纲恳求蓝文全让其承揽一些拆违建工程。蓝文全说:“拆违建工程不少人托关系找我承揽,可我们需要开会研究才能决定。”

“您放心,我们公司拆违建工程经验丰富,设备齐全,人手充足。我这个人能做事,也懂做人,绝不会让局长失望。”刘大纲的话让蓝文全心中有了底。

之后,蓝文全将三亚市河东区5项违建工程及凤凰路等违建工程先后交给刘大纲的拆迁公司来做。在这些拆违工程即将完工时,刘大纲没忘了兑现当初的承诺,他约蓝文全在三亚的一家大酒店的包厢里见面。刘大纲将事先备好的10万元现金直接给了蓝文全。

这是蓝文全平生收下的第一笔巨额好处费,回到家里,他的脑子里也是翻江倒海,以前他也曾遇到这种事,但他从没敢越雷池一步,可是10万元的巨大诱惑使他舍不得拒绝,侥幸心理终于占了上风。他转念一想,“这又算什么呢?这是他们按惯例应给的好处费,恐怕算不上受贿吧。再说了,这事也只有天知地知。”蓝文全很快就平静下来。

接下来,蓝文全又将三亚市的很多拆违工程和部分应急工程,都交给了刘大纲的公司做。

赚到钱的刘大纲为了与蓝文全长期保持友好关系,在2009年年底送给蓝文全10万元后,又在2010年至2012年间在三亚市吉阳区祥和路某酒店的包厢送给蓝文全前后一共60万元。后来,刘大纲又在某大酒店停车场2次分别送给蓝文全100万元、120万元。

2011年1月初的一天,刘大纲听说蓝文全生病住院,备了50万元现金急匆匆赶到医院看望蓝文全,祝愿其早日康复。随后,刘大纲把50万元留在蓝文全的病房里。

后来,蓝文全听说三亚湘亚公司资金周转出现困难,便找到刘大纲,从收受的340万元中退给刘大纲120万元。案发后,退回的这120万元作为赃款被办案机关予以追缴。

案发后,蓝文全供述说,2009年至2012年期间,他利用担任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局长的职务便利,帮助三亚湘亚公司承揽拆迁工程,先后6次收受该公司法人代表刘大纲的好处费共340万元。而市综合行政执法局的政府拆迁工程都属于应急项目,不需要招投标,自己当局长,有权力决定直接将拆迁工程给湘亚公司承揽。

屡屡受贿成了惯性

蓝文全在三亚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园林环卫管理局、政府副市长主政的10年间,可谓大权独揽,小权也不分散。尤其对于工程之事,绝对是他一人说了算。因而,对工程这类较为敏感之事,单位里的其他领导会有意避而远之。

2013年初,三亚市海虹路拓宽改造绿化、育新路景观提升、育秀路道路绿化和三亚市绕城高速凤凰路出口道路绿化提升工程获得审批,即将开工。挂靠在广东潮通建筑园林工程有限公司的个体商人杨大力,很快找到了时任三亚市园林环卫管理局局长蓝文全,请求商谈承揽这些园林景观项目,并参加工程招标。

经过几次商谈,蓝文全觉得杨大力挺有诚意,同意将这些工程交给杨大力挂靠的公司来做。为确保杨大力挂靠的公司中标,蓝文全随即向招标代理公司打招呼,明确要求将上面4个工程交给杨大力挂靠的公司承揽。

于是,杨大力挂靠的公司顺利中标了上述工程,并很快组织施工。不过,杨大力也是心知肚明,这次的工程虽然已经到手,但后面还有一连串难题要靠蓝文全来解决,比如工程拨款、工程验收结算等。要顺利做完工程,“一把手”的关照必不可少。懂得运作规则的杨大力于2013年、2014年春节前,在三亚市水蛟村蓝文全老家,分别送给蓝文全60万元、100万元。

“我给蓝文全送钱的目的,一是感谢他帮我承揽了那4个工程,二是希望蓝文全继续照应我,再帮我承揽更多的园林景观工程。”面对办案人员的询问,杨大力直言不讳地说。

2004年6月,三亚鹿回头旅游区开发有限公司开发的“半山半岛”旅游地产项目启动前期工作,但附近村民在该项目用地上抢建违法建筑,妨碍了该项目地正常建设。2009年下半年,根据三亚市委、市政府的安排,时任市执法局局长的蓝文全以该项目为试点,专门组织了“鹿回头第一、二、三批”拆违行动。

在拆违行动中,蓝文全亲自出马,有效地加大了半山半岛旅游地产项目上拆除违建和抢建的力度,特别是蓝文全带队拆除了项目上的100多栋违建房屋。时任三亚鹿回头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执行董事范云为了感谢蓝文全拆除了公司项目上的违建房屋,并希望政府部门继续加大打击违建和抢建的力度,于2010年春节前,筹措了100万元港币,在半山半岛项目办公室送给了蓝文全。很快,违建和抢建的工程全部被拆除,半山半岛旅游项目得以顺利推进。

2010年7月,海南利丰物流开发管理有限公司与南新投资有限公司在三亚南新农场合作开发“南新物流中心”项目的消息传了出来,当地村民纷纷在该项目用地上大规模抢建违法建筑,使项目的开发难以推进。

为此,三亚南新农场申请三亚市政府拆除项目用地上的违法建筑。这样,拆除违章建筑的重任自然落到了蓝文全的肩上。谁料,面对如此重任,蓝文全却迟迟没有行动。心急如焚的海南利丰物流开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庄小军找到蓝文全,请求他抓紧时间开展拆违工作,这样,自己的项目才能早日开工。为表诚意,2012年5月,庄小军在三亚市临春河路一家茶店包厢邀请蓝文全喝茶,两次分别送给蓝文全好处费40万元和80万元。很快,蓝文全就组织拆违公司对违建进行大规模的拆除行动。

就这样,在蓝文全的受贿生涯中,仅帮人承揽园林、景观工程及拆违建工程中,便收了人民币280万元和港币100万元。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时,他把收受好处费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形成了可怕的“惯性”。

“不安全的”钱不收

2016年12月,蓝文全升任为三亚市副市长。随着职务的升迁,他利用职权收受贿赂的行为却没收敛。

案卷资料披露,蓝文全担任不同职务时,接受的具体请托事项不同,相同的是,他没放过任何利用职务便利谋取私利的机会,可以说是调动到哪里就贪腐到哪里。

在其担任园林环卫管理局一把手时,绿化工程、保洁項目等就是他手中的“筹码”;在其担任副市长期间,国土、园林等分管领域成了其“私人领地”。经查,蓝文全利用职务便利,在拆迁工程、违建处置、广告牌审批、园林绿化工程、土地划拨等方面为他人提供帮助,大肆收受“好处费”。即便是在其担任三亚市副市长期间,他仍然敢一次性收受上百万元的好处费。

2017年5月,担任三亚副市长的蓝文全接受三亚顺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老板肇洪刚的请托,为这家公司在办理三亚南田农场一宗项目用地的土地划拨转出让手续上提供帮助。

时隔两月,老板肇洪刚在三亚吉阳区凤凰路附近的一家饭店请蓝文全聚餐,酒足饭饱之后,肇洪刚将事先准备好的40万元感谢费送给了蓝文全。为了进一步和蓝文全保持密切关系,期待日后通过蓝文全为自己和朋友办更多的事。2017年底,肇洪刚在蓝文全吉阳区某小区蓝文全家楼下,又送给他60万元,蓝文全欣然收下。

多年的权钱游戏,蓝文全始终把握一条原则,那就是有风险的钱、转账留痕的钱、送钱人反水的钱、送了钱没办成事的钱绝对不能要,即便是收了,也必须忍痛割爱还回去。

案卷记载了这样一起蓝文全收了钱却没有办成事而主动退赃的事。

2012年7月,蓝文全受三亚国华汽车广场有限公司董事谢小强之托,为该公司办理了国华汽车广场临时综合楼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不久,蓝文全在三亚某大酒店停车场,收受了谢小强送给他的50万元好处费。

出人意料的是,时隔不久,三亚市规划局、发改委批准同意在三亚国华汽车广场项目用地上建设其他项目。最终,三亚市政府经复议决定撤销综合执法局颁发给三亚国华汽车广场有限公司的临时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2019年5月,蓝文全得知国华汽车广场因用地纠纷而未建成的消息后,将50万元退还给了谢小强。

2010年7月,三亚鼎涛业通实业有限公司在三亚市凤凰镇投资建设7层楼的鑫鼎海景酒店。该酒店是未经报建审批的违法建筑,2011年4月被市综合行政执法局责令限期自行拆除。情急之下,公司法定代表人符一清通过其朋友陈灵,请托蓝文全不要拆除酒店。蓝文全答应陈灵的请求,没有强行拆除该酒店。事后,符一清通过陈灵,先后两次送给蓝文全好处费共计45万元。

但到了2015年7月,这一违建酒店却被三亚市天涯区城管局强制拆除了。蓝文全得知情况后,敏感地意识到,当年收下符老板托陈灵送的45万元已不安全。于是在2016年初的一天,蓝文全将45万元退给了陈灵,让他退还给符一清。

退了赃款退不了罪。案发后,退出的赃款全部被办案机关追缴,上缴国库。

200万现金藏在鱼缸里

蓝文全受贿的行为很快就进入了纪检监察机关的视线。2019年8月,蓝文全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海南省纪委监察委审查调查,并被采取留置措施。

“当我踏进留置室那一刻,我心慌了,精神濒临崩溃;我心碎了,心情悲痛欲绝。我深知自己的人生不是归零,而是负数,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不知所措……”2019年8月16日,蓝文全清楚地记得这一天,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海南省监察委办案人员带走,这是他被留置的第一天。

面对办案人员的讯问,蓝文全痛苦地回顾:一方面,他在大会小会上大讲廉洁自律;另一方面,利用各种机会肆无忌惮、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红包和钱物。蓝文全说,他爱打麻将,一些有求于他的不法商人便投其所好,专门挑选一些隐蔽场所供其打麻将,陪打者则是一些有求于他的商人老板,麻将桌上,他总是赢多输少。

“当时,认为只要自己帮了忙,收些好处费也是理所当然的。”蓝文全说。基于这一错误认识,他对曾经帮过忙的老板毫不客气,随时使唤。

商人刘大纲是蓝文全的“牌友”之一,不仅在牌桌上“输”给蓝文全不少钱,连平时吃饭娱乐,蓝文全也少不了让刘大纲去买单。一次,刘大纲正在海口办事,蓝文全则让他在一个半小时内从海口赶回三亚帮自己买单,刘大纲是敢怒不敢言。不过,刘大纲的“听话”,也很“划算”,换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拆迁项目和高额利润。

据知情人披露,当时在三亚的拆迁领域,想承揽拆迁项目就要找蓝文全,想尽快拆违以推动建设开发项目要找蓝文全……在三亚,蓝文全收钱才办事成为公开的秘密。

一位公司老板在接受办案人员询问时说,他的公司曾多次向综合行政执法局申请拆除公司项目用地上的违建,这本是执法局的正常工作,但蓝文全总是以工作忙推脱,有时还会旁敲侧击“下面的兄弟都很辛苦”,“其实我们做老板的都心知肚明,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要好处费罢了”。该老板说。

对自己帮助过的人,蓝文全逐渐觉得吃点喝点拿点都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与人吃吃喝喝从不避讳,对他人送来的名烟名酒、名表名包、定制西服等照单全收,逢年过节收受红包礼金也成了家常便饭。

不仅如此,蓝文全还将200万元现金藏匿在其姐姐家的水缸里。办案人员找到这些钱时,部分现金已经发霉。蓝文全说,从小是姐姐供他读书,这200万元原本是打算用来给姐姐家蓋房子的,以报答姐姐的恩情。

今年3月,蓝文全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2020年4月9日,蓝文全因涉嫌受贿罪,由海南省检察院第二分院依法向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提起公诉。法院审理查明:2009年至2019年,蓝文全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工程项目招标、违法建筑处置、临时建筑许可、广告牌审批等方面为三亚湘亚房屋拆迁有限公司等二十家公司及个人提供帮助或者承诺为其提供帮助,收受上述公司及个人送给的好处费1448万元人民币、100万元港币和1万美元,折合人民币共计1541.1079万元。鉴于蓝文全委托家人退还了全部赃款,可从轻处罚。

6月18日,海南省第二中级法院以受贿罪判处蓝文全有期徒刑11年,并处罚金180万元。一审宣判后,蓝文全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文中涉案人员除了被告人蓝文全外均为化名)

蓝文全

我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败在了金钱脚下。如果有可能,我宁愿用数学归零的方法,回到起点。我渴望能得到自由,盼望能继续为国家为社会工作,哪怕是社会中最普通的一员。我不要钱,也不要物,要的就是自己能脱胎换骨的新生。古人说过,“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我既然选择了入党、当国家公务员,就是选择了为人民服务,就不能奢望有丰厚的财富回报。我悔恨,一失足断送了我为三亚这个美丽城市增光添彩的机会 ,葬送了36年积累的工作经验。大家千万要以我为戒,自重、自省、自律啊!

一生的事业,随着一纸判决书,全部付诸东流,化为自己今生今世耻辱的烙印;一名政府官员,转瞬间沦为了一个可悲的阶下囚。社会跟监狱好像离得很远,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官员与罪犯好像水火不相容,但两者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若松懈了职业道德操守,淡化了法律意识,就有犯罪坐牢的可能。如果我能正确运用手中的权力,为人民谋利益的话,我是不会也不应该有今天的结局的。

我想以我惨痛的教训告诫自由的官员:大权在握的时候,要时时刻刻廉洁自律,警钟长鸣,老老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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