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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诗的禅机、禅境、禅智刍议

2020-10-20靳天一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坛经金刚经郑板桥

靳天一

摘要:禅宗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宗教、思想文化的发展进程,也广泛而深入地影响了中国文人的艺术创作与生活方式。郑板桥的诗歌是值得探索、且有待探索的天地。板桥饱读禅宗经典、结交禅门尊宿,因此他的诗歌也蕴含着的丰富的禅机、禅境及禅智。其中,禅机表现为他对禅宗典故的体认与灵活运用,禅境表现为他能够摹状景物之时为景物增添一层空明疏淡之境,而禅智则表现为他于万物“见而不著”、“遍而不染”于诸相生清净心的“无念”之态。

关键词:郑板桥;无念;《坛经》;《金刚经》

中图分类号:J2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 (2020) 21-0005-02

一、前言

佛教自两汉时期传入中土,直至南北朝到隋唐时期,禅宗成为了佛教在中国本土最重要的宗派。如任继愈先生所言“唐中期以后,宗派争鸣,禅宗以期独特的传教方式及僧团组织方式得以发挥其特殊优势,成为势力最大、影响最深的流派”。禅宗的产生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宗教、思想文化的发展进程,也广泛而深入地影响了中国文人的艺术创作与生活方式。而郑板桥亦是为禅宗所影响的文人之一。

“三绝诗书画,一官归去来”是郑板桥的友人在他辞官后赠与他的对联,这一对联亦可作为他一生的写照。而在如今,作为板桥“三绝”的诗、书、画中,“诗”的地位远不及书、画,板桥也往往是作为书家、画家为人们所熟识,诗人身份或隐而不彰。与其书其画相比,似乎“诗非其所长”(袁枚<随园诗话》),实则不尽然。钱名山在其《诗话》中就试图为板桥诗正名:“板桥‘看月不妨人去尽句,非绝顶性灵说不出……随园谓诗非其所长,殊不尽然”。板桥的诗歌是一个值得探索、且有待探索的天地。板桥诗中的禅机、禅境与禅智为我们以禅学视角观照板桥诗歌提供了合理性。事实上,他对于万物遍而不染、见而不著的空灵疏淡之境,正得《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精,亦是六祖慧能《坛经》中“无念”的真谛。

二、渊源有属——板桥与禅门人士的交游

郑板桥一生中,交游甚广。值得注意的是,许多关于板桥的史稿中唯独提到板桥“喜与禅门尊宿及期门子弟交游—一事。《清史列传·文苑列传》中就有“郑燮,字克柔,江苏兴化人。……性落拓不羁,喜与禅宗尊宿及期门子弟游。”;清代郑方坤所作《本朝名家诗钞小传·板桥诗钞小传》中也特别提到了这一现象:“板桥少颖悟,喜与禅宗尊宿及期门、羽林子弟游”。

板桥确实广泛地结交了禅门人士。卞孝萱先生所整理的板桥交游考中,凡列“和尚”、“上人”13位,加之板桥《诗钞》、《文钞》及其他作品所提到的僧人,板桥结识并结交的僧人至少有22位。这些僧人包括:莲若、显熔、成岳、恒徹、六安、偈船、碧崖、慧如、复显、啸江、永公、彼公、拙樵、无方、博也、松风、巨潭、梅鉴、青崖、勖宗、福国、莲峰等。其中,板桥与无方、梅鉴、青崖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从板桥的诗歌中可以看出,赠诗与无方、青崖、梅鉴、松风等僧人绝非应酬,而是出于板桥对彼此间深厚情谊的珍视。板桥与这些僧人之间的深厚情谊表现为相交相处时的欣然,表现为分别时的难舍,亦表现为久别的怅然。《招隐寺访旧五首》是板桥与僧人相处时欣然之情的集中体现:

沃水先清面,除烦更削瓜。客真无礼数,僧亦去袈裟。

竹榻斜支枕,苔窗卧看花。来朝好风日,细细看烟霞。

板桥和僧人都脱去礼数的枷锁,能以最真实、最自然的状态与对方相处,这是深厚情谊的写照。《山中卧雪呈青崖老人》中的“一夜西风雪满山,老僧留客不开关”、《甕山示无方上人》中的“客来招饮欣同出,僧去烹茶又小留”均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分别的难舍则表现为板桥的失落之感。在与恒徼上人分别时,板桥有诗云“僧闲地僻行难到,官罢云回别可伤”(《留别恒徼上人》)。板桥还曾多次题诗,表达他对久别的友人的思念之情,他为松风上人作“岂有千山与万山,离别何易来何难。”(《寄松风上人》),又为无方上人作“我己心魂傍尔飞,来岁不归有如水”(《怀无方上人》)。久别怅然,而再见如故,板桥与僧人们有着“十年不见亦如斯”(《寄梅鉴上人》)的笃定之情,而绝非泛泛之交。

三、聚源成流——板桥诗歌中的禅机与禅境

有源则必有流。如果板桥与诸僧的交游是“源”,那么它对板桥的诗歌创作来说,至少产生了两条流,一是板桥诗歌的禅机,二是板桥诗歌的禅境。

“一见空尘俗,闲话亦深禅”(《赠甕山无方上人》),板桥诗歌中的禅机和禅境体现着他对禅接受和认同,以及他对禅的思考和领悟。

板桥曾盛赞碧崖和尚“曹洞之后,何得无人。敏修大德,工善其身。”,在《赠甕山无方上人》中又有“自是老僧饶佛力,杖头拨处起灵源”之句。“曹洞说法,及“杖头起灵源”的故事皆出自禅宗经典——《坛经》。对的典故的灵活运用体现着板桥对禅宗的体认。不仅如此,板桥对禅的体认还体现在多次在他的诗歌中出现的“出尘俗”、裁蛮笺”、得真空”的意向:

蒲团诗歌思和禅瘦,肯把蛮笺为我裁。

透脱儒书千万轴,遂令禅事得真空。

一枝瘦竹何曾少,十亩裴篁未是多。

勘破世间多寡数,水边沙石见恒河。

这里出现的“裁蛮笺”、“空尘俗”不是一種回避世俗的“顽空”,而是一种不执于有无、不执于我相、亦不执于空的“真空”。在这里,就是“尘俗”、“蛮笺”就是“我执”板桥之所以愿意“空尘俗”愿意“裁蛮笺”,渴求“得真空”,是因为他对禅宗“不应住色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应著我相、人像、众生相、寿者相”有所体认。只有实现了对“空”的体认,方能达到“万境皆春”的境界。

如果说板桥诗作中的禅机体现着它对禅的接受和认同,那么,板桥诗歌中的禅境则在更深层次上体现着板桥对禅的领悟。板桥的诗句虽然不直言佛禅,而禅自在其中矣,如“诗清云淡两无心”(《赠勖宗上人三首》),两无心”是既不我执、又不执于空,这就体现着禅宗不落两边的境界;又如“眼底浮云真幻化,杖头芒屣自迢遥”(《扬州福国和尚至范赋二诗赠行》)所体现的于世间纷扰无所执着的空明心境;再如“夜深更饮秋潭水,带月连星舀一瓢”(《访青崖和尚,和壁间晴岚学士、虚亭侍读原韵》)与“入座凉风清欲绝,过门流水淡无猜”体现的空灵疏淡之境。

四、水育万物——板桥诗歌中的禅智

《金刚经》中的“生清净心”、“生无所住心”、“离一切相”并非“顽空”,而是一种“真空”的境界,也即是说这是一种不执著于有相、亦不执著于“空”的不落两头的智慧。《坛经》对“无念”的阐发亦见出“真空”的智慧,而“念绝”则属于“顽空”。《坛经》中有:

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

这即是说,达到“心不染著”不必远离诸相、规避尘世,而是应该于诸相遍而不著、于尘世见而不染、于念而无念,这也就是“无念”。“无念”则不避尘世方可生清净心,因此,禅宗从不规避世俗生活,世俗的著衣吃饭之乐也是禅门之乐。

郑板桥在《扬州福国和尚至范赋二诗赠行》中有云:“不向空山卧寂寥,红尘堆里刹竿招”,这即是一种领悟到“空”,但不执著于空的智慧。“红尘堆里刹竿招”是欲于红尘中远离诸相、能于红尘中远离诸相所以不必归隐空山、回避世俗,这也就是“不向空山卧寂寥”。“不向空山卧寂寥,红尘堆里刹竿招”说明板桥认为欲生清净心不必“念绝”,在“红尘”中也能离种种相,这也就是于诸境而不染的“无念”。

板桥的“无念”还体现在板桥爱竹而不执,浸入了世俗生活而不染的状态。板桥爱竹,天下皆知。即便如此,这种爱不是“有执”之爱,而是一种不沾不滞,自由来去的爱。

未画以前,胸中无一竹。既画以后,胸中不留一竹。

爱竹而不执于竹,方能画前、画后“胸中无一竹”。“影落碧纱窗子上,便拈毫素写将来”是自由的入,“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鱼竿”是自由的出。板桥不仅能于竹“爱而不执”、自由出入,而且能藉竹观空,藉竹写空。板桥谓竹“自然疏疏淡淡,何必重重叠叠”,又谓竹“忽焉而淡,忽焉而浓,究其胸次,万象皆空”。他借竹表达对有无、多少的不执,表达对“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理解:

“一枝瘦竹何曾少,十亩丛篁未是多;勘破世间多寡数,水边沙石见恒河”

勘破多与少的差异即是不著相、生清净心。至此,板桥不仅能不滞于物,不执著与对竹的喜爱,更能藉此观空,以此达空,在更深的层次上显现其禅智。

“不著相”亦“不著空”、“无念”而非“念绝”的禅智还体现在板桥对世俗生活之乐的遍而不著、见而不染、通行无滞上。板桥诗作中有活泼泼的生活场景、山水情趣,他乐山、乐水、乐闲,喜爱品茗、饮酒、吟联、题诗的生活场景,但他并非耽于山水、沉溺与所乐之事。相反,板桥能以“空”砚种种相,亦能在相中见空。

板桥在其《南垞诗钞序》中层曾经写道:“游山诗,以谢灵运、王维为最,而少陵次之。彼其《发秦州》、《入蜀》诸作,虽时时写景,而流离感慨之致夹杂其中,是纪行,非游山也。惟谢与王,当行本色……非燥心尽释,才学熔铸者,莫能为之。”,板桥认为正是因为谢灵运、王维两人有着释去燥心的空明心境,才成就了空灵疏淡的真山水诗歌。而板桥的诗歌中也也不乏释去燥心的诗句。如板桥的《山色》一诗所写:

山色清晨望,虚无杳蔼间。直愁和雾散,多分遣云攀。

流水澹然去,孤舟随意还,渔家破蓑笠,天肯令之闲。

《山色》雖是赏景之作,但板桥并未使之成为一首纪行之作、亦未使其成为一首抒情之作,而是以“空”写山色,又以山色写“空”。这既体现了板桥不滞外物、遍而不著、见而不染的禅智,又为山色本身加上一种空明的禅境。

又如《再到西村》中的“青山问我几时归,春雨山中长蕨薇。”一句。板桥虽然喜爱西村的闲居生活,但是这种喜爱却是通过一句“青山问我几时归”表现出来的,仿佛“青山”更盼我归,而“我”则不执著于归或不归,这种对村居爱而不执、不滞的禅智在数百年之后依然能为我们所领悟。

板桥所受儒释道三家影响,并未一个彻头彻尾的禅门人士,但是佛教禅宗确实深刻地影响了板桥的生活方式与艺术创作,这是板桥能够拥有遍而不染的禅智、能够创造出机趣纵横又空明疏淡的诗歌的重要原因。以禅学视角阐释板桥的诗歌,我们能够体会他诗歌中对禅的理解、对禅门的向往,也能够体会到他诗歌中的禅机、禅境、禅智。由此,板桥诗歌的丰富性和深湛性向我们开显了。

参考文献:

[1](清)郑板桥,卞孝萱,卞岐,郑板桥全集[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

[2](唐)惠能.六祖坛经[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

[3]张景,张松辉.金刚经、心经译解[M].长沙:岳麓书社,2018.

[4]洪修平,禅宗思想的形成与发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9.

[5]蒋国林.郑板桥诗歌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05.

[6]卞孝萱.郑板桥诗钞人名笺证[J].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83

作者简介:靳天- (1995-).女,黑龙江齐齐哈尔人,暨南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审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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