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牙

1

武清在电脑前忙碌。妞妞在客厅喊道：“妈妈，我吐了！”

晚饭有妞妞最讨厌的蘑菇肉汤。武清以为妞妞故意剩下蘑菇汤，就在书房喊：“碗盘放在水池，我忙完来洗。你把脏地板拖一下。”语气还带点愠怒。

武清听到妞妞去洗手间拿拖把，气吭气吭地拖地。不知道怎么地，她又喊：“妈妈，我又吐了！”

妞妞这一喊，一股怒火从心底窜起。她隔空吼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事？”妞妞不吭声了。

武清对好账目才起身去客厅。地板一片狼藉，妞妞蹲在拖把边上。武清又有点心疼，拉起她说：“你去坐着，妈妈来拖地。”

客厅，厨房收拾完。再带妞妞洗簌，哄她上床已经快9点。妞妞嚷着要讲故事。武清说：“妈妈在忙，你先睡。”武清倒了一杯水，妞妞刚喝下去就急乎乎地向床沿爬，她又吐了。妞妞说：“下午我在学校也吐了。”

手机微信滴滴个不停。点开，班级群消息铺天盖地。有家长反映，全班有20多个孩子放学回家呕吐不止。已经有10多个去医院诊断，食物中毒。班主任也呼吁，没去医院的赶紧去医院。

武清心一驚。原来妞妞食物中毒了。她急忙把妞妞从床上哄起来。心里满是愧疚。

2

武清到医院门口，电话响了。几千公里外的武清妈打来的。武清按了拒接，行至门诊大楼才再回拨了电话。

“清，你在干啥？“妈，我现在有事，晚点再打过去。”

武清挂断电话，急着去挂号。其实好多次，武清妈总不合时宜的打来电话。武清嘴上说回过去，实则很少回。武清感觉到妈妈的担忧，但她什么也不想说。

毛君却电话也没一个。毛君是妞妞的爸爸。离婚4年了，早先还会隔段来看看妞妞，有空参加下幼儿园活动。最近两年，一点动静都没有。

武清让妞妞坐在走廊凳子上，她上楼下楼缴费，拿单。

电话又来了，还是武清妈。怕老人家担心，武清就接了。“你在忙啥，妞妞睡了吗？”“睡了。”武清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敷衍着撒谎：“妈，你放心吧。我们都挺好的。”

武清离婚，父母至今都不知道。唯一变化，曾经3口人春节回武清家拜年的环节取消了。武清也快4年没回过家了。

武清属于远嫁。好在家里有一姐一弟，她也不用担心父母身体问题。她这边有什么事，也永远是一个人扛着，就像此刻妞妞病了，没有人能帮她一下手，全靠她自己。

3

回到家，武清把妞妞放上床，自己继续做另一家的账目。中途，她起身去厨房倒水，经过客厅一瞥，靠墙的桌子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

粉笔写的：“妈妈，我nanshou。”妞妞写下这几个字时，武清还在书房做账。一个7岁的孩子在身体不舒服、极度需要妈妈帮助时写下这句话。可，她只是写了下来，却没有开口向妈妈求助。

武清蹲下身像个小女孩哭起来。好多年她没有这种心碎的感觉，夹杂着羞愧，悔恨……

武清要打开妞妞的心，让她在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会撒娇，甚至可以控诉她这个不称职的妈妈。

武清带妞妞去了游乐园，她们一起去坐摩天轮。武清有点恐高，妞妞说：“不要怕，妈妈，我保护你。”武清抓住妞妞的手：“妞妞你不怕吗？我怎么觉得你身子也有点抖？”

妞妞怔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妈妈，我……”武清紧紧抱住妞妞：“你看，这样我们两个人就都不怕了。”妞妞不抖了，在妈妈的怀抱里咯咯地笑起来。

摩天轮升到最高，母女俩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站了起来，妞妞趴在窗户上喊：“妈妈，来看看，西湖很漂亮的。”那是武清第一次鸟瞰西湖，感觉真舒畅。

4

凌晨两点一刻。电话响了。武清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屏幕很刺眼。是武清妈。

武清妈的嗓音带着哭腔：“清呀，妈刚才做了一个梦。”武清正想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都是假的，可却被接下来的话带入一个场景。

“梦里天很黑，家里的人都睡了。我半睡半醒，我听见你一直在叫我，我穿上衣服，起来。走到院子，天还是黑的，我看不到你，只能听到你一声一声地叫着，妈，妈……”“我好好的。”武清鼻子酸涩。整整4年她没有回家，电话也很少打，妈不会猜不出疑端。可是，她不能明着问，武清有多爱惜自己的自尊。

而，所谓的独立，尽是深藏的可悲，以及令老母亲彻夜不眠的煎熬。

“妈，如果你有空来趟杭州吧，帮我带带妞妞。”武清平淡地说。“好，这几天我就收拾行李。”很明显，电话那头的武清妈喜极而泣。

无论妈妈知不知道，武清不想再隐藏下去了，隐藏她的悲伤，脆弱，对爱的渴望。

这个晚上，武清睡了4年里最安稳的一觉。她也是有妈的孩子。

（摘自我是九爷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