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尾巴的功能

年少时最爱看露天电影

挤在公社操场的一个暗角

爱听那句粗糙的台词——

马尾巴的功能

那时还没见过一匹真马

更没机会去拍马的屁股

只能搜肠刮肚，用想象

来填补这片迷蒙的风景

后来仁庄来了个女知青

当她开动“东方红”大型拖拉机

头发扎成的马尾，小鹿般

蹦跳于水田的天色光影中

才知马尾巴神奇的功能

在高姥山赏花

五月的早晨，神奇的高姥山

是一座正气喘吁吁的火焰山

那些雾霭，特务样在山涧游弋

对看坡上杜鹃，隔山观火

那些前呼后拥的游人

被头顶花枝乱颤的杜鹃花点燃

蜜蜂是袖珍摄像机

在空中动员密集的同伴

试图以镜头的幽寂

熄灭正在蔓延的火苗

我左看右看，做了京剧里的王连举

用景区地摊的仿真手枪

开了自己一枪，然后

用戏子的口吻高喊：我来迟了

而整座山峦，此刻已经红遍

浮力之美

雨丝斜斜，镇住流莺的喘息

山道上，布满各式花伞，我看见

山道边的杜鹃，身影绰约

据说此处为最佳赏花地

但听不见花蕊细微的喘息

隐在花瓣里的脸，没有足够的虔诚

也是取不出的。风吹来

满坡的杜鹃，像操场上小朋友

在旗帜下整队，也像犯错的丫环

她的低眉垂眼，压低三分

一阵风吹来，产生的浮力

有順从之美，途经娘娘庙

算命的人正摇动竹筒

抽签的女子，面对道士的解读

脸色绯红，像坡上的杜鹃花

在绿茵场上酿蜜

——听一场月光音乐会

音乐四起

这些安静似水的工蜂——

在偌大的四合大地

竖起甜蜜的耳朵

一张一弛的呼吸

一紧一松的表情

连劲舞着的手臂，也成为

音乐的一次次延长

钢架球的舞台中央

一只声嘶力竭的蜂王

左冲右突，一次次擂响

雌性的闪电

当她唱完《我的月亮》

我猛抬头，看见

一滴黄澄澄的花蜜

悬在天空

属牛的老爷子

1927年出生的老爷子

三岁死爹，七岁被娘遗弃

从拖油瓶变成一只漂流瓶

漂过汹涌的钱塘江

趟过平缓的京杭大运河

为一户地主家收留，放一条

叫阿土的黑牯牛

老爷子也叫阿土

他不叫英雄王小二

放牛途中遇上撤退的鬼子

逼他扛箱子

逼他从山麓扛到山顶

他得到一听，鬼子的牛肉罐

也许跟牛有过多的交流

父亲一生沉默寡言

如一头只顾犁地的耕牛

他的经历，总有旁证

比如桃园三结义，仁庄庙堂

有只放过血的小公鸡

比如做高级社社长，有柄铁锤

在他枕边，等候他发号施令

（敲击屋前的铁皮鼓）

又如开挖红旗塘受表彰

是那口“嘉兴县民兵团”的搪瓷杯

一个魏碑“奖”字泄了密

他有高寿的母亲，在见贤思齐的齐贤镇

只因“家母病危速回”的电报

六份一字不差的电报，六次从田间

拔出泥腿子，带好黄豆

（丧事吃素，黄豆可调豆制品）

坐3小时火轮换3小时绿皮火车

走30华里烂泥路到母亲病榻

最后那次，母亲只剩下半口气

属牛的老爷子

真的是一头固执的犍牛

当他的吸血虫肝脏，再也造不出

一滴血，他拉犁似的

拖着孱弱的身子，径自回家

送他那天，队里三百多号人，黑压压

像一条沉默的牛尾……

作者简介：晓弦，本名俞华良，浙江绍兴人，现为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嘉兴南湖区作协主席。作品散见《诗刊》《北京文学》《十月》《上海文学》《四川文学》等文学刊物，出版有《考古一个村庄》《初夏的感觉》《仁庄纪事》《月下梨花》《晓弦抒情诗选》等六种诗集，曾获纪念中国新诗百年最具活力诗人奖、第十一届中国散文诗天马奖、第六届中国诗歌春晚十佳诗集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