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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人

2020-10-10石买生

散文 2020年8期
关键词:隐士卡夫卡笼子

石买生

另一个人

早先,他想成为别人,结果未能如愿;后来,他想成为自己,结果亦未能如愿。

他成了另一个人。

隐士

窗子对面是理工学院,理工学院有一长溜三个连起来的池塘,池塘让偌大一个校园显得清幽灵秀,我看见时常有学生到池塘边看风景写生。没有人时,池塘也不寂寞,水面上时不时会冒出一两只小水鸭,小水鸭自在地凫水,倦了就到岸边小憩,乐了就哼一些舒心的小曲,唱给云听,唱给小草听,唱给岸边的木棉树听,小水鸭日子过得蛮惬意。有时小水鸭可能要作一个短暂的旅行,让你好几天见不到它们的踪影,让你从心底生出惦念。出人意料的是,某一天它们又回来了,带给你朋友般的欣喜。

小水鸭来去自如,长得瘦弱,活得随意,有点像古代的隐士。

这样的隐士我七年前也见过,那是在冬天,在九江的南湖。

一张病历卡

感谢上苍。我终于病了。

这是我期望已久的。我全身瘫软,耳鸣,头痛,晕眩,窒息,这是我喜欢的。在不断的梦魇中,我找到了久违的激情。这么多年了,我总想看见生活中更多的真实,可是看不到;我总想经历一次激烈的情感,可结果总是失望;我活着好像是死了,我死了又好像在世界某处走着;我已经得到了许多恩赐,可我还想得到更多。时间如流沙,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还要什么。我到底还等待什么?我还能等来什么?

现在好了,我终于病了。我终于得到了许多意外之喜——

我可以做白日梦,我可以失去记忆,我可以忘记亲人,我可以爱一个人(我还有爱吗?),我可以恨一个人(我还有恨吗?)。在想象中,我可以周游世界;在内心里,我可以满怀柔情。我甚至可以轻狂得不食人间烟火,我甚至可以从冬天回到春天,我甚至可以让生命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因为我病了,人一旦病了,世界会变得很轻,很简单,很澄明。

我的病,如果你知道,你也会喜欢的,它能让人返老还童,它能让人死而复生,它能带给你甜蜜、思念、迷醉、痛苦和长长的失眠……

我的病,它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它由鲜花、少女与眼泪构成。

僭越

当今教育的最大弊端就是家长和老师合谋为下一代设计人生。

老师总凭自己是学业方面的权威而苦口婆心谆谆教诲,殊不知,同广袤无垠丰富多彩的生活相比,你那一点可怜的知识和生活经验,大多是残缺的、失败的。所以,每一个布道者的眼皮底下,总是潜伏着许多颗窃笑的心。

家长的失职更甚。在许多家长眼里,除了成绩、攀比和自己未了的心愿外,几乎是自己私有财产的孩子,没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他们对孩子颐指气使,甚至出现打骂等暴力行为。有时他们还扮成一副任劳任怨、奉献牺牲的受难者形象,让孩子增加负罪感。长此以往,孩子心灵扭曲,对前途更加迷茫。由于教育失职,孩子一辈子都希望成为别人,就是没有成为真正的自己,身心也就没有真正健康过。

古代,通过非正常手段夺取皇位的,叫僭越。

现在的家长通过非正常手段剥夺孩子的生活权,结果,皇帝没有即位,奴隶倒长成了。

卡夫卡的笼子

卡夫卡名言超级多,其中一句最牛:“一只籠子在寻找一只鸟。”

你想,笼子多么寂寞,多么孤独啊。它敞开虚掩的门,岁岁年年,在等。哪怕等来的是一阵清风,它还是等。

只需一只鸟,生命就了无缺憾,走向完满。

但所有的鸟,都站在时间之外,面向虚无。没有一只鸟肯进到笼子里来。

笼子暗暗啜泣,没有一只耳朵听见。

它比卡夫卡还绝望。

蜜蜂的眼泪

作为自然之子,苇岸曾欣喜和蜜蜂做过邻居。

在赣北,我也有过十多年的乡村生活。蜜蜂是我少年时代的伙伴。我无数次看见蜜蜂飞舞的情景,一只只黄褐色的小精灵,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飞来,嘤嘤嗡嗡,在院子里、在墙角边,寻找土洞。当它们笨拙地找到一个土洞时,我常拿一小棍撩扰它们,它们又嘤嘤嗡嗡赶来蜇我,我挥舞着小棍,同它们战斗。它们有的见势不妙借机开溜,有的脾性倔不停地在我眼前狂舞,毒辣一点的在我手臂上、脑门上叮几口,针刺一般痛,瞬间变成几个大包。得胜的蜜蜂箭一般飞走,它们肯定体验到了世间的极乐。

蜜蜂好像一生都流连在花丛中。油菜花、南瓜花、丝瓜花、豌豆花间,无不留有它们忙碌的身影。它们勤勉的劲头一点不亚于农夫。我常想,除了传粉、酿蜜,它们还喜欢干啥呢?它们也恋爱吗?它们什么时候休息?它们的刺除了蜇人还用来干啥呢?最重要的是,蜜蜂总是嘤嘤嗡嗡,从不疲倦地歌唱,它们是真正的乐天派吗?它们有过沮丧的时刻吗?

它们委屈的时候哭泣吗?我从没见过蜜蜂的眼泪呢。

它们有勤劳的美德,身上又长有刺,这两点真像世间的某些人,比如女人,比如我妻。

二十五年前,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二十五年后,一个敦实壮硕的阿姨,这中间,隔着一个无辜青年,一个无聊懒汉,还有似水流年。

这么多年了,于心底,对妻子,我一直羞赧惭愧,想唱一支《与妻歌》:

洗衣做饭,很少沾手,这是真的;

洗碗抹桌,怕脏怕累,这是真的;

妻有小恙,漠然视之,这是真的;

同学于妻,常有好语,这是真的;

我妻撒娇,木讷装痴,这是真的;

生女育儿,含辛茹苦,这是真的;

日子寡淡,缺恩少爱,这是真的。

偶尔,从妻偷瞟儿女的笑靥里,我也看见过生命的晨曦。

于是,我又想唱一支《辩白歌》:

质朴忠良,教书育人,这是真的;

孝敬父母,与人为善,这是真的;

不喜烟,不好酒,这是真的;

好色而不淫,喜赌而有度,这是真的;

小事糊涂,大事清楚,这是真的;

自尊自爱,顾家有方,这是真的,

日子平静,渴望微澜,这是真的。

夫妻一场,二十多年的情分,本想找机会把两支歌唱给她听,让她感受一下平淡日子的一缕温情、暗淡日子的一抹阳光。可惜,机会没到,她就爆发了。起因是平时的攀比和现场的比照。

四天前,好友W、J和我们三家晚上小聚,酒过三巡,菜上五道,一个个酒至微醺,谈兴渐浓。不经意间,一位嫂夫人突然讲起另一位嫂夫人命好,得到丈夫的百般怜爱,万般关照。妻随之产生强烈共鸣,再加之喝了几杯红酒,再联系平日对那嫂夫人的好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再把我对她的态度一比照,瞬间难以自已,伏在饭桌上嘤嘤嘤哭了起来,搞得满桌人尴尬不已。

天底下的女子啊,攀比或比照,于你们,是罂粟,不是玫瑰。

看见妻嘤嘤嘤地哭,我的心收得紧。继而,我想起了少年时代的蜜蜂,仿佛看见无数蜜蜂在眼前嘤嘤嗡嗡。

我看见了蜜蜂的眼泪。

原罪

卡夫卡说,缺乏耐心是人的原罪之一。

此言极是。

最理想的人生应该是灵与肉日益和谐,内心丰盈,外表淡定,自己跟自己经常握手,相亲相爱。弘一法师临终有一偈子:“华枝春满,天心月圆”。他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在另一个维度圆满了自己。

我总觉得生活中有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因而急躁、莽撞、愚蠢,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其实这是怯懦无能的表现。

人到中年,还如此缺乏耐心,这非常可怕,自己跟自己日益疏离,再也找不到真正的自己。长此以往,末日的余晖很快将照到你灰暗狰狞的脸上。

曾经,有一个多么好的自己,在平静的日子里,向你挥手致意,你是怎么把他给驱逐了呢!

三观

王小波游学美国时,他发现美国人的墓碑上,除了名字,只有三项内容:出生日、死亡日、从军日。简而又简,但令人过目难忘。这说明在美国人的心目中,只有这三件事最重要。王小波感叹,国人的墓碑上头衔太多了,事迹太多了,荣誉太多了,一生被那么多东西纠缠不休,难怪活得又累又憋屈。其实,人活一生,在死面前,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啊。

在我看来,在看待生死的态度上,同美国人相比,此间只有庄周算得一个明白人。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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