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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殖民”理论视野下的《觉醒》分析

2020-09-29

名作欣赏 2020年30期

凯特·肖邦的小说《觉醒》刚出版时,受到了美国范围内大规模的激烈的批评。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以及人们对女性关注的增加,《觉醒》最终不再存在于官方禁书的名单里,而且因其浓厚的女性意识被推崇为美国女性文学的扛鼎之作。越来越多的学者也开始从不同的角度分析这部作品,如存在主义、生态女权主义、主题思想、空间叙事,等等。本文意从后殖民主义理论角度分析这部作品以揭示小说中的种族歧视现象,以及从后殖民主义女性文本批判的角度分析殖民霸权主义对前殖民地作家产生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一、小说《觉醒》写作背景

(一)作者简介

小说《觉醒》(

The Awakening

)的作者是美国著名的小说家凯特·肖邦(Kate Chopin),其于1851年2月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市,父亲是来自爱尔兰的富商,母亲则是圣路易市法裔的克里奥尔贵族。在她五岁时,父亲因参与铁路建设不幸遭遇桥梁倒塌而身亡。1870年,她嫁入一个保守的法国克里奥尔人家庭并定居新奥尔良。1882年,丈夫奥斯卡死于疟疾,留下巨额债务。肖邦与她的六个孩子返回圣路易斯,在朋友们的鼓励下开始写作。肖邦的作品大多以路易斯安那州克里奥尔人为背景,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集《河口人们》和《阿卡迪亚之夜》,重要的短篇小说有《黛泽蕾的婴孩》《一小时的故事》和《暴风》。1899年,其作品《觉醒》一出版便在美国文坛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的写作之路也因此遭到重重阻碍。然而半个世纪后,由于女权运动的兴起,凯特·肖邦的作品受到女权主义的推崇,评论家也开始正视她的作品,之前备受争议的《觉醒》也得到了更加公正的评判。

(二)《觉醒》研究现状

《觉醒》在国外的研究状况可分为三个时期:被挖掘前(1889—1945)、被挖掘期(1946—1968)、受关注期(1968年至今)。《觉醒》被挖掘之前,在19世纪后半叶的美国文坛,女性作家仍然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当时的社会还处于男权社会,已婚女性甚至没有离婚的权利,所以《觉醒》一出版便受到猛烈的指责与抨击。在《觉醒》被挖掘之前的半个世纪,有关肖邦以及《觉醒》的研究寥寥无几。在《觉醒》受到重视的被挖掘期,研究成果虽然只有22条,但是相比被挖掘之前,研究状况已有很大提升。20世纪60年代末期,女性运动再度兴起,肖邦及其作品立即受到广泛关注。从1969年至2010年,欧美有关肖邦的硕、博士学位论文有26篇,研究角度主要有超验主义、进化论、美学思想等,而国外最近几年的解读比较关注女主人公的性意识觉醒。约翰·梅的《〈觉醒〉中的本土色彩》认为,小说中的本土色彩,特别是克里奥尔环境的描写,是主题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海伦·泰勒的《凯特·肖邦与后殖民时期的新奥尔良》,分析了肖邦的很多作品,认为它们给读者展现了在文化逐渐交融的背景下,尤其是在法国克里奥尔人和法国阿卡迪亚人的影响下的新奥尔良的生活及文化状况。就国内而言,改革开放以来,对肖邦的研究一直蓬勃发展,对《觉醒》的研究也持续不断。从1980年至今,仅知网上收录的硕、博士论文就有52篇,其中研究方向主要有女性主义、叙事学、超验主义等。目前国内从后殖民主义分析《觉醒》的文献几乎没有,唯一一篇涉及《觉醒》中的种族主义思想的是叶英的《19世纪后期新奥尔良的种族重构——凯特·肖邦的小说〈觉醒〉中的种族主义思想分析》。叶英详细分析了当时新奥尔良面临的种族难题,揭示了当时新奥尔良的克里奥尔社会的种族歧视现象。总之,国外对凯特·肖邦作品的后殖民主义研究相比国内更为全面丰富,但是仍缺乏从种族主义和后殖民主义视角对《觉醒》这部作品的深入探讨。

(三)路易斯安那州的被殖民历史

《觉醒》的故事背景是1899年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市。新奥尔良因其悠久的殖民历史(法国和西班牙)和后殖民历史而闻名,它更是一个种族混合的城市,而且被视为浪漫和魅力之都。1731年,该州正式成为法国的殖民地。直到1803年,美国才从法国政权手中将路易斯安那州买回。在美洲殖民时期,新奥尔良是受法国影响的中心。《觉醒》中的克里奥尔人在生活方式和语言上都深受早期法国移民的影响:他们讲法语,并像巴黎人一样说话;他们阅读法国报纸,拜访法国亲戚,并讨论法国政治。肖邦更是不遗余力地强调路易斯安那州的法语区与美国其他地区之间在语言和社会上的特殊差异。19世纪末,凯特·肖邦参加了旨在开拓美国民众阅读视野的“内战”后出版项目。同时,“地方色彩主义”运动兴起,肖邦被公认为出色地捕捉了路易斯安那州的氛围、细节、种族和种族混合,展示了战后世界这个后殖民社会的本质。

二、“自我”与“他者”

“他者”(the Other)是当下后殖民文学与文化理论研究中最重要的核心词汇之一。在当代文学和文化理论中,“他者”理论最重要的用法来自赛义德在《东方主义》一书中的论述和阐释。“他者”是处于从属地位的、被动的、被主体所观看和观照的、被压抑的、处于话语权力的另一端。而“自我”是处于主动地位的、主动的、观看客体的、支配的、拥有话语权的一方。马新国在《西方文论史》中说:“依赛义德的理解,东方学是葛兰西所说的‘文化霸权’的产物,欧洲文化的核心是认为欧洲民族和文化优越于所有非欧洲的民族和文化,欧洲的东方观念也是这种文化霸权的产物,这种东方学不断重申欧洲比东方优越、比东方先进。”东方是欧洲人眼里的他者,而在《觉醒》中非克里奥尔人则是克里奥尔人眼中的“他者”。

小说中的克里奥尔社会是一个理想的社会,富有包容性且人性化。在小说中,克里奥尔人高度自律,做事谨慎,爱好交际,热爱自由,对人真诚友善,爱人之间十分忠诚。相反,西班牙人虽然长相性感迷人,但举止粗俗、缺乏道德观念;墨西哥人则奸诈无耻,且充满报复心。最为边缘化的是黑人,不论是纯种黑人,还是混血黑人,在小说中都没有话语权,大多被描述成粗俗、懒惰、爱顶嘴的“野人”。克里奥尔人的优越性可通过阿黛尔小姐以及曼德列特医生体现出来。阿黛尔·拉蒂诺尔光彩照人,美得不可方物,克里奥尔人的美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位克里奥尔女人无与伦比的外在魅力吸引了艾德娜。不仅如此,她性格温柔坦诚,还是贤妻良母的典范。曼德列特医生虽然是一个将要退休的医生,但是他学富五车,智慧超群,不仅能治普通的疾病,还能治疗心病,资历和智慧使得他比其他克里奥尔人更为敏感聪明。因此,艾德娜的丈夫才在发现艾德娜的反常变化时寻求他的帮助。相比小说里的其他人,曼德列特医生更为理解艾德娜,但是最后艾德娜还是没有向他求助,而是直接投海自尽。小说最后写道:“如果曼德列特先生此时和她见面,或许他能懂。”这表明他比其他人更为心思缜密、体贴。

与克里奥尔人相比,其他种族的人就被描述得十分卑劣。西班牙姑娘玛丽奎塔有着圆圆的脸、美丽的黑色大眼睛,但是她看起来很狡猾,而且脚趾尤为难看。她一点都不矜持,对罗伯特挤眉弄眼。从艾德娜的眼中也可以看出她对这个西班牙女孩的偏见:“她从头到脚看了玛丽奎塔一遍,从她丑陋的棕色脚趾到她美丽的黑色大眼睛。”不仅如此,赫兹小姐对玛丽奎塔印象也不好:“玛丽奎塔,对,就是她,玛丽奎塔。我都快忘了。那个玛丽奎塔很狡猾、很坏。”可见,克里奥尔人天生具有优越感,认为其他民族是劣等民族。阿黛尔小姐提醒罗伯特在墨西哥要多提防“奸险、无理、报复心强”的墨西哥人,她认为这并不是偏见,因为她曾遇到过这样的墨西哥人。阿黛尔小姐仅仅因为一次偶然的经历就将所有墨西哥人列入奸诈之人的行列中,这与她本身的民族优越性是有很大关系的。

在提及黑人时,肖邦突显的是其血统。正如叶英所说:“在其小说中,黑人大多无名无姓,取而代之的称谓是其身上血统的比例,如夸德隆(意为25%黑人血统,75%白人血统)、摩拉托(黑、白血统各占50%)、格力伏(75%黑人血统,25%白人血统)或布莱克(100%黑人血统)。”而且,虽然小说没有直接描写黑人种族的劣等性,但是大量带有负面情感色彩的词语表明了克里奥尔人对黑人的不满及歧视。如第四章中写道:“他们把那个有点黑人血统的保姆看成是个大累赘,他们认为她只会给他们系系衣裤的扣子、梳梳头发。”第五章中写道:“小孩子们跌跌撞撞地上了台阶,那个有点黑人血统的保姆跟在他们后面,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是他们要求她这么做的。”尽管黑人保姆一直在“隔壁房间”哄孩子睡觉,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孩子,艾德娜还是抱怨她的粗心大意;维克多家的黑人保姆有点神经质,等主人谩骂才嘟哝着干活;混血老妇人虽然煮咖啡技术一流,但是每天虚度光阴,懒惰成性……总而言之,黑人在小说中就是不够好的,他们的优点在缺点面前不值一提,黑人是最明显的“他者”。

三、“底层人”的话语权

“底层”(Subaltern)这一术语最早出自意大利共产党人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nsci)的作品中,意为意大利乡下没有组织起来的农民。之后,“印度底层人小组”把“底层人”定义为南亚地区没有任何社会从属关系的普通农民。接着,佳亚特里·斯皮瓦克(Gayatri Chakravorty Spivak)对底层人进行了新的定义:“对于真正的底层人而言,是没有途径斗争的,这就是‘底层人’的真正意义。”斯皮瓦克是后殖民主义批评理论的重要代表,她在《底层人能说话吗?》中深入探讨了底层群体的生存状态,提出了“底层人不能说话”的著名观点。底层人不能发声,成为沉默的“他者”,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底层人缺乏“主体意识”,而“知识暴力”是影响底层群体建立主体意识的直接因素。本土的精英文化不仅受到“认知暴力”的影响,而且成为帝国主义的同谋。他们只能通过教育来反抗这种“知识暴力”和偏见,以建构主体意识。在《觉醒》中,凯特·肖邦在殖民帝国主义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无意识地成为帝国主义的同谋。小说里的黑人要么是物化的,要么是看不见的。尽管白人并没有完全忽视他们,但是他们的存在却总是伴随着错误以及劳务。例如,当罗伯特和母亲勒布伦太太聊天之际,黑人小女孩却坐在地上,在缝纫机上踏着踏板。接着他们继续聊天,黑人小女孩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偶尔从机器里发出的“咔嚓”“咔嚓”声,暗示着她在一直工作着。黑人被描述为“懒惰”“神经质”“笨拙”,但是他们被剥夺了话语权,不能为自己发声,关于他们的一切都是一个对他们有偏见的白人女作家所描述的。在《觉醒》中,肖邦没有给任何一个黑人说话的权利。黑人作为小说中的“底层人”,无法“说话”。

四、结语

在19 世纪的美国,路易斯安那州长期受到英、法的殖民,新奥尔良市的白人先天带有种族优越感,小说《觉醒》通过描写几位白人眼中的墨西哥人、西班牙人、阿迪亚人以及黑人等,反映出当时盛行的种族歧视现象和在殖民霸权下非白人尤其是黑人作为“他者”形象受到的偏见、不平等遭遇以及话语权的缺失。另外,在殖民霸权的影响下,肖邦塑造了《觉醒》中懒惰、笨拙、粗俗的黑人形象,这种形象同时又加强了美国白人对黑人的错误认知,成为帝国主义的同谋。托妮·莫里森指出,黑人的存在是不容忽视的现象,它贯穿美国历史,对国家认同的形成和民族文学的发展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故通过分析《觉醒》中体现的殖民历史以及种族歧视,有利于了解美国的历史,对解决美国不同种族之间的紧张关系也能起到一定的启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