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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毛姆短篇小说《露水情缘》的叙事艺术

2020-09-29崔馨月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浦东201306

名作欣赏 2020年29期

⊙崔馨月[上海海事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浦东 201306]

一、引言

威廉·萨姆赛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是20 世纪英国的著名小说家、剧作家,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优秀作品,其中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上取得的成就尤为突出。他的短篇小说题材新颖、构思巧妙、情节曲折,语言凝练,把人性的善恶揭露得入木三分,素有“英国的莫泊桑”的称号。《露水情缘》是毛姆众多短篇小说中的优秀作品之一,该小说讲述了卡斯特伦夫人和杰克·哈蒙德之间的一场爱情悲剧,主人公的故事反映了现代西方爱情的功利性和人性的复杂多变,揭露了资本主义上流社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实质。目前国内关于毛姆的研究,大部分集中在对他作品中的东方情结、语言艺术和作品主题的探讨上,较少有关注其小说的叙事艺术,而毛姆的作品之所以广受欢迎,他独到的叙事方式功不可没。因此,本文从叙事学的研究角度出发,以《露水情缘》为分析文本,从第一人称旁观者叙述视角、“反高潮”的叙事情节,以及思辨对话的叙事文本三方面入手,探究毛姆小说的叙事特点和艺术价值。

二、《露水情缘》的叙事分析

(一)第一人称旁观者的叙述视角

毛姆在前期经历了大量的创作实践后从麦尔维尔的《白鲸》叙述方式中得到启发,他在总结经验后认为第一人称旁观者叙述视角是最好的写作角度。这种叙述方式,即:“作者自己在讲述故事,然而他并不是故事的主角,他所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同小说里的其他人物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他的作用不在于决定情节,而是作为其他人物的知己者、仲裁者和观察者”。毛姆认为:“小说的这种写法有助于使读者对人物产生亲切感,增强小说的真实性,是很值得推荐的。”

《露水情缘》里采用的就是这种第一人称旁观者叙事视角,“我”并不是故事的主人公,只是和主人公相识。小说开篇就告诉读者,“尽管跟我本人没有任何关联,但我即将要讲的这个故事采用第一人称,因为我不想在读者面前假装无所不知”,表述自己叙述的真实立场,“我”作为故事的旁观者,仅仅是将听来的故事忠实地讲述给读者听。因此,小说很容易获得读者的认同感,引起读者的共鸣,仿佛读者也是作为局外人听闻过卡斯特伦夫人和杰克·哈蒙德的故事一样,这种客观冷静的立场让整个故事显得更加真实,增加了作品的亲切感和可信度。

另外,小说开篇接着又说:“故事本身如我所述,但故事背后的原因仅为个人臆测,他日,读者或许会认为我的猜测纯系讹误。谁也没无法保证自己一猜就对”,“我”只是和故事的主人公相识,大致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因此不可能事事知晓,一一道来。如此一来,由于视角被牢牢限定在叙述者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里,故事发展中就出现了一些疑点和空白,这个时候实际上是邀请读者加入到小说创作的行列,需要读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和作家一起编织情节,比起全知叙述将故事和盘托出,这种限知视角可以进一步激发了读者对作品的兴趣和好奇心,使他们从被动阅读的窠臼中解放出来。

(二)“反高潮”的叙事情节

小说情节是叙事结构的一种表达方式,毛姆小说的突出优势就在于情节引人入胜。亚里士多德的《诗学·诗艺》里提出:“悲剧中的两个最能打动人心的成分是属于情节的部分,即突转和发现。”“突转”是“指行动的发展从一个方向转至相反的方向”,“发现”是“指从不知到知的转变”。毛姆就特别善于运用这种“突转”和“发现”的叙事技巧去处理小说的情节。在读者以为故事达到高潮或快要结束时,突然改变原来的叙事方向,展开另外的叙述,告诉读者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里所讲的“反高潮”就是这种情节上的叙事安排。在《露水情缘》这篇小说里,毛姆对小说情节的处理就运用了这种叙事技巧。当洛尔先生把信交给卡斯特伦夫人后,在读者看来,一个很普通的婚外恋故事到此就结束了,然而在卡斯特伦夫人说出杰克·哈蒙德这个名字之后,洛尔先生和“我”都突然发现自己认识他,都觉得这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二人怎么也想不到死者竟然是他。本以为结束的故事因为这种突转和发现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让人不禁想要知道杰克·哈蒙德从痴狂爱情到潦倒死去,这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进而小说通过“我”的回忆,洛尔先生的叙述,洛尔夫人的补充,终于解开了谜底。

亚里士多德认为:“这样的发现和突转能引发怜悯或恐惧;此外,通过此类事件还能反映人物的幸运的不幸。”杰克·哈蒙德原来是一个温文尔雅,乐观豁达,非常讨人喜欢的英俊绅士,一个本应该有大好前程的外交官。毋庸置疑,读者们在跟随二人回忆的过程中,愈发对他为情所困,性情大变,最终苟延残喘,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充满同情,这一前一后巨大的反差让人无限惋惜,唏嘘不已,并且更加对披着优雅多情外衣的卡斯特伦夫人这种轻浮虚伪的“上流人士”深深唾弃。“反高潮的叙事技巧造成毛姆的小说常有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戏剧性的效果,小说的结局既读者的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倘若没有洛尔先生和“我”突然发现认识主人公这一情节,读者就不会知道主人公发生的巨大改变,小说就不会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波动,就显得平平无奇了。正是这种笔锋一转的“反高潮”的情节处理,背离读者的期待,产生戏剧化的效果让读者深深陷在故事中。

(三)思辨对话的叙事文本

“毛姆不仅是作家还是戏剧高手,长期的戏剧写作生涯培养他在小说叙事中喜欢用对话的方式突出小说主题”。对话是小说常见的叙述形式,可以直接展示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增强现场感,而且因为是直接交流,因而在对话中常常带有哲学思辨意味。巴赫金认为:“思想只有同他人别的思想发生重要的对话关系之后,才能开始自己的生活,亦即才能形成、发展、寻找和更新自己的语言表现形式、衍生新的思想。人的想法要成为真正的思想,即成为思想观点,必须是在同他人另一个思想的积极交往之中。”毛姆显然认识到对话叙事这种文本形式在表达深刻思想时的优势,在他的大量小说中,几乎总会出现具有深层含义的对话,而这些对话中所暗含的,往往就是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意义。

在《露水情缘》这篇小说里,由“我”和洛尔夫妇的交谈来展开故事的叙述,全篇小说主要以对话的方式推进。而在小说快要结尾的时候,洛先生和“我”讨论起杰克·哈蒙德为何会前后判若两人的原因,这里出现了大段两人的猜测对话。“叙述者保持客观的姿态并不意味着作品不带任何意识形态的痕迹”。在这些对话里可以看出毛姆在向读者解释人物行动的深层动机,指出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杰克·哈蒙德为卡斯特伦夫人放弃了一切,后来却发现自己深爱的美好姑娘竟是个精通事故,爱慕虚荣的冷血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和优渥的生活而放弃了爱情。一切支撑他的精神都垮塌了,而最悲哀的是他还爱着她,“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百般努力却无法自拔,而你爱的人却不值得你爱”,这种痛苦压垮了他,也就不难想象他后来所发生的改变。“或许像他这样魅力不凡的人身上总会存在致命弱点”,最后才让他成为资产阶级上流社会虚伪道德的牺牲品,这不禁让人感慨人性的脆弱和现实的残酷。

这些思辨对话超越了故事的叙事情节性,而具有深刻的哲理性和启发性。当读者还沉浸在感慨故事的情绪中时,突然要平复心情,跟随对话去思考这一悲剧故事背后深刻的原因,这似乎与毛姆简洁客观的语言风格自相矛盾,但是,“毛姆冷静观察和平淡叙述只是它的表层现象,深层埋藏的是对人情世故的熟悉和洞察”。如果删掉这些对话,整篇小说则显得非常浅薄,就是纯粹为了讲故事而创作,缺乏对世界和人生的深层思考,很难拥有长久魅力。因此这种思辨性对话叙事,有利于读者理解整部作品背后的深层内涵,增加小说意义的深刻性。

三、结语

“讲故事是人的天性”,毛姆将这一天性的优点发挥到了极致,他讲故事的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露水情缘》这一短篇小说充分体现了他在叙事方面的高深功力。本文通过对小说中第一人称旁观者叙事视角、反高潮叙事情节,以及思辨对话叙事文本的分析,可以发现其作品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毛姆以其精湛的写作技巧创作了大量可读性极强的小说,赢得了大批读者的喜爱,不愧为“20 世纪最会讲故事的人”。

①② 〔英〕毛姆:《巨匠与杰作》,王晓明等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2页。

③④⑪⑫ 〔英〕毛姆:《毛姆短篇小说选Ⅱ》,辛红娟、鄢宏福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61页,第461页,第482页,第482页。

⑤⑥⑦⑧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诗艺》,陈中梅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65页,第89页。

⑨ 〔英〕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存仁等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1页。

⑩ 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49页。

⑬ 〔英〕毛姆:《观点》,夏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版,第12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