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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满江红》词看柳永的归隐思想

2020-09-29贵州商学院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贵阳550014

名作欣赏 2020年29期

⊙龙 杰 [贵州商学院文化与艺术传媒学院,贵阳 550014]

⊙李建雄[贵州省铜仁第一中学,贵州 铜仁 554300]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这首词写词人船行桐江严陵滩,见山川田园的恬静优美和渔人欢快的生活,抒发词人对羁旅生活的厌倦与仕途凄凉的感受,以及渴望建功立业与归隐田园的思想感情。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傍晚时分下的一场雨刚刚停了,长河波平浪静,船帆在夜幕下徐徐降落,停靠在小岛旁,蓼花笼罩着轻纱般的烟雾,疏朗淡雅,风吹芦苇窸窣作响,萧瑟凄凉。

潇潇暮雨,晚景萧索,风烟弥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凄凉气氛,“时间、地点、景物,都显得无比凄清,烘托着作者无比凄凉的心情”。为后面“伤漂泊”奠定基调。

蓼,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秋天开花,花淡红色或白色。苇指芦苇,也是在秋天繁花盛开。由此可见,词人是在秋天的一个傍晚泊船桐江。这里词人勾画出一幅秋天萧疏淡远图。

“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多少渔人飞快地划着小船,满载着一天的收获高高兴兴地回到村里。

这一流水对动态感极强,生动传神地描绘渔人在夜幕降临时载着灯火,载着活蹦乱跳的鱼虾高高兴兴地回家去的情景。然而,词人不说船上载的是人,是物,却说船上载的是灯火,是一船船的灯火,是一船船快速移动的灯火。这一动态的描写,突出了船行飞快,渔灯闪烁,水波荡漾,黑暗中的一道道亮丽风光闪现在读者面前。意境优美,修辞高妙。其中“一个‘飞’字,一个‘尽’字,把渔人归家的喜悦表现得极具神韵”。这一极富生活情趣的喜悦场景自然引起羁旅行役之人无限的遐思和伤感。天黑了人们都回家去享天伦之乐,词人孤旅漂泊,不知家在何方,面对如此喜悦欢快的场景,寂寞倍增,凄凉无限。自然而然地就会发出“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的感慨——叫行役之人对着如此美好温馨的场景应该考虑踏上回家的路程,结束伤心的漂泊之旅。

渔人的归航触动了词人归乡之情,内心深处希望早日结束这种长年在外的飘荡生活,回到家乡过一种淡泊自适的田园生活,当然这种安逸快乐的农家生活柳永也只是想想而已,因此显得无限惆怅,无可奈何。

上片写景抒情,情景融合,意境浑成。

过片三言四句,“一气呵成,急管繁弦,句短调促”。语简意丰,词意流畅,对仗工稳。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桐江好风光,烟雾弥漫恍如仙境。碧波荡漾仿佛染就一样,山峦陡峭如同斧削一般。环绕着严陵滩两岸,鹭鸟翔空,鱼跃浅滩。“这几句以白描的手法,极其精炼、极其生动地写出了富春江一带的山水佳趣”。桐江在今浙省桐庐县北。风光淡雅秀丽,奇特卓绝。严陵滩又名严滩、严陵濑,在浙江省桐庐县南,因东汉严光在此隐居而名。严光,字子陵,和汉武帝刘秀同窗有交情。刘秀登基当皇帝后,严光隐居在富春山,以垂钓为乐,拒不做官。后以严光、严子陵、严陵滩、严陵濑等指隐居。

严陵滩畔,鹭飞鱼跃,风景秀丽,游人到此,仿若隔世。柳永经过一夜“念回程,伤漂泊”的矛盾思索,一起来就船行在清新如画的桐江里,宦心不定,也起云泉之约。“写严陵滩畔鹭飞鱼跃的自由衬托自己的不自由,词人从高隐严子陵这里体会到了隐居的自由与快乐”。于是发出“游宦区区“的感慨。

“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为了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官常年奔走在仕途,这算什么事,何况我平生有纵情山水的志向。“在这里,‘云泉约’一语,乃是收缴上文。换一句话说,前面所写的渔人晚归以及种种美景,都是为‘云泉约’做铺垫的。可见此词在结构上是何等严谨!”

归隐和仕进是古代读书人的两极理想。“任运自在的无为思想和学而优则仕的入世态度成为他们文化人格中相互矛盾的两个方面”。或通过隐居来达到仕进的目标,又叫终南捷径;或因为仕途坎坷而思归隐;归隐不能,愿望更加迫切等。柳永因为仕途不畅,加上年过半百才当上一些小官,奔波各地去上任,旅途艰辛寂寥,又看不到前途。改官,除了要政绩外还要仕履经历,即要时间,转官要的时间就更长,对年过半百才开始步入仕途的人,时间上已不允许词人慢慢来。据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六:“景祐中,柳三变为睦州推官,以歌辞为人所称。到官才月余,吕蔚知州事,即荐之。郭劝为侍御史,因三变释褐到官始逾月,善状安在,而遽荐论?”看看,升官得按程序慢慢来,急不得。柳永今天途中看到如此美丽的风光,如此静谧欢快的田园生活,船过隐士严光垂钓之处,自然产生归隐的念头。“本来,柳永功名蹭蹬,这时得官,已叹老嗟卑,难有作为,产生归隐思想,是非常自然的”。

“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回去呢?还是高唱一曲王仲宣的《从军乐》?归去来是指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写辞官回家种田的愉快心情。

仲宣是汉末建安时期文学家王粲的字。从军乐,王粲作《从军行》五首,诗句如“征夫心多怀,恻怆令吾悲”“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诗中歌颂曹操的征战行动,歌颂战士的勇猛,抒写征战的艰苦和思念家乡欲归故里的思想感情。王粲以积极的仕进精神建功立业,同时又是文坛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与严光这些避世退隐的人士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追求。柳永在仕途困顿看不到前途时想学严光退隐,学陶渊明躬耕陇亩过着闲适的农家生活,这样的话又不死心,又想着像王粲一样建功立业。其实柳永没有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洁,也不具备严光垂钓山水的情怀,更没有王粲疆场勒碑的本领,不管是渔人飞短艇的欢乐、桐江秀丽的风光、严陵滩畔垂钓的悠闲、云泉约、归去来、从军乐,还是游宦区区成底事,都可以看作是柳永发发牢骚罢了。尽管柳永无数次地表述厌倦羁旅行役的情怀,想要归去,“仕与隐的痛苦从年轻时代就开始折磨他,只是这个阶段是想出世而不能的痛苦”。不只是这个阶段,不管是哪个阶段,柳永都不可能放弃平生苦苦追求得之不易的官职,不管那官职是多么的卑微,更不可能弃官归隐。在旅途劳顿寂寞凄凉时,柳永想得最多的其实不是云泉约而是京城寻常巷陌中偎红倚翠的快乐生活,沉醉在温柔乡中才是柳永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柳永始终未能从感性的层面向理想超越,因而词中表现出的是一种矛盾拉锯的情绪,一种理想与现实、功名事业与浪漫生活无法弥合的冲突,而这种折磨是伴其一生相始终的,构成了一种不自觉的创作意识,使其在创作实践中不断流露出悲哀意味的心理感验”。

这首词写于柳永任睦州(今浙江省建德市)推官时,据北宋释文莹《湘山野录》卷中记载,后来睦州当地人赛神时,把《满江红》作为迎神歌曲来唱。可见此词流传之广、在民间影响之深,真是“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柳词受到广大下层市民的喜爱。

① 王思宇:《满江红》,载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柳永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5年版,第120页。

② 顾之京、姚守梅、耿小博:《柳永词新释辑评》,中国书店2005年版,第410页。

③ 陶然:《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集》,河南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264页。

④ 曾大兴:《柳永和他的词》,中山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版,第236页。

⑤ 徐拥军:《游宦区区成底事 平生况有云泉约——论柳永的归家意识与隐逸词》,《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10年第31卷第1期,第51—54页。

⑥ 徐培均:《满江红》,载谢桃坊主编:《柳永词赏析集》,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228页。

⑦ 马玮:《柳永诗词赏析》,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236页。

⑧ 金启华:《满江红》,载唐圭璋主编:《唐宋词鉴赏辞典》,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30页。

⑨ 任在喻:《同写宦游感 意象各有别——苏轼、柳永的〈满江红〉词对读》,《遵义师范学院学报》2003年第4期,第33—34页。

⑩ 杜若鸿:《柳永及其词之论衡》,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4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