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策《渭水对》

2020-09-27吴鹏编辑谢泽

中国三峡 2020年8期

◎ 文 | 吴鹏编辑 | 谢泽

“对”，是中国古代表述对答对话，尤其是君臣之间关于重大战略讨论的一个常用词，著名的有《隆中对》等。《渭水对》，即是在渭水河畔的一次战略对话，主角是吕尚即姜太公和周文王姬昌二人。

太公垂钓文王上钩

据《吕氏春秋》记载，吕尚胸怀经天纬地之才，手握鬼神莫测之术，“欲定一世而无其主”，可惜报国无门，长期郁郁不得志，年届七十仍一事无成。后“闻文王贤，故钓于渭以观之”，听说姬昌懂得礼贤下士、知人善任，就到周原附近的渭水垂钓，以求获得赏识垂青，同时观察姬昌是否名实相副、值得托付。

吕尚在渭水垂钓的场景，又被传奇小说《武王伐纣平话》演绎为，“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用短杆长线，线系直钩而非钓鱼所用弯钩，且不用诱饵；钓钩还不在水中，反倒离水面三尺。吕尚边作此钓鱼姿态，边自言自语，念念有词，“负命者上钩来”，由此就有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句歇后语。而上钩者，正是姬昌。

早在姬昌曾祖父古公亶父带领族人迁徙到周原地区后，周人就开始下起“剪商”大棋。古公亶父全力发展农业提升经济实力的同时，下的最长远一步大棋就是派长子太伯、次子仲雍到东南钱塘江流域的吴地发展建国。根据一些学者的推测，古公亶父此举并非是一步闲棋冷子，而是为了牵制在长江以南日渐崛起的楚人，同时扼住楚人、越人联合的咽喉，以免将来周商对决之时，楚越趁乱进攻中原黄河流域。毕竟在当时的华夏族天下格局中，楚越还属于化外之地的蛮夷。周商争夺天下的斗争再激烈，也是华夏族内部事务，不能因为内部斗争被外族侵犯核心利益。

墙盘

西周中期，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1976 年陕西省扶风县出土。盘是乘食器的一种，出现时代比较早。墙盘内底部铸刻有18 行铭文，共计284 字，记述西周文、武、成、康、昭、穆六王的重要史迹以及作器者的家世。盘腹外附双耳，腹部饰垂冠分尾凤鸟纹。

摄影/尹楠/FOTOE

天亡簋

旧称“大丰簋”“联簋”。西周初期，国家博物馆藏。清道光年间陕西省郿县出土。器侈口，四兽首耳，下垂方珥，鼓腹较深，圈足下连铸方座。器腹与圈足饰蜗体兽纹，是西周初年的典型器物。器内底铸铭文8行78 字，记述周武王灭商后在“天室”举行祭祀大典，祭告其父周文王，并取代商王的地位来祭祀天上神帝。作器者天亡襄助武王举行仪式，祭祀典礼之后，武王举行盛大的宴享，天亡受赏赐，铸造这件簋来铭记荣宠。

摄影/东方IC

“盠”青铜方彝

西周中期，国家博物馆藏。1955 年陕西省郿县李村出土。器由器盖与器身两部分组成，器盖为四阿式屋顶状，中脊、四坡角均置扉棱，中脊正中有一四阿式短柱钮。器身为长方形，腹部两侧置有象鼻上卷状耳。器身、圈足四转角置扉棱。器通体饰有云雷纹、穷曲纹、夔龙纹、涡纹等。器内壁铸铭文10 行107 字，记述了周王册命作器者之事。

摄影/罗恒/IC photo

太伯、仲雍奔吴之事影响深远，在周人灭商的军事斗争中，楚人因有吴国在后方虎视眈眈，不敢有丝毫动作。在后来的东周即春秋战国时期，吴国也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扮演着为中原华夏诸国牵制楚国的角色，使其不敢全力北上争霸。

在太伯、仲雍到达吴地不久，古公亶父去世，幼子季历即位。大哥太伯、二哥仲雍在东南布局到位后，三弟季历就在西北大举挞伐，展开对西北诸戎部落的进攻，先后征伐西落鬼戎、燕京之戎、余无之戎、始呼之戎等戎人部落，不但开疆拓土，解除了周边戎族的威胁，更是受到了商朝的看重。商王文丁任命季历为“牧师”，周成为得到商朝承认的西方大国。

但好景不长，随着周族势力急剧扩张，商周矛盾迅速尖锐起来。重用季历的商王文丁为遏制住周族的扩张势头，直接将季历杀掉以绝后患。季历死后，其子姬昌即位。姬昌报仇心切，急于摆脱商朝控制，贸然发动对商朝的战争，结果在强大的商朝反击下迅速失败，甚至被俘成为商纣王的阶下囚。周人用宝马美女贿赂纣王，姬昌才得以获释返回国内。

姬昌回国后，一日准备到渭水边打猎，就先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所获非熊非罴，非虎非豹，兆得伯王之师”，这次打猎得到的猎物不是熊也不是罴，不是虎也不是豹，而是能帮助姬昌成就霸业的国师级别人物。姬昌大喜，就沐浴熏香，斋戒三日方才去打猎，以示郑重其事。

等到了渭水北岸，姬昌“见吕尚坐茅而渔”，就前去作揖寒暄，问吕尚“子乐渔邪”，我看先生兴致不错，应该是个喜欢钓鱼的人。吕尚回道，“君子乐其志，小人乐其事，吾渔非乐之也”，君子以抱负为乐，普通人以爱好为乐；钓鱼不是我的爱好，我并不以之为乐。吕尚言外之意是其志向远大，不乐垂钓逍遥。

姬昌一听吕尚谈吐不凡，遂与之深谈一番。言罢，姬昌大喜过望，告诉吕尚，他先太公曾经预言过，“当有圣人适周，周以兴”，会有圣人帮助周族事业实现突破性发展，现在看来您就是先太公预言的那个人。姬昌当即“载与俱归”，与吕尚同车回城，并拜其为太师。

明确目标韬光养晦

姬昌能被吕尚一席话打动，显然和二人深谈之事即灭商大业有关。吕尚明白姬昌要行非常之事，姬昌亦深知吕尚能谋非常之策，于是劈头就问，“为天下若何”，如何才能夺取天下和治理国家？吕尚胜算在握，逐一向姬昌和盘托出胸中谋略。

首先是明确战略目标。吕尚认为，商朝已经危机四伏，走向衰弱迹象明显。周族代商是大势所趋、历史必然。通过分析商朝“草茅胜谷”“众曲胜直”“暴虐残贼，败法乱刑”的亡国之象，吕尚坚定了姬昌灭商的决心，同时建议姬昌行善修德，顺应天命，立足于“道”和“义”夺取天下、安定四方。姬昌表示，“允则，敢不受天之诏命乎”，要自觉肩负起上天赋予的灭商重任。

其次是继续韬光养晦。在坚定姬昌信心的同时，吕尚劝姬昌要清醒地认识到商周实力的差距。尽管周族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已经崛起为西方最大的势力，但其实力仍不足以与商朝全面抗衡。商仍然是“大邑商”，周依旧是“小邦周”。建国数百年的商朝根深叶茂、地盘广大，而且控制着豫西和晋南等周族东进的必经之地，在整体战略态势上对周族形成压倒性优势。在敌强我弱、“商周之不敌”的客观事实面前，不能急于求成、操之过切。

吕尚指出，“天道无殃，不可先倡；人道无灾，不可先谋”，告诫姬昌不可强行出头，轻举妄动；又用“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建议姬昌恭顺事商，麻痹纣王。姬昌心领神会，在周原建造商朝宗庙，供奉商朝列祖列宗，按时恭敬祭祀；主动进攻背叛商朝的诸侯，做出替商朝清理门户的姿态；在周原大兴土木，广纳美女，宴饮观舞，装作腐化享乐、胸无大志。姬昌这一系列举动，成功麻痹了商朝。纣王得出“西伯改过易行，吾无忧矣”的政治结论，还赐给姬昌专门负责西方征伐事务的大权。

争取人心剪商羽翼

随着纣王将注意力转向东方，全力对付东夷部落，姬昌和周族的外部压力大为减轻，获得了难得的发展良机。吕尚趁势建议姬昌把主要精力放在争取人心上，即“阴谋行善修德以倾商政”。在国内发展生产，富民强国，推行善政，照顾鳏寡孤独老弱病残，改善民生，礼贤下士，搜罗人才，收揽民心。在对外方面，姬昌不计较崇伯虎向纣王告密他有异心的行为，树立宽宏大量的形象；把周族的洛西之地献于纣王，请求纣王废除“炮烙之刑”，树立敢为天下人请命的形象，从而扩大了在诸侯中的影响力。

在收揽人心、树立形象的基础上，吕尚建议姬昌结交同盟，在诸侯间纵横捭阖，分化瓦解商朝的诸侯国。周人彻底巩固渭河平原后，势力很快扩展到河东地区。当时虞国（今山西省平陆县东北一带）、芮国（今山西省芮城县西部一带）发生领土纠纷，两国不去找宗主国商朝裁决，却找姬昌进行调解，这就是“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甲簋

西周早期，上海博物馆藏。1925 年陕西省宝鸡市斗鸡台出土。簋，读作guǐ。簋，是古代中国用于盛放煮熟饭食的器皿，也用作礼器，圆口，双耳。流行于商朝至东周，是中国青铜器时代标志性青铜器具之一。

摄影/图虫创意

宗仲盘

西周晚期（公元前9 世纪中叶-前771 年），陕西历史博物馆藏。1974 年陕西省蓝田县指甲湾出土。方唇，平沿，深腹，前有敞口流，后有龙形鋬，圈足稍高并有宽边。口下及圈足饰横向鳞纹，腹部饰横条纹，盘底铸铭文二行六字。释文“宗仲作尹姞盘”。

摄影/尹楠/FOTOE

“盠”青铜驹尊

西周昭王、穆王时期，国家博物馆藏。1955 年陕西省郿县出土。整器为一骡驹，昂首站立，竖耳垂尾，颈后鬃毛齐整，生动传神。器盖作覆瓦形，开于驹背。驹腹两侧饰涡纹，周缘饰穷曲纹。盠驹尊颈、胸部铸铭文凡9 行94 字，器蓋内铸铭文凡3 行11字，内容记述十二月甲申日，周王行“执驹”之礼，赏赐作器者盠“勇雷骓子”与“勇雷骆子”两匹驹。

摄影/东方IC

“断虞芮之狱”事件在周族发展史上意义非凡，这说明周已经开始取代商朝成为一些小国的实际宗主国，周人将此年称之为“受命之年”，姬昌随之称王，是为文王，并追尊古公亶父为太王，季历为王季，随后有更多的小国归附周国。从此河东平原与渭河平原连成一片，成为周国的基本统治范围。

在结交同盟之外，文王还根据吕尚的谋划，抓住纣王征讨东夷无暇西顾的战略机遇期，打着拥护商朝的旗号，利用纣王赋予的“专征伐”之权，出兵攻打忠于商朝却与周国敌对的国家。首先征服西北地区的犬戎，泾水上游的密须、阮、共等方国，解除东进的后顾之忧。接着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南部和河南西部一带，灭掉位于太行山西麓的黎国（今山西省长治市上党区一带），打通了穿越太行山最重要的通道，向东可以在太行山头俯瞰商朝都城，向南可以直取商朝核心区域河洛地区。

文王扩展势力的另一方向是南方。借助于太伯、仲雍在吴地站稳脚跟的态势，继续向长江、淮河、汉水流域拓展。周原地区出土的伐蜀、征巢、楚子来告等甲骨文显示，当时周人势力在南方已经达到江淮、江汉之间，西南进入巴蜀地区。

通过向商朝北部太行山脉和商朝南部江淮、江汉两个方向的拓展，周国完成了对商朝的南北两路战略大包围。至此，天下南、北、西三个方向的大部分诸侯国都已经臣服于周国，这就是《论语》所言，“三分天下有其二”。完成对商朝的南北钳形包围布局后，文王从中路拔掉了商朝封锁周人向东发展道路上的最后一道关隘崇国（今陕西省渭南市华州区一带），形成俯冲豫中平原的战略态势，揭开了后来武王伐纣、问鼎中原的战略序幕。

吕尚明确战略目标、继续韬光养晦、争取人心支持、逐一剪商羽翼的四条克商之策，虽不一定是一次性就在渭水之滨全部向文王提出，更大可能是根据时势变化逐一制定，但其开篇起笔却是在渭水之北。渭水不但见证了《渭水对》这部中国历史上统一战争战略规划奠基之作的谋篇布局，更会继续见证盛世中华从秦汉到隋唐的薪火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