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予城

我的小腿很粗，毫不夸张，我的小腿比大腿更粗。

起初，只是母亲经常开玩笑似的对我说：“你的小腿怎么这么粗？比大腿还粗，简直就是大象腿。”

后来，我尚不明事理，还喜欢夏天穿着裙子去学校。我知道班上的几个女生热衷于聚众谈论别人，话题无非是谁发育得比较快、谁家里生活条件差……也许初中的女孩子还不明白，那些恶俗的言语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尖刀。

有一天，一个女孩子故意凑近我，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的小腿上，我突然感到很羞耻，像一只裸露的月亮，无地自容。

过了许久，她的目光终于移开了，我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她的小腿真的那么粗，太不协调了吧。”

这一次，我成了她们的议论对象。我慌乱地逃离，自卑的种子霎时间破土而出。

从此以后，我不再穿裙子，也不再穿短裤，无论多么炎热的夏日，我始终套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那仿佛是我的遮羞布，包裹着我的腿，也包裹着我最后一丝自尊。

常有人问我：“你不热吗？”

我总是笑笑：“不热。”不是不热，只是比起在众人面前撕开血淋淋的伤疤，我更宁愿把自己焐得汗流浃背。

我艳羡那些身形纤细的女孩子，袅娜娉婷，美得不可方物。但我知道，我永远也变不成她们的样子，陪伴着我的只有我的大粗腿，它掐灭了我的爱美之心，让我躲在不透风的长裤后面自卑地生活。

事實上，我曾经去过美容院，老板见到我的时候，信誓旦旦保证一定可以瘦下来。我不语，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只要我不撩起裤腿看上去便很瘦。果然，当我撩起裤腿之后，老板顿时面露难色。

我又钻进了宽松的长裤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的自尊。

室友推荐一条短裙给我，我说我腿粗，不想穿裙子，她完全不相信，甚至还与我赌了一杯奶茶。显然，我赢了。

周末，我们一同逛商场，她非常喜欢一条宽松的背带裤，便拉着我一同试，我先换完，在镜子面前等她，她换完以后也来到镜子前，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又看了看我，换下了那条裤子。

她没有买那条裤子，我问她为什么，她无奈地摇头：“这种裤子只有高的人才能穿，你刚刚看到我们两个的对比了吗？没办法，身高是原罪。”

我一时语塞，在我眼里，身高从来都不重要，只要身材纤细便可以了，身高的缺陷可以通过身形弥补，只有像我这种腿粗的人才会被彻底打败，无可拯救，却没想到，在别人眼中，身高竟也能成为挑选衣物的困扰。

但仔细想想，我以为身高不是忧虑，不过是因为我足够高罢了，我也曾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被肤色偏黑困扰，这也不过是因为我没有这样的忧愁罢了，我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腿上，因为这是我特有的疑难，是我自卑的来源。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对自己绝对满意的呢？几乎每个人都对自身的现状感到困惑，也许是肤色、身高、体重这些身体因素，也许是出身、财富这些外部因素。

我们都艳羡别人，殊不知，与此同时，我们也被别人深深艳羡着。

我又开始穿裙子了。

没有人不友好地故意盯着我看，原来束缚了我这么多年的自卑，在外人眼里根本不足为道。

编辑/王语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