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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羊》的三重救赎及其意义

2020-09-21张潇尹

西藏文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苦难救赎现代

张潇尹

摘   要:《放生羊》在2005年获得了第五届鲁迅文学短篇小说奖,在颁奖辞中提到这是一个关于祈祷和救赎的故事,在祈祷和救赎故事的背后蕴藏着藏民族独特的精神特质。但此种精神特质背后是作者对当代藏族社会以及族群,甚至整个人类社会在面对现代化的巨大冲击所采取的态度以及应对方式的期待与关怀。

关键词: 藏族   苦难   救赎   现代   传统

作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年扎老人十二年来屡次梦到去世多年的妻子受苦的样子,妻子的痛苦使在尘世中的年扎内心无法平静。一次偶然的机会年扎老人从屠刀下救了一只羊,这更让老人坚信这只羊是上天赐给他为亡妻赎罪的“礼物”。在日复一日的转经拜佛中,放生羊使年扎老人重新获得了久违的爱意与温暖,在为妻子的赎罪完成后,年扎得知自己身患重病的情况下,依旧为放生羊的归宿担心,最终年扎带着放生羊走上了为放生羊“赎罪”的路途……

一、多重救赎

“藏族当代文学在创作在思考民族历史和关注民族现实境遇时不可能绕过宗教文化。”①因此小说在开篇就以年扎梦到亡妻桑姆仍在地狱这个宗教意味浓厚的梦境来展开。

“啊,佛祖呀,是谁把你的两个奶子剜掉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蛆虫在蠕动,鲜红的血珠滚落下来,腐臭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的心抽紧,悲伤的落下泪水。

“‘你在人世间帮我多祈祷,救赎我造下的罪孽,尽早让我转世投胎吧。你说。”

梦的意义由主体赋予,所以在年扎看来这并不是普通的梦境,是妻子通过梦境诉说自己的苦痛——去世之后无法投胎只能寄希望于活着的人将罪孽赎清。这与宗教中的灵魂转世以及因果业报论不谋而合。千年来宗教对整个族群的渗透已经深入每个成员的内心,具體化为日常行为。在梦醒之后,年扎老人不禁反省自己在这十二年当中所做的功德是否还不够,因此在第二天依旧像往常一样通过种种宗教仪式为救拔桑姆努力,但内心依旧被凄惨的妻子所困扰。偶然的机会,在护生观念的影响下年扎从屠刀下救出了一只羊。年扎相信与放生羊的相遇是天意使然,于是为羊举行了放生仪式((耳朵上的红色布条、背脊上的红色颜料)。

放生羊所特有的标记以及平常的一些富有“人性灵性”的举动都在昭示其承载的意义—— 一切善业,放生功德最大。这种特殊的宗教意义,不仅被年扎认同并且很快被周围其他人所承认。一只普通的羊变成放生羊,承载了新的意义。

年扎带着放生羊开始为桑姆的赎罪之旅。自从有了放生羊,年扎老人有了数不清的活要干,有了牵挂和寄托。放生羊身上种种奇特之处使他看到了桑姆的影子。

“真是奇怪,我的脑子里把桑姆和你混合成了一体,从你的身上闻到了桑姆的气息,是那种汗臭和发香混合的气味……我为冥冥之中的这种注定而喜泣。”

“桑姆的睡觉姿势和你差不多,你俩是何等的相像啊!我蹲在你的身旁,久久注视着你,心里充满温馨。”

放生羊和桑姆的重合,是年扎更加确信为桑姆赎罪的可行性和成功率。于是带着放生羊转山转寺代替了行尸走肉般每天下午到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夜不能寐的生活。年扎老人十二年来被桑姆的梦时刻折磨,有了放生羊后竟然屡次地睡过了头,夜里没有一个梦境出现。

放生羊所承载的意义被进一步扩大与强化。十二年噩梦的缠绕忽然消失,这奇怪的现象发生后年扎老人竟暗自祈求桑姆的托梦。之后,年扎通过参与修建三怙主殿,再次通过梦境得知桑姆罪孽赎清。

“初夜我梦见了桑姆。你走在一条云遮雾绕的山间小道上,表情恬淡、安详,走起路来从容稳健。后来你变得有些模糊,仿佛又幻成了另外一个人。……我端坐在床上,解析这个梦。我想你可能离开了地狱的煎熬,这从你安详表情可以得到证明,梦境的后头你变得模糊了起来,只能说明你已经转世投胎了。”

从被噩梦缠绕,对妻子在地狱煎熬不能释怀到得知妻子转世投胎。年扎对妻子苦难的救赎完成似乎预示着故事已经结束。但就像作者本人所表达的他一直试图去表达更深层次的意思而非仅仅流于表面。

在与放生羊相处的过程中,年扎起先将其当作桑姆,因此在第一重救赎完成前,放生羊承载的意义主要是年扎对桑姆的救赎,实质上是宗教的救赎,这一救赎也可理解为放生羊对桑姆的救赎。第一重救赎完成后其承载的第一重意义自然显现,作品紧接着给我们展现的是余下的第二重与第三重救赎及放生羊在不同维度所承载意义的自然显现。

年扎在与放生羊相处的过程中,对放生羊的感情日渐加深。放生羊使年扎摆脱了苦闷无聊的生活,完成对妻子的救赎后依旧带着放生羊转山转寺庙,并未抛弃,一人一羊延续着平静的生活。

如果说桑姆在地狱的苦难是因为在世之时没有积累福德导致,而从表面上看年扎连续十二年被噩梦缠身,颓唐度日的苦难是因为桑姆去世十二年,还时常困扰着自己的内心导致未免太浅陋。个人认为导致年扎苦难的原因固然有如上所提的因素,但其苦难深层次原因是自身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命、内心的信仰无所寄托无处安放。所以当放生羊出现后,生命又出现了承载精神力量的支柱时年扎会将其视作天意,会将其看作桑姆,会彻底摆脱噩梦摆脱之前荒唐度日的行为。因此,从这个角度看,被拯救者恰恰是年扎,而拯救者正是放生羊,这正是第二重救赎。放生羊在这一重救赎中承载的意义不仅仅关乎宗教,而是在现实境况中,人以何种方式安放自己的灵魂,陷入尘世中糊涂度日(年扎买醉)还是积极应对?

但值得关注的是年扎与放生羊之间的救赎又是双向并且多维。年扎拯救放生羊的生命,放生羊拯救年扎的灵魂。在作品的最后年扎老人身患重病去日无多,他既没有宗教的方式为自己祈求多活几年,也没有借助现代医疗手段。年扎对于生死态度十分乐观,可以说是了无牵挂,其唯一的牵挂便是放生羊。

“担心自己死掉没人照顾你,怕你受到虐待,怕你被人逐出院子。这种烦恼一直萦绕在我头脑里,促使我多活几年。”

年扎对放生羊的牵挂,绝不能仅仅理解为出于对动物的喜爱,促使他下定决心为了放生羊多活几年的原因,与其受宗教影响而形成的对万物的慈悲之心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他走上了对放生羊的救赎之路。

第三重救赎也便由此生发,在某次转经后,由于下雨年扎和放生羊在公交车站避雨却遭遇了与以往不同的对待。

“你可能太冷了,直往里面拱,站在最里面躲雨的小伙子,踢了你一脚。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旁边的一位老太婆忍不住,开始骂这个小伙子:‘没有看到这是头放生羊吗?你还要踢它,畜生都不如。……‘这些年轻人没有一点怜悯之心,活着跟牲畜一样‘一代不如一代。”

以往隨意出入寺院、甜茶馆等公众场合备受人们赞扬与宽容的放生羊,却在此遭受到了年轻一代的冷遇。老年人眼中神圣的放生羊,到了年轻一代眼中也不过是一只普通碍事的动物而已,对比两种态度不难看出其中深意。

在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中,各种价值观与新兴事物的大量涌入,以往的评判尺度已经很难被新的一代所认可接受。年扎之前对放生羊命运的担忧在现实中直接上演,作为承载了多重意义与身份的放生羊如果不加以保护,在现代社会中只能被抛弃。作者充分表达了对这一现象的忧虑——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独特藏族文化该何去何从,藏族社会该如何发展?

“藏族作家既是故乡的外在观察者,也是一个内在于雪域文化寻找出路的当事人。”② 对于当代藏族社会以何种姿态在新时代中迎接挑战,既能保持原有的特性又能继续发展,不落后于时代,不被时代打碎,不成为时代发展的畸形儿。

与此同时我们更应该注意到作品中提到的年轻人的族裔属性并不确定,这一细节也引发了我个人的一些想法。与其说作者只想表达的是面对外来各种冲击时,当代藏族社会的应对态度与方法。不如说作者想表达的是整个中华民族甚至是其他国家、人类各个社会在面临异文化、新潮流、新观念、甚至新时代的新挑战时如何应对。

正如作者曾经提到的“冲击时的心态,感受人类共有的喜怒哀乐。”③。个人认为这也正是第三重救赎的真正含义,而放生羊在此维度上承载的意义已远远超出宗教式的祈求与精神上的安放与拯救。

但作者不仅仅是忧虑,在其深刻的关怀下显示出的是其对以上问题积极乐观的态度,年扎带着放生羊朝拜时邂逅的两类人群就很能说明这一点。

一类是国内外的游客,另一类是来自遥远藏东的朝拜者。前者看到磕长头的年扎充满好奇,并用现代的方式(拍照)在一定程度上去消解朝拜给人的神圣感,企图将镌刻于民族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民族信仰,凝缩成单薄的照片通过外物赞颂,这些行为必然暗含着对藏民族信仰夸赞实际上是破碎的崇拜。而后者则是传统宗教信仰的坚守者,奔波千里只为朝拜,一切行为仪轨包含着宗教式慈悲的深刻人文关怀。

在面对前一类人群的“观看”,年扎不为所动不受惊扰带着放生羊继续前进。

“在嚓啦嚓啦的匍匐声中,我们一路前行,穿越了黎明。朝阳出来,金光哗啦啦地撒落下来,前面的道路霎时一片金灿灿。你白色的身子移动在这片金光中,显得愈加的纯净和光洁,似一朵盛开的白莲,一尘不染。”

参考书目:

①丹珍草《藏族当代作家汉语创作论》 [M], 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年。

②马元明  《当代藏族作家汉文写作叙事主题的嬗变》西藏:西藏大学, 2010。

③李小平  挖掘民族文化,寻找人类共通的情感—解析次仁罗布的《放生羊》[N],西藏:西藏大学学报,2013-09。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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