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治珍

【摘要】 迟子建的《群山之巅》，一改先前的温情叙述，笔调沉重地书写了众多凡俗之人。而其中的侏儒女孩安雪儿，由先前的精灵之身一夜之间坠入凡俗;天使般的唐眉，却因一念之差，沦落为罪恶之人。现实的真正面目，通过她们的形象蜕变和命运起伏得以血淋淋的呈现。

【关键词】 安雪儿;精灵;唐眉;天使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8-0016-02

《群山之巅》作为迟子建的长篇新作，是2015度的畅销书之一。这部小说与其以往的作品相比，在风格上变化甚大，它不再用温情包裹一切，而是将现实放到阳光下撕开给人看。如将其以前的作品比作温情包裹下的理想王国，那么《群山之巅》就是梦醒之后的现实世界。作品《群山之巅》的气息是现实的，是沉重的，作品中的人物也逐渐揭掉神秘的面纱，或孤独或罪恶地活着。

作品中众多极富鲜明个性的人物，是作品中涌动的血液。而文本中的安雪儿、唐眉的形象，则构成了作品的主动脉。她们的命运起伏，留给读者的是心疼，是疑惑，亦是感叹，但这展现的正是阳光下撕开的现实，也折射了作者对现实的蹙眉凝视和深思之痛。

本文试图通过对作品中安雪儿、唐眉等主要人物形象的分析，感受文本的脉搏，体察人物命运背后的现实意义。

一、精灵坠落凡俗

《群山之巅》中的安雪儿，是位身高异常的孩子，“她三岁扶着墙，勉强站得住了，个头也长了点，但也没有两根筷子长……” ①而安雪儿这样的侏儒女孩，在迟子建的其他作品中也出现过，比如《热鸟》里的云钗，就是一位只有八十五公分高的十四岁女孩，她长相惹人怜爱，为人热情善良，生活中没有白眼，没有嘲讽，更没有身体上的伤害。父亲为有她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她在王雅曼开的银池大酒店唱歌。云钗要是不去，他们那晚上生意就不好。云钗一唱歌，去那里吃和住的人就特别多’看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样，仿佛整个温泉区的风光被他家占尽了” ②。

对于女儿是侏儒症小孩，父亲毫不介意别人无心的评价，“小矮人有什么不好？不比别人少一个零件，做事又灵巧，穿衣服又省布，走路不占地方，我不是跟你吹牛，就凭我家八十八，一般人我还不让她嫁呢！” ③

即便在酒店里唱歌，也无人对她有丝毫的不尊重或伤害。她是一位普普通通的世俗姑娘，但更像一个精灵，充实而又悠然自得地活着。而《群山之巅》中的安雪儿，除了身高异常之外，三岁才学会说话，并且从小的行为习惯就异于常人。十五岁后的她，竟能预卜人的死期，龙盏镇有个叫井川的人，“安雪儿知道他寿路已尽，问他哪年生人。井川一听安雪儿问他生年，吓得毛骨悚然，赶紧请假，闭门不出，想躲过灾星。然而三天后他还是突发脑梗，一命呜呼！他咽气时，安雪儿已为他刻好了碑” ④。

她也因这种特异的能力，被当地人侍奉为神灵。然而神灵一般的她，却被辛欣来强暴了。至此被人们奉为神的精灵，一夜之间坠落凡俗。

安雪儿被破身后，龙盏镇的人开始探寻她坠落凡俗的先兆：“她的肤色不那么透明了，走路有了声响，爱吃肉了，而且不像以前那么喜欢望天了。” ⑤这些只不过是龙盏镇人对安雪儿被破身后的议论之词。而她坠入凡俗，是有着强有力的事实根据的。首先是她的身高。长高了的事实，带给这位先前神灵般女子的不是惊慌害怕，而是由衷的欢喜。当她发现自己长高了之后，特意打扮了一番出门，看看镇子里人的反应。长高乃是每一位世俗女孩特别是身高有缺陷的女孩们最热切的追求;其二则是她的的兴趣点不再是望天、刻碑，而是吃。她“每天流连于南市场……而所有的副食摊床和饭馆，对她而言都是秀木，乐得栖息”。⑥

安雪儿先前吃饭少得可怜，雨雪天气时，还会伸出舌头接雨雪，说是天上的东西好吃，她先前的这种异于常人的表现，在此时荡然无存，“她去哪家饭馆，就能带动哪家的生意，食客们会追过去，看着她吃，所以每家店主都欢迎她。” ⑦彻底坠落为俗人。最后则是安雪儿怀孕。当绣娘康复后说到，如果安雪儿院内石碑上的鹿犄角能晾小孩子的尿褥子就好了时，安雪儿抱住绣娘，泪流满面。这时的眼泪不正是对绣娘能接受她肚子里孩子的感激之泪吗？这恰恰表明，安雪儿自身是接纳和渴望这个孩子降生的。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她甚至原谅了先前强暴自己的人，并且还担心和牵挂他。当孩子满月后上报户口时，“安雪儿在派出所报的姓名是杜安来……可傻子都能看出，这名字中还是微妙地嵌入了安雪兒和辛欣来的姓名”。⑧接着便是挣钱养孩子，这时的安雪儿就是一位彻彻底底的凡俗女子了。

安雪儿因遭受强暴，先前的神灵之身一夜之间坠落凡俗，对于这种身份上的变化，尽管周围的人都表现出不尽的惋惜，但安雪儿自身却是坦然接受甚至是乐于接受的，她很快步入了俗人的生活轨迹。孩子的父亲是已经离开人世了，如果安雪儿的生活就此平静的继续下去，也许我们会少些惋惜，然而文本的结尾却是，这样一位自己带着孩子的母亲，又遭到了来自另一位男人的侮辱，“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⑨“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⑩，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二、天使折断羽翼

《群山之巅》里的另一位女子——唐眉，一出场便是天使般的存在，“她一米六八的个头，高劲细腰，胸臀凸起，苗条而性感。她柳叶眉下的眼睛随了祖母，是双会说话的丹凤眼。一个女人有魅人的身段和撩人的眼睛，已经令人心旌摇荡了，偏偏唐眉还有白皙的皮肤作为五官的底衬，有秀挺的鼻子作为面部骄傲的领航者，有下巴优美的弧线作为妖娆的收笔，真把女人的风光占尽了！” ⑪

此外，她还是林市医学院毕业的药剂专业医学生。美丽的容貌加上医学生的身份，唐眉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白衣天使。然而，这样一位天使般的人物，在大学毕业后，她人生的每一刻都是在罪与罚中活着。

大学毕业后的唐眉，首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几近瘫痪而又遭家人嫌弃的大学同学陈媛接到家里，并做出了一生一世守护陈媛的决定。初读文本至此，也许我们都会为这位姑娘的善良之举，表示赞叹。但唐眉眉宇间总有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愁云，似乎又暗示着我们什么。

直到后来，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从唐眉对安平的声嘶力竭的倾诉中，我们终于明白了唐眉守护陈媛的真正原因——贖罪。唐眉的罪恶，让我们震惊不已。这位众人眼中的天使般的人物，原来在大学时就已折断羽翼。

羽翼折断后的唐眉，在赎罪中堕落地活着。她起初拒绝留在城市工作，同时也拒绝任何俊男靓仔的追求，只身搬到了龙盏镇的西坡，靠近格罗江的地方。然后将痴呆的大学同学陈媛接到自己身边，每日悉心照料，让其时刻相伴在自己左右。如果她每日的生活只是照顾陈媛，然后去上班，也许其罪恶会慢慢被生活掩埋。但事实却是，罪恶的魔爪，无时无刻的在抓挠着她的灵魂，让她无处逃避，每日的苦苦煎熬。驻地部队汪团长与她别有用心的相遇，也许就成了唐眉转移罪恶的缺口，她玩世不恭的当了他的情妇。接下来，她还把龙盏镇红日客栈的服务员林大花介绍给了汪团长，然后献给于师长。她出卖了林大花的初夜，充当了拉皮条的角色。

不知唐眉折翼之前，一直以为她是纯洁如玉的天使。所以对她选择当人情妇，甚至拉皮条，我们疑惑不解，她为何把世人最不齿的事情做了个遍。她最后的堕落与老舍先生《骆驼祥子》中的祥子有相似之处，但性质又是完全不同的。祥子起初也是一个健壮、正直、充满着男性美的一个人物。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自食其力。

然而生活对他一次次的打击，使他对生活彻底绝望，最终走向堕落。祥子的堕落和异化，是畸形社会的造成的，是时代的悲剧。而唐眉的堕落，则是源于她自身。她内心的罪恶感，使她无法再像正常的女孩一样，结婚生子。无法实现自我救赎，她就选择了自甘堕落。

唐眉最后对法警安平吐露心声，是对自己罪恶的坦白，亦是想从安平那里得到救赎。她虽然身在监狱之外，但心早已在监狱之中了，“四周的山对我来说就是高墙，雾气就是无形的铁丝网，这座木屋就是我的囚室，只要面对陈媛，我的刑期就永无终结” ⑫。

所以她想从安平那里得到救赎，想和安平有一个精灵一样的孩子，永远长不大地陪伴着自己。或许，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相伴，唐眉内心的悔恨与罪恶感会有所转移，自己被监禁的内心也会有所寄托。但安平最终选择离开，唐眉对生活的最后一点期许，埋葬在了风雪中。

文本的最后，唐眉到城里做了结扎，这是她对婚姻的决绝告别，亦是将自己彻底封存，以惩罚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天使般的人物，背后却隐藏着鲜为人知的罪恶，也许这就是现实生活的真正面目。

安雪儿和唐眉，两位女子的形象蜕变和命运起伏，极大地增加了文本的厚度，同时也让人们感受到了作者行文步履的沉重，和对现实深沉的思考与痛心的揭示。这两位人物的命运起伏，带给读者的除了无限的惋惜，更多的是反省当下，审度自我的人生。

注释：

①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迟子建：《群山之巅》，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0页，第25页，第28页，第151页，第151页，第258页，第323页，第147页，第37页，第216页。

②③迟子建：《热鸟》，明天出版社1997年版，第167页，第1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