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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章修辞学角度下的屠格涅夫《活尸》探析

2020-09-10张嘉新

今古文创 2020年31期
关键词:屠格涅夫

张嘉新

【摘要】 《活尸》是屠格涅夫短片小說集《猎人笔记》中的一篇,以往对其研究主要从主题思想、人物形象、语言风格、景物描写等方面展开,本文试从篇章修辞的角度解读屠格涅夫的《活尸》,以期获得新的理解。

【关键词】 屠格涅夫;《猎人笔记》;《活尸》;篇章修辞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1-0021-04

《猎人笔记》是屠格涅夫的成名之作,记述了19世纪中叶俄罗斯的乡村生活。《活尸》讲述了女主人公露克西娅的悲惨遭遇。故事的叙述者“我”在一次打猎经历中偶遇曾经的女仆露克西娅,露克西娅曾经活泼美丽,但是一天夜里她意外摔伤,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得不终日躺在一间小木棚里,她的肉体逐渐枯萎,被人们称为“活尸”。

《活尸》在《猎人笔记》中处于格外重要的位置,因为其用艺术手段诠释了生命的宗教含义,从而深入揭示了俄罗斯人精神生活的本质特征。本文将从篇章修辞学的角度,对其展开分析。

一、篇章修辞学概述

俄语篇章修辞学是一门相对年轻的学科,它是伴随着20世纪60年代篇章语言学等学科的发展而产生的。其和资源修辞学以及功能修辞学一样,是俄语修辞学的重要分支。1963年,俄罗斯著名语言学家В. В. Виноградов把修辞学分为语言修辞学,言语修辞学和文学修辞学。他认为,语言修辞学研究语言体系中词汇,词法,和句子形式之间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作用,而言语修辞学研究言语活动中语言手段的组织结构、言语单位的类型及谋篇布局等问题。语言修辞学主要是指资源修辞学,而言语修辞学有两个分支:功能修辞学和篇章修辞学。

顾名思义,篇章修辞学包含两个重要的因素,即“篇章”和“修辞”,由此可见,篇章修辞学是把篇章看作一个整体,来研究其修辞特点。

什么是篇章?从句法角度来看,篇章是一个完整的语义—句法单位,它可长可短。其定义五花八门,至今没有一个被学界普遍认可的定义。篇章的定义一般要以其特点为依据。篇章应体现以下特征:1.逻辑语义的连贯性和完整性;2.语气的衔接性;3.信息的自足性;4.交际的目的性和针对性。

那么篇章修辞学应该研究哪些内容呢?肖敏认为,篇章修辞学的内容大致可分为三个方面:1.语言材料在篇章整体中的修辞功能;2.篇章的表现手法及其语言表达;3.篇章整体的修辞结构。本文主要采用语义修辞分析法和修辞对比实验法,结合上述三个方面,对屠格涅夫短篇小说《活尸》进行分析。

二、《活尸》的篇章布局要素修辞分析

(一)《活尸》的标题特色

屠格涅夫对作品的标题是十分重视的,“Живые мощи”这个标题意味深长。мощи有两层含义:1.指骨瘦如柴的人,文中的露克西娅就是这样的状态;2.指圣徒的干尸——基督教中“上帝的侍从不腐的肉体”。“圣徒干尸不腐是基督教观念中中信仰灵魂不死和圣徒崇拜的基础”。标题中用“мощи”这个词就预示了作品的情节和主题,即露克西娅的基督教信仰,这样,整部作品就有了一种崇高的基调。如果把мощи换成不带修辞色彩中性词汇трупы,文章的表现力色彩和深度就会逊色很多。

“Живые мощи”这个标题还用到了逆饰手法(оксюморон),逆饰是指修饰语与被修饰语在语义上有矛盾的修饰手法。乍一看,这种搭配很矛盾,并不合理,但是仔细品味之后又会觉得合乎情理,这种方法具有独特的表现力作用,耐人寻味,用于标题可以吸引读者眼球。“мощи”这个词本是指尸体,但是却用“живые”(活的)修饰,怎么会有活着的尸体呢,初看此标题,一定会有这样的感觉。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其中之妙——露克西娅虽然是活着的,但是在别人看来,她的状态其实和死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这种矛盾的修饰突出了露克西娅的双重特性——虽然活着,但是却像个死人。强烈的反差能让人读者深刻地体会到她的悲惨,惹人同情。

(二)《活尸》引文的作用

小说正文前简短的引文具有重要作用,它的目的是指出语篇的思想以及作者的态度。《活尸》有一段这样的引文:

Край родной долготерпенья –

Край ты русского народа!

Ф. Тютчев.

(长期忍苦的祖国——

俄罗斯人民的国土!

费·丘特切夫)

(丰子恺译,下文节选片段均由丰子恺译,不再一一标出)

引文是实现互文性的主要手段之一。互文性是指作为文化载体之一的语篇与其他一个或多个语篇之间往往存在一定的交互联系,这种语篇之间的联系即互文性,主要是指某一语篇与其他语篇之间在内容、修辞特点、结构和表达形式等方面的多维联系。通过引文读者不仅能听到作者自己的声音,还能听到其他作家的声音,这种交互性耐人寻味,使作品内容更丰富,主题更深刻。这段引文预示了小说的故事情节,读者还可以从这段引文中窥见小说的主题——忍受肉体上的苦难将获得精神上的升华与超脱。这句丘特切夫的诗和后文中女主人公露克西娅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遥相呼应,小说的主题也因此得到深化。

(三)《活尸》开头和结尾的特点

小说以一句谚语作为开头:Францзуская поговорка гласит:«Сухой рыбак и мокрый охотник являют вид печальный».(法国有一句谚语:“干渔夫,湿猎人,样子真惨。”)作者用谚语统领全文,并没有直接开始叙述事件,使读者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开头?同时开头为下文的故事情节做铺垫,顺其自然地引出下文。

在小说结尾,露克西娅已经不在人世:Несколько недель спустя я узнал, что Лукерья скончалась. Смерть пришла таки за ней... и «после петровок». Рассказывали, что в самый день кончины она всё слышала колокольный звон, хотя от Алексеевки до церкви считают пять верст с лишком в день был будничный. Впрочем, Лукерья говорила, что звон шёл не от церкви, а «сверху». Вероятно, она не посмела сказать:с неба.(過了几个星期,我听说露克西娅死了。死神终于终于来叫她了……正是在“圣彼得节之后”。据说她死的那天老是听见钟声,虽然从阿列克谢耶夫卡到教堂算来有五俄里多路,而且这一天并不是礼拜天。不过露克西娅说:钟声不是从教堂那边传来的,而是“从上面”传来的。大概她不敢说:从天上来的。)

在小说的结尾,首先作者陈述了露克西娅死亡的事实,然后用了省默的手法,这里可以看得出来作者心里有话,但是没有明说出来,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从这里可以体会到作者的惋惜,哀伤之情。

小说最后两句话让读者不由得思考:为什么露克西娅要说钟声不是从教堂那边传来的,而是“从上面”来的?又为什么她不敢说从天上来的呢?这两句话初看会觉得一头雾水,但这正是其作为结尾的精妙所在,意味深长,发人深思。

其实通过分析,不难看出:露克西娅觉得一种来自天堂的力量在保护她,而这种力量也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这让她能够承受肉体的痛苦,是她的信仰,所以她觉得钟声是“从天上”来的,是上帝来召唤她了。同时,对上帝的忠诚和尊敬让她不敢直接提及上帝或者上天,而是变换了说法。结尾升华了小说的主题,让人回味无穷。

三、《活尸》的篇章类型与修辞分析

俄罗斯著名语言学家索尔加尼克在其《篇章修辞学》中提出了六种对篇章的分类方法:

1.按照篇章的言语类型将篇章分为第一人称类型篇章、第二人称篇章和第三人称篇章。

2.按照篇章的引语表达方式把篇章分为直接引语类篇章、间接引语类篇章和准直接引语类篇章。

3.按照参与篇章言语活动人数的多寡把篇章分为独白、对话和多人对话。

4.按照篇章的功能—意义把篇章分为描写类篇章、叙述类篇章和论述类篇章。

5.按照篇章的句际连接方式把篇章分为带链式结构的篇章、带平行结构的篇章和带接续结构的篇章。

6.按照篇章言语的功能语体特征把篇章分为口语语体类篇章、科学语体类篇章、公文事务语体类篇章、文艺语体类篇章和报刊政论语体类篇章。

显然,《活尸》属于文艺语体。文学作品中一般有两个语层——叙事人语层和人物语层。文学作品中的叙事人是作者塑造的一个形象,是受作家“委托”来讲故事的人。作品里的“我”并不是指作者自己。叙事人可以分为局内叙事人和局外叙事人,局内叙事人不是作品中的具体人物,但他却对作品中的所有信息都了如指掌。局内叙事人是作品中的具体人物,他的语言具有鲜明的个性,反映人物的文化水平,社会地位,性格,思想感情,视角等。局内叙事人和局外叙事人的差别在于局内叙事人讲述的内容以及他的思想感情都受到他自身的制约,不能像局外叙事人那样无所不知。但局内叙事人的优势在于他可以表达自己丰富的主观情态,讲述的又是亲身经历,可以使故事更逼真、生动、鲜明、深刻。

《活尸》是以第一人称视角来写的,讲的是“我”的经历,因此这篇小说的叙事人是局内叙事人。读者跟随着“我”的视角,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我”的情感的流露。因为没有局外叙事人的存在,所以读者和主人公之间的距离很近,能够轻易地走进主人公的内心,感受主人公的感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这样故事就更有真诚性,亲切性。

比如,当“我”刚见到露克里亚时,有这样一段描写:Я приблизился - и остолбенел от удивления. Передо мною лежало живое человеческое существо, но что это было такое?(我走近一看,吓得发呆了。我面前躺着一个活的人体,但是这算是什么东西啊?)这个句子也是“我”的感情的直接流露,表现出了“我”初次见到露克西亚那凄惨模样时的震惊。再如后文的:Проезжавшая барыня, очевидно, дала Лукерье опиума. Я обещался доставить ей такую скляночку и опять-таки не мог не подивиться вслух ее терпенью.(路过的夫人给露克里亚的显然是鸦片。我答应给她照样弄一瓶来,而对于她的忍耐力不能不再度表示惊讶。)总之,第一人称叙述能让读者直接感受到说话人的情感,同时使故事更具有真实性,更具有感染力和表现力色彩。

《活尸》的情节结构比较简单,大部分篇幅都是由“我”和露克西娅的对话组成的,这些对话属于直接引语类篇章。直接引语最大的特点就是将说话人的话语内容完整地展现出来,其词汇、句法、音调、修辞特征都得到了保留,因此,直接引语具有很强的表现力色彩,作者不直接发表评价,读者可以从人物的言语中体会到人物的性格、心理等特征,这样的表现方式比起作者直接发表评价更具吸引力。

试举一例:А у иного и пристанища нет! А иной – слепой или глухой! А я, слава Богу, вижу прекрасно и всё слышу, всё.(有的人连安身的地方都没有!还有的人是瞎子或者聋子!可是我,托上帝的福,眼力也好,而且什么都听得见。)从这段露克西娅的直接引语,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露克西娅的善良与豁达。露克西亚是一个乐观的,善良的,知足的,有忍耐力的女孩。现实给予了她如此沉重的打击,她都没有被击垮,而是乐观地活着。从她的原话中去体会,比作者转述更有真实性,更具感染力。

除了对话,小说中还有独白,文学作品中人物的独白体现着重要的信息,因为独白是由强烈的感情引发的。独白中通常包含有激情、评价色彩、的词汇,具有表现力色彩的句子。《活尸》的独白主要是“我”的内心独白,表达了我的感情。

如“我”初见到露克西娅时就有一段内心独白:Возможно ли? Это мумия – Лукерья, первая красавица во всей нашей дворне, высокая, полная, белая, румяная, хохотунья, плясунья, певунья! Лукерья, умница Лукерья, за которого ухаживали все наши молодые парни.(真的吗?这个木乃伊就是露克西娅,就是我家全体仆役中第一号美人儿——修长丰满,白皙而红润,爱笑,又能歌善舞!露克西娅,聪明伶俐的露克西娅,我们那儿所有的年轻小伙子都追求过她。)这段“我”的内心独白生动形象地表现出了我的惊讶,现实和记忆中露克西娅的强烈反差让“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тёмное”,“неподвижное”,“мёртвыми”和“первая красавица”,“полная”,“белая”等詞汇完全不相容,“我”用这么多赞美的词汇形容曾经的露克西娅,更凸显了此刻的震惊。

《活尸》中的篇章主要是叙述类篇章和描写类篇章。叙述推动情节的发展变化,动态性是其基本特征。小说开篇地对打猎的叙述推动了情节往后发展,进而引发了“我”和露克西娅的见面。

描写是指对外部和事物世界及人的世界的描写,应用极为普遍。《活尸》的描写主要是对露克西娅的描写,但故事前半部分有一段对景物的描写值得品味:Ах, как было хорошо на вольном воздухе, под ясным небом, где трепетали жаворонки, откуда сыпался серебряный бисер их звонких голосов! На крыльях своих они, наверно, унесли капли росы, и песни их казались орошенными росою. Я даже шабку снял с головы и дышал радостно-всею грудью……(啊,在空旷的露天,明朗的天空底下是多么美好啊,那里有云雀在啼,它们的响亮的声音仿佛撒下许多银珠子来!它们的翅膀上一定带着露珠,它们的歌声也似乎被露水润湿了。我甚至摘下了帽子,欢喜地尽情呼吸着。)对风景的描写会衬托事件的氛围,可以正衬也可以反衬。在这里,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清新空旷的图画,生动形象,给人以美的感受。这与小说的主旨似乎并不协调,但是这样正好可以形成一种反差,强化小说的表现力色彩—— “我”正在欣赏无尽的美景,但是与此同时却有人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让人不禁心生哀伤。

四、《活尸》语言材料的修辞功能

语言材料的修辞功能主要通过语音手段、词汇手段、语法手段和辞格来体现。从表面上来看,语言手段的修辞功能是资源修辞学的研究范畴,已经没有必要再在篇章修辞下中去探讨和研究,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篇章修辞学是从篇章整体的角度去考虑语言手段的修辞作用,这些语言手段在特定的环境下可能会有不同的修辞功能,在篇章修辞研究中,不能把单个的语言材料从篇章中割裂出来分析,而是要把它和篇章融为一体,综合考虑其修辞作用。

在文艺篇章中,辞格是最具表现力,最有修辞潜力的表达的手段。作者在《活尸》中用了不少辞格。当“我”刚见到露克西娅时,就出现了明喻辞格:Голова совершенно высохшая, одноцветная, бронзовая-точь-в-точь как икона старинного письма.(头完全干瘪了,全部作青铜色,活像古画中的圣像。)这里“我”把露克西娅比作古画中的圣像,既表达出了“我”惊讶的主观情态,又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露克西娅的外表。当露克西娅沉默的时候,有一小段“我”的心理活动:Жестокая, каменная неподвижность лежавшего передо мною живого, несчастного существа сообщилась и мне: я тоже словно оцепенел.(躺在我面前的这个不幸的活物,已经把她那残忍的石头般的僵硬传染给我:我仿佛也麻痹了。)这里的“каменная неподвижность”是隐喻手法,把露克西娅比作石头,刻画了露克西娅“恐怖”的样态,具有强烈的表现力。

五、《活尸》中的作者形象

对篇章的分析不能囿于局部,还应该把篇章看成一个整体来研究。В. В. Виноградов在对文学作品的研究中提出了“作者形象”这一概念,他认为“作者形象”是从思想内容到语言表达统帅整个作品的决定性因素。文艺篇章是作者形象的实现,它从作者的角度反映现实。作家从生活中选取材料,构成篇章,必然会在其中表达自己对事件或者世界的态度,看法等。因此,作者形象是通过词汇等语言材料,以情节为线索构建语篇,体现一定的现实内容或作者的主张和看法等思想内容。作者形象可以从作品的标题,题词,序,开头,结尾等部分体现,对此,上文已经进行了探讨。综合各个部分,可以对作品的主题,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有一个较为清晰的了解。

俄国社会宗教氛围浓厚,人民普遍信仰基督教。托尔斯泰说过:俄罗斯人为了灵魂而真诚地生活,并铭记着上帝。露克西娅就是这样,露克西娅被认为是屠格涅夫笔下最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之一。她笃信上帝,基督让她善良博爱。她不但没有怪罪离她而去的男友,反而祝他幸福;即便自己离死已经不远,但还是挂念着自己的父老乡亲,希望地主减轻利息,露克西娅这个普通人的高尚品质可见一斑。从露克西娅的梦中可以体会到她的宗教情结。她不在乎肉体的受难,希望能够通过生前的赎罪让灵魂能够进入天堂,获得精神的永生。通过对露克西娅故事的讲述,读者也可以窥见屠格涅夫本人的宗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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