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 平

改革开放后，西方新的音乐技法涌入中国后，一大批意欲创新探索的作曲家获得充分发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在北京的“新潮音乐”流派中，新的技法层出不穷，追求猎奇成为他们标签化的艺术理念。但也有一部分作曲家在吸收借鉴西方新的技法之时，又善于将民族音调、民族风格融入其中，他们也获得成功。西安音乐学院陆金墉教授创作的音画奏鸣曲《四季——为女高音与钢琴而作》就是当时的探索之一，除去情感的因素外，我作为钢琴专业工作者对这部作品亦深爱有加，传统的音乐织体，新颖的和声，丰富多色彩，调式转换自由，层次变化多样，使其将传统民间音调赋予新的音响意义。这部作品于去年又被作曲家改编为室内乐合唱版，经过合唱与钢琴的演绎，更加丰富了原作的色彩与层次，在全国的视唱练耳学术研讨会上一经视唱就迅速为大家所喜爱。我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者，拟将对该曲进行分析与评品，以期让更多的人知晓此类探索。

一、主题的巧妙构建

这部作品是为纪念周总理而作，自然会通过总理曾经的经历而引用民间音乐主题，它选材总理对新疆的特殊关爱，以其经过之地的哈萨克族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核心音调而设计为四音列。它在乐曲的前奏中就直接地呈现，钢琴声部明亮音区的这一四音列清晰干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待到人声进入后，它旋即成为音乐中最为引人注意的音乐主题。这一主题从e 羽调开始，后经过两次移位，不断扩展调的色彩延伸，最后回到e羽调（见例1）。这种多调性的运用为其变奏手法的发展提供了施展特长的空间，是当时传统音乐现代化发展理念下的探索。

乐曲的第二主题是由苗族飞歌素材发展而成，也是灵感于周总理对云贵高原百姓的厚爱。也与前述舞蹈欢快主题形成对比关系。它也是在钢琴高音声部率先呈现，悠长的旋律线条与伴奏声部钢琴织体的律动形成呼应，而高音声部的上扬音调又与低音声部的下行形成呼应，并在其中形成多调并置的关系，从而为主题意境的衍展提供更大的空间，这是传统手法中的对比复调的技术运用（见例2）

乐曲选取的另一对比性音乐主题是总理去过的东北黑土地上的《月牙五更》，这首满汉地区广泛流传的民歌不仅有着悠长的旋律线条，还有着民族融合的亲情意味。它在钢琴进行发展，男高音声部则以拉宽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与之呼应，两个声部以对比复调的手法而并置同现。在主题的发展上，作曲家将原民歌的旋律进行了扩抻，加强了其旋律的悠长抒情性，发展了原民谣旋律的线条感。

选用典型的民间音调，以此而展现周总理与人民大众心心相印的情感历程，展现他一生辛苦为人民的奉献之情。尤其是这些音调极具社会普适性，很容易与大众产生共鸣，再加上歌词的深厚蕴涵，诗情画意，逐渐汇聚了饱满浓厚的乐境，如：“蓝色的孔雀飞出了林间，用银盘把蜜桔衔满”，“红鲤鱼儿跃出了水面，为辛勤的栽花人把清醇的美酒敬献”等。可以说，《生命的礼赞》既是在敬仰周总理全心全意为人民奉献生命的历程，也是以耳熟能详民歌现代化而铺展艺术之美普适大众的生命礼赞。

例1、《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核心音调发展出的主题

例2、“苗族飞歌”核心音调发展出的主题

例3、《月牙五更》核心音调发展出的主题

二、结构的多重布局

现代音乐越发注意多样结构布局，以突破传统结构原则的束缚，从浪漫乐派开始就试图打破三部性原则、奏鸣曲式等格式化的困扰。大型化、变异性是这其中的常见现象，20世纪更是在非常规手法中层出不穷，极简与极繁是其中的常见理念。改革开放后的中国音乐创作开放地吸纳国外的新思维，从而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但也有一部分作曲家喜好在传统结构原则中探索新突破，尤其是在注意到中国音乐线性原则之后，作曲家致力于民族化上更是饶有兴味。陆金墉的《生命礼赞》基于音乐叙事抒情的需要，以传统的多种原则而进行了探索，尤其是其中的变奏原则、奏鸣原则相互融合，使作品获得了简洁有效的艺术效果。

其变奏原则表现在，它把民间音乐主题进行了多形态地发展，如哈萨克民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在变奏中首先注意原型主题动机的呈示，第16-31 小节是其第一次完整呈示，它突出了新主题的基本形态和原有民歌的旋律框架；32-56 小节是其第一次变奏，它注意了织体的变化和声部的扩展，齐唱转为四部混声合唱。在56-79 小节是作为内声部而存在，它为苗族飞歌主题对比性的、隐伏声部，从而使主题发展更为内在；在80-104 小节则从开始钢琴声部逐渐上浮到主要声部，在扩展音乐的同时，也实现了“假再现”，为乐曲的反复做铺垫；在经过109-112小节的过渡后，在呈现《月牙五更》的音乐主题材料时，《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主题材料仍在钢琴声部，将这一结构的插部进行了多主题并置、并陈地发展，如第138 小节处出现的七声部卡农，就是多主题集中并陈的汇聚点，也是音乐的高潮之一。它首先把核心音调以音型化的不同形态而作节奏错开，从而形成此起彼伏，相辅相成的效果；还注意以音高的移位而推动音乐色彩的不断发展，注意强弱记号和长短气息的不同设置而展现音乐句式的细微变化，从而使变奏的手法更为丰富多样（见例4）。在第191 小节再现部开始之前，乐曲设计一段极富难度的花腔段落，它还与合唱对之间以“一领众合”的手法进行了点缀或强调，这种手法也有效地营造的乐曲的高潮。再现首先是从副部主题开始的，男高音声部出现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核心音调，但在钢琴声部安排了苗族飞歌的。乐曲的尾声从258 小节开始，其钢琴声部的主题仍是《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与合唱队的悠长旋律线条形成对比，随后进入的跳音演唱段落是这一主题的继续发展，密集的音乐使得情绪发展更为热烈，为后面辉煌的结束奠定基础。

除了主要方法的变奏原则外，乐曲在结构上还运用了奏鸣原则。其主部主题16-31 小节出现的《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主题核心音调，其后进行的扩展，从而形成单二部主题的结构，在结束部分均有一定的补充发展（乐段反复的第一）第二段），可视为奏鸣曲式的连接部。乐曲的副题是56-67小节出现的歌唱性“苗族飞歌”主题音调，它亦被发展，与前述发展的密集变奏手法不同，此次是多声部多层次发展，这一结构也是单二部结构，在结束部，它有一定地发展，它还被发展而连接到展开部。展开部从引入的新材料《月牙五更》开始，中间运用《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主题进行展开，中间的跳音是对主题的装饰，最后的花腔段落是对音乐的自由华彩性发展，其中的变音运用的材料，来自于新疆的调式音阶。第191 小节是奏鸣曲式的再现部，如前所述，它是先从副部主题的再现开始的。

由上可见，《生命礼赞》按照音乐叙事的需要，将周总理关爱人民的心路历程以标识性的音乐风格予以呈现。它综合运用多种结构手法，除了上述的变奏、奏鸣为主的结构原则外，还巧妙地融入了中国线性原则中的渐变思维，从将旋律线条的构建与音乐叙事的逻辑相辅相成，协调发展，实现了多文化协同发展的融合性特征，是这首作品在主题贯穿之中，实现了情感抒怀的中国式音乐结构渐变理念。

谱例4、卡农对多声部主题的并陈

三、手法的多元同构

和声是现代音乐非常注重的手法之一，多调式和泛调性是20世纪常见的用于发展传统的手法之一，由此而产生的色彩构建也是侧重之道。这些手法要在演绎上表现，又恰是演奏者所要注意之处。

《生命礼赞》运用多调并置的手法，其用意之始是将多主题进行协同并现，也由此而产生了多调现象。如第80 小节处，“蓝色的孔雀飞出了林间，为辛勤的栽花人把蜜桔敬献”的合唱部分出现的是苗族《飞歌》的音乐主题，钢琴声部出现的是《可爱的一朵玫瑰花》音乐主题，音乐通过半音化的过渡，逐渐使B 调系统逐渐叠置如其它各调，最后结束于E 调系统中（见例5）。这其中不仅有中外调式的并用，还有非同音调的并用，从而在整体上呈现音块状的色彩浓度，增加了乐曲的现代性特征。

谱例5、多调并置

通过和声的变化而将不同的调进行同构，运用复调织体的进入先后而置入多种调式也是该曲的特点。如上述例4 中所展现的不同的调而进入，还如160 小节，由于声部先后进入而带入的e 小调之外的其它调：c 小调、A 大调等，而从17小节开始的自由华彩段落中，更是将声部先后进入而将多调置于同一音响空间中的手法充分发挥出来，由此而展现多声现代音响大调张力之美。

作为演奏者，如何将这些技法表现出来，我以为有以下方法可资借鉴。一是注重逻辑次序，将音响及其色彩的先后关系搞清楚，加强点状色彩的先后逻辑，从而不会使音响过于突兀，而避免常见“一惊一乍”的不和谐或突兀之感；二是注意色彩的引导性，如飞歌和“月牙五更”的歌唱性曲调就要注意线条的歌唱性表达，而《可爱的一朵玫瑰花》就要注意舞蹈的节律性特征，从而使每一个主题出现带有某种记忆感，为艺术形象的表现也极为有效；三是在音乐层次上多做细致布局，不至于使相同之处的音乐而同质化，使其在不同位置的音色音响呈现情境之需，也就是作曲家开始预设的情感或动态。

结 语

《生命的礼赞》是音画式写法的奏鸣曲，它突出地叙事特点，尤其是以特定人物为历史叙事的地点为中心，将西北、西南、东北等地的音乐以特有的音调为引导，以和声的现代化多元同构，尤其是以饱满而浓烈的音响为依托，从而实现了多层次表现的需要，进而展现作品的主旨，对生命的歌赞，它以具象表达而挖掘内在的思想蕴涵，将多民族民间音乐与世界音乐在现代技法的精致设计下达到完美的统一，这是创作者智慧在现代音乐语境下的深刻表达，我们在回忆曲中所敬仰达到周总理生命及其精神之时，也要为当代作曲家而点赞，为他们所颂扬的生命美好而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