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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8月26日，美国，拉斯维加斯，德国电信体育馆。

第十回合才进行了1/3，但康纳·麦格雷戈的防御只剩下下意识地抬手和后退。小弗洛伊德·梅威瑟将他逼到了中立角，又追打到红角附近。两记清脆的左勾拳，狠狠砸中麦格雷戈右脸。裁判不再观望，伸手阻拦梅威瑟继续进攻。

万众瞩目的“跨界大战”，以梅威瑟技术性击倒麦格雷戈而告终。

然而实际上，这场比赛没有输家，甚至对麦格雷戈一方来说，这是一次不可思议的梦想成真。梅威瑟是职业拳击史上战绩数据最光鲜的拳王，而麦格雷戈的主项目是综合格斗。在各类搏击格斗类运动中，拳击是毫无争议的殿堂级项目，相比之下综合格斗只是“小弟弟”。

所以，当麦格雷戈有资格跟梅威瑟站上同一擂台时，综合格斗已经完成了一次项目发展的飞跃。

给格斗“做减法”

任何类型的格斗，归根结底源于人类原始的生存需求。为了食物、土地以及各种不同类型的生存资源，古人既要与野兽搏斗，又要与同类相争。一旦战斗的能力不如敌方，付出的往往是生命代价。

作为一种生存行为，格斗可以有技巧，但不需要规则。无论是拳打还是脚踢，无论是徒手还是使用兵刃，只要能完成压制对方的目标，任何方式都被允许。

但随着人类文明在进步，格斗开始从血腥的相残，转型为可控的运动。其中兵器格斗和徒手格斗出现了分化，前者在今天的主流体育界以击剑等项目来呈现，后者则在不同规则的引导下，繁衍出多种格斗运动分支。拳击是其中最出彩的项目。

从血腥格斗到拳击运动，本质上是为格斗“做减法”。1743年，英国格斗专家杰克·布劳顿制定了若干旨在降低格斗死亡率的规定。例如，假如一方格斗手倒下、30秒内无法继续作战，格斗结束;又如禁止攻击倒地者、禁止攻击对手腰部以下位置。这些规则从胜负判定、攻击范围等方面，塑造了新的格斗形态。

而1838年出台的《伦敦锦标赛规则》，则引入限制进攻手段的规定，包括禁止头撞、脚踢、撕咬、锁喉等等。这意味着字面意义上的“拳击”诞生了。到了1867年，《昆斯伯里侯爵规则》在比赛流程方面实施变革，提出3分钟1回合、回合间休息1分钟，以降低长时间殴斗带来的健康风险。

自由搏击、综合格斗，常与拳击并称三大格斗运动。

《昆斯伯里侯爵规则》还要求格斗手使用拳套，不过在当时的英国，直接用裸拳格斗更加受欢迎。1882年的“英国女王诉康尼案”改变了这一状态。法庭裁定，即使格斗者同意参与格斗，裸拳格斗依然触犯“攻击致使真实身体伤害罪”。于是，拳套成为合法拳击的必需装备。

格斗项目“大家庭”

经过超过一个世纪的比赛规则修订和社会风气变化，现代拳击运动在19世纪末已基本成形。从比赛形式来看，拳击是一项只允许使用拳头攻击、需要佩戴拳套的站立格斗运动。

拳击当然不是唯一的主流格斗运动。在格斗“大家庭”中，其他格斗运动也采用了类似拳击的对原始格斗“做减法”的形式，只是由于“减法”的对象不同，最终成为与拳击形态迥异的项目。

以奥运项目为例，现代奥运史上共有五种格斗运动成为奥运正式比赛项目，包括拳击、柔道、跆拳道、摔跤和空手道。柔道和摔跤“减去”的正是使用拳头的权利，而主要以摔为竞技动作。跆拳道和空手道则允许踢腿，相比拳击“减去”的内容没那么多。

在奥运项目以外，五花八门的格斗项目更加丰富。其中自由搏击、综合格斗，常与拳击并称三大格斗运动。自由搏击的英文“Kickboxing”直译就是“踢拳”，而这项运动观感上确实类似“允许踢腿的拳击”—选手都是在一个方形拳台上进行站立格斗，需要戴拳套，不允许摔和搂抱，但可以使用踢、膝顶等腿部动作。

而综合格斗比自由搏击更加“自由”，可以施展肘、摔、擒抱等等，而且包含地面对抗环节。地面对抗一般是长时间的搂抱缠斗，还有多种反关节手段攻击。因此，综合格斗不是站立格斗。综合格斗与跆拳道、空手道类似，不使用拳套，手部护具主要是指套。

除了自由搏击和综合格斗，散打、泰拳、巴西柔术等格斗项目，也有各自的规则特点。综合来看，各类格斗项目本质差别，在于究竟保留了多少种类型的格斗技法。其中，拳击在主流项目中最为纯粹、“减法”最多，拳头是唯一剩余的攻击方式。

最开放的则是综合格斗。所谓“综合”，其实就是声明这项运动综合使用各种其他格斗术的技法，包括拳击、空手道、柔术、泰拳乃至中国武术等，令对战更具观赏性。某程度上来说，综合格斗是把拳击“减去”的内容重新“加”进来。

两百年积淀的“老大”

“最纯粹”与“最开放”，拳击和综合格斗位于天平两端，两大项目的竞争也越来越瞩目。

尽管现代拳迷以“最紳士”“最文明”之类的话术来强调拳击的魅力，但实际上拳击在格斗市场老大的地位，说到底靠历史积淀。

拳击主要通过英国人在一个多世纪前的殖民活动传播，再通过“日不落帝国”的影响力扎根。若论格斗术发展，中国功夫、日本柔术、泰国泰拳都早有各自的体系，只是这些技艺不能像拳击那样，借助发明国的国际地位传扬四海。

性感的拳击女郎

李小龙常被尊为“综合格斗之父”。

在拳击的发展历程中，赌博是从未衰退的推动力。闲人们为了基本的感官刺激观看格斗运动，又为了更大的精神刺激而下注。英国人影响力大，他们所组织的拳击比赛就成为格斗市场主流。在拳击界，组织拳赛的人被称为“推广人”，他们安排好比赛，然后向入场观战的人收取门票。拳击的经济生态逐渐成形：推广人赚门票、赚赞助，赌博机构赚投注额，拳手赚奖金。只要有观众，就有资金涌入，拳击产业逐渐发展起来。

用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调整规则，再用超过一个世纪的时间发展项目，拳击拥有两百多年的基业。一方面，参加拳赛赚奖金，对一些有力气的穷苦人来说风险高收益也高，于是拳赛总不缺少敢于以命相搏的战斗者。拳手打得好看、得到观众支持，收入就会更高。项目参与度借此提升，使拳击的人才从未断层。舒格·雷·罗宾逊、洛奇·马西亚诺、穆罕默德·阿里、迈克·泰森、梅威瑟、曼宁·帕奎奥、根纳季·戈洛夫金、安东尼·约书亚……这一连串不同时代的名字，构筑起拳击的百年盛世。

另一方面，英美商人以娴熟的商业手段，将拳击包装得更加引人入胜。从鼓励对阵双方搞“垃圾话对喷”到规则调整增加击倒概率，从夺目的冠军金腰带到性感的拳击女郎，从将“赌城”拉斯维加斯打造为拳击殿堂到“付费点播”的拳赛转播模式……无数的浮华、喧闹涌进了拳击圈，将受众置于高强度的视听冲击之中，激荡出一座座金山银山。

“综合格斗之父”李小龙

以规则开放为卖点的综合格斗，理论上其历史比拳击长得多，可以追溯到原始的无规则格斗。但市场化的综合格斗，要到20世纪80年代才有真正意义的发展。在此之前，有一个重要人物提出了一套关于格斗的理论，从而为综合格斗的运动化奠定了基础。他就是李小龙。

李小龙所创立的“截拳道”，正是一种融汇各种格斗术所长的格斗观念。但相对于原始无规则格斗，截拳道带有一种自觉反思。在《截拳道之道》一书中，李小龙指出“截拳道的基础是‘自知”，“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一条引领我们发现生命的秘密的大道”。这种调性，消解了原始无规则格斗单纯为胜负而拼争的旨趣，释出了符合“体育精神”的情怀。日后综合格斗作为一项格斗项目走红，可谓得益于截拳道早早提供的“思想准备”。李小龙也因此常被尊为“综合格斗之父”。

1970年代，片场中的李小龙

真正的综合格斗市场开发，则要从1985年在日本创立的修斗（Shooto）说起。创始人佐山聪原为日本职业摔角手。所谓“摔角”，与“摔跤”其实是同一个英文单词“Wrestling”，但在当下中文语境特指表演性质高于竞技性质的职业摔角运动。佐山聪正是对摔角表演意兴阑珊，希望创造一种更具实战性的格斗项目，才自立门户。修斗最终在1989年举行首场格斗赛事，成为综合格斗市场的先行者。

1993年则是综合格斗的历史性一年。首先，Pancrase联盟在日本创立。“Pancrase”的命名，致敬了古希腊无规则格斗运动、曾是古代奥运会项目之一的“潘克拉辛”。继而，“终极格斗冠军赛”（Ultimate Fighting Championship，簡称UFC）在美国问世。

满打满算，综合格斗市场发展只有40年，长期在拳击的阴影下求生存。虽然综合格斗凭借更开放的规则而带来更刺激的比赛场面，但其受众与拳击存在明显差距。在格斗赛事付费点播订阅数排行榜上，拳击与综合格斗以“七三开”比例分享了前十位。其中2015年梅威瑟对帕奎奥的“世纪之战”卖出460万份订阅，而综合格斗的纪录则是2018年卡比布·努曼格莫多夫对麦格雷戈的“UFC 229”赛事，卖出250万份订阅。

“跨界大战”催化

始终被拳击压一头，综合格斗尝试了很多开拓市场的手段。其中收效最强的，就是直接“抱大腿”—综合格斗界最具影响力的组织UFC，把“台柱”推到了史上最赚钱的拳手面前。这就是梅威瑟与麦格雷戈 “跨界大战”的由来。

麦格雷戈是UFC最红火的选手，曾赢得两个级别的冠军金腰带。不过他在拳王梅威瑟面前属于弱势方。对战麦格雷戈之前，拳王梅威瑟已经追平了马西亚诺“职业生涯49战全胜”的纪录。梅威瑟以防守实力著称，对手往往很难击中他脸部，因此他鲜有受伤，曾以“漂亮男孩”为外号。过去梅威瑟对战帕奎奥、奥斯卡·德拉霍亚、卡内罗·阿尔瓦雷兹的比赛，都是付费订阅数“前十”的赛事。

综合格斗与拳击的地位差距，就是麦格雷戈与梅威瑟的地位差距。传统拳击圈对这种跨界对抗多持反对态度，一段“黑历史”尤其加重反感。1976年，阿里在如日中天的时期与日本摔角手猪木宽至进行了一场异种格斗战。阿里采用拳击规则，猪木宽至使用有限制的摔角技击。结果后者钻了规则空子，一直躺在地上用双腿攻击阿里，阿里受站立格斗规则所限，无法攻击地面的对手。这场开赛前声势浩大的“拳击对摔角”，最终变成无聊闹剧。

但梅威瑟和麦格雷戈有重大调整—麦格雷戈必须完全以拳击规则参赛。内行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在拳击规则下，梅威瑟必胜无疑，唯一悬念是，会否出现“击倒”提前结束比赛。然而，代表综合格斗的UFC和麦格雷戈虽然知道自己陪太子读书，但不愿错过利用顶尖拳击资源自我推广的机会。

2017年7月13日，梅威瑟VS麦格雷戈世界巡回发布会纽约站，拳手双方“垃圾话对喷”环节

UFC总裁白大拿在康纳·麦格雷戈输给梅威瑟后说：“我为康纳感到无比自豪。”

事实证明，UFC押对了宝。UFC总裁白大拿在康纳·麦格雷戈输给梅威瑟后说：“我为康纳感到无比自豪。”自豪首先来自比赛的直接经济效益。这场赛事的订阅数高达430万份，UFC和麦格雷戈都可以收获可观分成。据报，综合出场费、转播票房分成和个人赞助商等项目上，麦格雷戈至少赚到1亿美元。

更重要的是赛后余波。一年后，麦格雷戈重返UFC八角笼，与卡哈比·努曼格莫多夫争夺UFC轻量级冠军。此战似是得到“跨界大战”的“加成”，令综合格斗赛事订阅量首次突破200万大关。UFC的影响力高歌猛进。

UFC的发展势必促使格斗界展望，作为后起之秀的UFC与综合格斗，是否能在可见的未来冲击拳击的王者地位。

有人认为，拳击家大业大，而且其“纯粹性”无可比拟，懂行的人会觉得拳击作为“甜蜜的科学”，更具观赏性。还有人论证，拳击只需要学习拳法，较容易入门，而综合格斗还需要学习腿法和地面技巧，提升综合水平难度更大。那些想改变命运的贫苦孩子，还是会更倾向于练习拳击而非综合格斗，从而令拳击的人才有保障。

但实际上，两个项目未来的发展，都受内部外部的种种条件制约，很难下一个绝对的定论。综合格斗自身也有一些独特的发展优势，例如年轻一代对综合格斗颇有好感，无论是通过发达的社交网络观看数字内容，还是到健身房、格斗馆实战锻炼，都在积极接触综合格斗。

另外，新冠疫情这种“黑天鹅”事件，反而成为UFC发展的利好。UFC作为一个自立赛事品牌的商业机构，利用封闭式管理，成功在5月疫情肆虐期间举办比赛，对UFC的品牌发展也有助益。

目前格斗界公认，最有机会追赶拳击规模的格斗项目，非综合格斗莫属。最传统的拳击与最新锐的综合格斗，“两雄争霸”的格局，将在未来的格斗市场上掀起更多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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