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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青阳(连载四)

2020-09-01李泽军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青阳班主婶子

李泽军

第十章 耍猴戏

1

北方的冬天,土地贫瘠,大地褪去了秋日的缤纷,白毛风从早刮到晚,从天到地一片灰扑扑的;远处的田野,近处的房子都在风中瑟缩着,除非不得已,否则人们很少迈出家门。屋子里点着煤火炉子,妈妈们每天把大炕烧得火热,躺一宿都觉得烫屁股;在炉壁上贴几片地瓜片、馒头片,一会儿工夫就烤得两面金黄,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食物。有时候,村头的大喇叭里会传来村支书的喊声:“注意啦!注意啦!大家注意啦,村委会院里有爆米花!有想要的,赶紧带着棒子来啊!”妈妈们总是对这种用自己地里产的粮食就能换到且非常出数的零食很是青睐,喇叭里喊过几遍之后,就见各家的孩子们陆续跑到街上,端着金黄的棒子粒儿,拖着面口袋,聚集到村委会院里,眼巴巴地等着那个神秘的小黑炉子里爆出香甜的米花。

说起来,另一种米花也非常受孩子们的喜爱,那种米花也叫米花棒,有白、粉、黄三种颜色,有半米长,中间是空的,上面还有一个弯头儿,形状很像老爷爷手拄的拐杖;多数时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骑车、挎着一个竹筐在村里走街串巷地叫卖。孩子们喜欢的不只是它糯甜的滋味儿,更是可以把它当成一种玩具。

青阳非常喜欢爆米花的味道,特别是那种自己家的玉米爆出来的、还带着热气儿的那种,有些爆得不是很均匀,半开半不开的,咬在嘴里“嘎嘣”一下,最是好吃。虽然妈妈告诉过他好多次,爆米花不能多吃,吃多了会胃胀、反酸,可青阳就是记不住,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根本停不下来。

周六下午,青阳做完作业,搂着一盆爆米花,窝在炕头上,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绝代双骄》,梁朝伟扮演的小鱼儿在恶人谷里调皮捣蛋;青阳一个接一个地把米花儿扔到嘴里,不一会儿盆就见了底儿。吃完了,青阳觉得有些口渴,嫌热水烫嘴,就摸到外屋抄起水瓢灌了半瓢凉水。

谁知没一会儿,他就抱着肚子倒在床上,嚷嚷着不好受。平婶子正在忙着做晚饭,听见他哼哼,赶紧进来看,看看炕头空了的爆米花盆,又摸摸他的肚子,就知道他是吃多了爆米花胀肚了。平婶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头弹在他的脑门儿上,嗔怪说,“阳子,你这个孩子,多大了啊,还这么贪吃!吃坏肚子了吧?我去给你拿点药。”

“这点儿小毛病,还用得着拿药,真不会过日子。”青阳奶奶也过来看他。老人平时就觉得平婶子大手大脚、不会持家,今天逮住一件小事儿,就发作了。平婶子不敢言语,只能轻轻地给青阳摩挲肚子,听老太太在一旁叨叨他们两口子这么花钱、那么浪费,好好的东西非不要了换新的,什么老话说得好“勤是传家宝,俭是聚宝盆”。青阳看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就趴在炕上,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叫了起来,然后偷偷探头向平婶子眨眨眼睛,吐吐舌头。

“哎呀呀,我的乖孙子难受坏了吧!”老太太一看他这样,也忘了抱怨,踮着半大的小脚儿,指挥平婶子,“你去把窗台上晒的那鸡内金拿进两个来,放在铁勺里烤干了,擀成面儿给他拿水送下去,不比吃那苦药面子强?”

“哎,我这一着急都忘了,还是娘有见识。”平婶子赶紧应着,出去忙。老太太坐在炕头上,搂着青阳,不停地给他摩挲前胸后背。也许是这土方子真的有效果,吃了两勺又煳又苦的雞内金面儿,又在炕头趴了一会儿,青阳觉得胀肚好了很多,也没有那么疼了。

就在这时,街上“当当当”地响起了铜锣声,声音清脆悦耳,听在耳朵里让人很是舒服。青阳趴在窗台上,支起耳朵,侧耳听着。

平婶子抱了一堆柴火进来,见他这样觉得好笑,“看来还是你奶奶能治你啊,这不是又还了阳了嘛!”

“我就听听街上那是干啥的。”青阳咧嘴笑了。

“街上啊,我看着像是耍猴戏的,有俩大人带着孩子绕街转呢,还有只猴子……”平婶子点着了火,边往灶膛里添柴边说着。

听到说有猴子,青阳的眼睛立时亮了,还没等她说完,立时从炕上爬起来,抓起棉袄和帽子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哎,阳子,你还没好呢,快回来!”平婶子想追出去,又放不下锅里的饭,急得直跺脚。

果然,大街上的铜锣声还在响着,一群小孩子跟在几个外乡人身后。那几个人看衣着打扮就不是本地人,两个大人带着三个男孩子。男孩子身量比青阳矮些,十来岁的样子,衣着有些破旧,脸蛋儿通红发紫,单薄的身子不停地发抖;他们身后带着一只半大猴子,猴子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毛色,浑身的毛儿打着绺儿,有几块儿的毛都掉了,透着一些老气。猴子并不怕人,跟在人们身后,有时两条腿直立起来走两步,有时又四腿着地,露出红通通的屁股,引得孩子们一阵哄笑。有胆子大些的孩子,试探地把手里吃剩下的半个馒头扔给它,它也不拒绝,捡起来就往嘴里送,还挤眉弄眼儿看着周围的人,那模样浑似个半大的孩子。

敲铜锣的人发现了,几步走过来一脚就把它的馒头踢飞了,又抽出腰里别着的细鞭子,冲着猴子狠狠抽了过去。猴子吱吱叫着,弓起肩、低下头、瑟缩着身子,却不敢躲闪,围观的孩子再次笑了起来。敲锣的人有些得意,再狠狠地抽了几鞭子,然后“当当当”再次敲起铜锣,操着一口外地口音扬起嗓子喊,“今天晚上,我们马戏团来到贵宝地,要给大家演上一场猴戏!希望大家吃完饭,尽早到村委会!七点准时开场,过时不候啊!”

青阳一直盯着那只猴子,看它的眼神儿躲躲闪闪,却不时地盯着地上的半个馒头,青阳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怜悯与苦涩。

“当当当……”锣声远去了,青阳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滚到路边的那半个馒头出神,眼前尽是猴子那满是渴望的眼神。

青阳早早地吃完晚饭,东翻西找,用小包装了一兜东西。平婶子觉得奇怪,问他却只说去看猴戏,可是看猴戏需要带这些东西吗?平婶子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青阳扔下一句“我去找‘猫总!”就跑出了家。等平婶子拎着厚棉袄追出来时,他早不见了踪影。

2

天还没黑下来,李家村村委会的院里就支起了照明灯,院子四周竖起了四五根高杆,圆盘大小的灯罩挂在上面,院里院外一片通明。地上用白灰画出了一块十米左右的正方形场地,靠北墙的地方架起几块幕布,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箱子,还有几件缺了刃的刀、剑之类的道具,两个马戏团的孩子正在那弯腰踢腿,其余人却不见踪影。

爱凑热闹的孩子们顾不得吃饭,早早地过来等候,有的手里还抓着没吃完的馒头、烙饼,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小眼睛瞪得溜圆,四处张望着,时不时地指点一下,有那心眼儿活的直接从家搬来小板凳,选好位置,紧挨着场地的白线坐下等着。

青阳和“猫总”到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密麻麻,外面的人看不见,干脆搬个凳子站在上面,看样子是周边村子的人都过来了。青阳踮起脚朝圈子里看,场地上有几个人在走动,还有人试着翻几个跟头,引起观众的骚动。“猫总”个子矮,连跳了几下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有些着急。

他左右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拉着青阳跑到了院子外面。北墙外面是一个柴堆,不知道谁家收回来的庄稼秆堆在那儿,堆得高高的,离墙头只有半米的距离。“猫总”嘿嘿笑了,指着柴垛上面,对青阳说,“你看这个地方怎么样?视野一流,绝对是雅座啊!”

“哈哈,还是你有办法。”青阳笑了起来。

于是两人转到柴堆后面,爬个柴堆、墙头的,对农村的孩子来说简直小菜一碟,知道哪个地方好用力,没费啥劲儿,两人就爬到了顶上。居高临下,扒在墙头上望过去,院里的情景一览无余。“猫总”从裤兜里掏出一把自家炒熟的葵花籽递给青阳,两人就着小风儿,瓜子皮儿嗑得乱飞,看着下面挤不进去的人们,不免有些得意。

此时,铜锣声响了起来,一个男孩子牵着那只猴子出来了,绕着场地转了一圈,原本还吵吵嚷嚷的人们立时安静了下来;马戏班的班主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鲜亮衣裳,转到了幕布前,冲着院里的人们拱拱手,又清了清嗓子,说起了常见的那套词儿,什么老家河南的,家里遭了灾收成不好,带着几个孩子出来耍猴、卖艺,挣个辛苦钱,初到贵宝地,希望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他说得热闹,周围听得也热闹,“猫总”觉着新鲜,咯咯咯笑出了声。

紧接着,节目开始了。先是两个小姑娘上场对练了一场剑,虽然不是很熟练,有几次还差点摔倒,人们还是看得认真,不停地喊好助威;后来又有耍刀的,有抛碗练杂技的,有空手接飞镖的,有脑袋朝下倒立表演的;庄户人见这些见得少,人人看得目瞪口呆,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喝彩声。

“猫总”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都舍不得眨了,直勾勾地看着场子里。青阳也是万分惊叹,别看是个小小的草台班子,还是有些拿出手的节目的。

那个班主又走上了台,再次拱了拱手说,“下面这个节目呢,是我们压箱底儿的节目,不是贵客我们根本不给表演,今天看大家这么热情,我们就破例一次,演给大家看看,让父老乡亲们饱饱眼福。”说着,旁边有人抬上了一个二米长、一米宽的长方形木头槽子,里面奇形怪状、闪闪亮亮不知装的什么。

班主指了指木头槽子说,“乡亲们看好了,这里面装的可都是碎玻璃,都是三角茬子,一点没掺假的。一会儿,我们班上的小台柱子——山宝,就要给大家表演走玻璃。别看我们山宝只有十三岁,可是在嵩山少林寺练功五年,身怀绝技呀。一会儿他就要光着脚踩在这些玻璃上,不光踩着还要走个来回,走完您看,这脚板一点伤痕都没有!这可是真功夫。”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唏嘘声,有些人忍不住窃窃私语,看着那些碎玻璃不住地咂嘴。

“猫总”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探头往下看。就见幕布后面转出一个男孩子,正是下午带着猴子去青阳村里拉客的男孩子里面的一个。他个头不高,身子看着很壮实,大冷天却把裤管卷得高高的。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现场几百双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

他也拱了拱手,然后坐在地上,慢慢地脱掉了脚上的棉鞋,又扯下袜子,抬起光脚板让人们看。班主在一旁解释,“这是山宝让大家给做个见证,他现在一双脚是完好无损的,连个疤都没有,等会儿走回来,您再对比一下,就知道我们山宝的功力了!”

说着,山宝站起来,象征性地练了几下拳脚,然后站到了木头槽子前面,他又运了运气,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抬起左脚,把脚放在了碎玻璃上。“咦!”一些胆小的孩子、心软的妈妈们都吓得闭上眼睛扭过头,不忍心看这个孩子被玻璃扎得血肉模糊。

“猫总”脖子伸得老长,瓜子也忘了嗑,张大了嘴巴紧盯着下面。青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为那个山宝捏了一把汗,这可真算得上是在刀尖上行走了啊。

就见山宝小心翼翼地把左脚踩实,然后把右脚也放了进去,两只脚都踩在了碎玻璃上,静止了有半分钟,他才再次迈步走了起来。山宝的神色凝重,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谨慎,人们的视线都粘在他的身上,呼吸的频率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得缓慢。一个来回,也就四米的距离,山宝走了有五分钟。等他稳稳地踏下木头槽子,向大家展示他完好无损的脚底板时,人们才回过神来,现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哇,真是太厉害了!”“猫总”不由惊叹着,两只眼睛放出了光芒,然后疯狂地鼓起掌来。

这时,班主满面笑容,牵着那只猴子,带着全班人走到了幕前,山宝自觉地接过拴着猴子的绳子,默默地退到班主身后。青阳的眼睛一亮,想起了自己带来的东西,来不及跟“猫总”打招呼几步就跳下了柴堆,从人缝里挤到了最前面。

猴子两条后腿直立着,两只前爪捧着一个铜盘,山宝牵着它在场子里绕圈,向围观的人们收钱。正转到青阳面前,青阳愣了一下,摸了摸身上真的没带钱,不好意思地朝山宝笑了一下。山宝的神情木木的,没有笑也没有回应。见人们没有拿钱的意思,牵起猴子就要走。

“哎!”青阳叫住他,他疑惑地回过身,青阳把一个小布袋塞到他的手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猴子。山寶不明所以,但还是收下,没有打开,顺手把布袋挂到了猴子的脖子上。

看看猴子捧的盘子里只有稀稀拉拉几张一块的、五块的纸币,班主的笑容消失了,见有些人转身要走了。他的眼神暗了暗,猛地双手一拍,大声喊道:“大家先别走,我们还有最后一个节目要表演!”

人们一听都来了精神,又都转了回来看还有什么表演。班主再次把山宝拽到了眼前,高声说:“就是这个孩子,希望大家伙儿能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多赏下几块钱,赏我们班子一口饭吃!”说着,他抓起山宝的左胳膊,按着他的肩膀,向上一用力,离得近的几乎能听到骨头嘎达的声响。山宝的胳膊顿时软了下来,没有骨头似的耷拉在身侧。山宝疼得大哭起来,眼泪也随即掉了下来。人们被这一幕惊呆了,女孩子们都被吓得直抹眼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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