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鸟

红日落山，余晖染红了小桥流水。管弦齐奏，鼓声铿锵，大幕拉开了，红盖头掀起来了，东霞撂开了两片水袖，在锣鼓声中出场了。

赵家班演《霸王别姬》是一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好多人都演过虞姬，想有大的突破，很难。东霞甩着水袖一出场，满场轰动。一是角色演得逼真，二是东霞是个男人，他原本叫东侠，班主看他反串演得好，就把他的名字改为东霞了。

为了演好反串，东霞总是一大早就起床，练嗓子，练女腔。演员们都羡慕东霞的女腔，腔调细细的，柔柔的，那是真功夫。

东霞在舞台上的一笑一颦一甩袖，皆能引来一阵轰鸣，特别是表演和项羽诀别时的场景，虞姬凄凄切切的神态，被东霞表演得异常逼真。头一次看他演出的人还真的难以相信，这是个大男人扮演的。

走下场，东霞很少说话，总是呆呆地望着远方，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为了练女腔，东霞十年如一日刻苦用功，为了把声带变细，他还喝了不少草药，十年过去了，终于练成了绝妙的女腔。

今年，东霞满二十岁了。《霸王别姬》成了赵家班的压轴戏，不为别的，只为东霞的一笑一颦一甩袖，满座惊艳，大家唏嘘不已。演了两年，东霞感觉很累，闲下来的时候就会独自发呆。班主了解他，班主说，再演两年吧，我们戏班全靠你呢。

东霞苦笑。班主说，你看，我也老了，过两年，我就把班主的位子传给你。

东霞仍是苦笑，不说话。班主就不再言语，任由他发呆。

东霞知道，自己命苦，从小死了爹娘，是班主收留了自己，他要知恩图报。东霞在心中默默地说，就再演两年吧。

虞姬自刎那一段，东霞演得最感人。虞姬抽出项羽鞘中剑，且歌且吟且舞。唱毕，虞姬自刎倒地，全场观众泪光闪闪。

东霞感觉好累，他找到班主，说，我想做一回男人。班主说，东霞，为了赵家班，你再坚持一下。东霞说，我活得很累，我怕我累死在台上。说这话时，东霞目光呆滞，混沌不清。

班主暂时找一个女人扮演虞姬。大幕拉开了，锣鼓响起来了，虞姬出场了，一笑一颦一甩袖，看客不买账了，纷纷站起来嚷道，那个男人呢?那个男人不演，我们就退票。

班主急得大汗淋漓。突然，又一个虞姬出来了，一笑一颦一甩袖，台下掌声雷动。戏毕，班主拉着东霞的手，哭了。

东霞说，我要走了，一脸的坚决。班主哀求道，留下来吧!赵家班离不开你。大家也都跟着说，留下来吧!

东霞说，我演了四年女人了。演女人，是为了报答你!班主说，我把班主位子让给你，只要你还演《霸王别姬》。

东霞挣脱班主的手说，你知道一个男人只能演女人的滋味吗?班主抹了一把眼泪，从怀中摸出一把银子。东霞并不接银子，兀自走了。走路的姿态，仍然轻盈似女人。

陈家班的演员都说，多好的女腔啊，可惜了哟!

选自《天池小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