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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哈克》中的女性角色看马克·吐温的批判精神

2020-08-31张锦红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7期
关键词:女性角色哈克吐温

内容摘要:角色分析是文学评论的重要内容。本文对马克·吐温的经典著作《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女性角色进行了类型分析,尤其分析了书中格伦基福特家族两姐妹的迥异命运,探讨了该书中女性人物的塑造和马克·吐温的批判精神之间的联系。

关键词:《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马克·吐温 女性角色 类型分析 批判精神

1.引言

作为美国文坛的文学巨擎、幽默大师,马克·吐温一生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塑造了无数个性鲜明、丰富生动的人物形象,很多经典形象深入人心,广为中国读者所熟知。但与同时期欧美最富盛名的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如狄更斯、司汤达、契科夫等不同,马克·吐温的作品女性角色贫乏,且多为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缺乏浓彩重墨的刻画,性格略显单一,缺乏人格魅力。这几乎成为国内外评论界的共识,吐温也因此遭到女性主义批评家的质疑。基于此,国内外评论界有不少声音认为马克·吐温作品中的女性角色如清汤白水,寡淡无味,可有可无,所以不足为道。

马克·吐温笔下的女性角色是否真的千人一面、无足轻重?马克·吐温是否缺乏对女性角色的关注?笔者注意到国内相关的研究非常有限,且为数不多的研究仅仅集中在对作品中女性人物形象的分析上,而女性人物塑造和作者的创作意图的关联性研究几乎为空白。本文以《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下称《哈克》)为例,通过马克·吐温对书中女性角色,尤其是对格伦基福特姐妹的迥异命运的刻画,力图探索作者人物角色塑造的批判价值和社会意义。

2.《哈克》中的女性类型人物

《哈克》中大大小小的女性角色有十余个,但和吐温在大部分作品中塑造的女性角色相似,这些个女性角色几乎都具有程式化、脸谱化特征,基本可以归为“母亲”形象和“姐妹”形象这两个类型。

2.1“母亲”形象

《哈克》中的“母亲”形象主要包括道格拉斯寡妇和沃森小姐姐妹,朱迪丝·罗夫达斯大娘,格伦基福特太太以及赛莉姨妈等,她们或者是性格古板、严厉而又虔诚的基督信徒,或者是慈祥善良、精明能干的持家主妇。她们代表了19世纪上半叶美国南方社会家庭生活中理想的母亲或者妻子的形象——禀性良善,对上帝虔诚,对丈夫忠顺,是儿女的道德模范。哈克对这类“母亲”角色基本上是认同的,至少并不排斥。当意识到由于自己的帮助,沃森小姐的黑奴吉姆可能马上就要获得自由时,内心感到不安,觉得自己没良心、卑鄙,对不起“可怜的沃森小姐”。由此可见哈克欣赏并感恩“母亲”们的付出,虽然他不认同她们的生活方式和道德遵从,并竭尽全力要从这种压抑、無趣的生活中逃离出去。这也基本反映了马克·吐温对这一类“母亲”角色的基本态度。

2.2“女儿”形象

这一类形象主要包括威尔克斯姐妹、格伦基福特姐妹、阿肯色州被枪杀的酒鬼勃克的女儿等。这一类角色代表了19世纪上半期美国南方社会未出阁的少女形象。在当时严格的家长制社会里,女孩子一出生就被灌输要绝对服从父权权威的观念。在家庭教育中,她们从小就被培养成中规中矩、温顺贞节的大家闺秀。学校教育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女性的智力发展,她们在学校学习家务劳动的技能以及必要的社交礼仪,以便“成为听话的女儿、忠贞的妻子以及细心周到的母亲,明智的伴侣和慈爱的朋友,在家庭生活中有用、在社交场合又能应付自如的人”(Feldman 1974)。因此一旦失去对作为庇护者的男性的依靠,她们便无所适从,脆弱无助,甚至表现出白痴般的幼稚人格。吐温在该书中不止一次描述类似“落难佳人”的情景。酒鬼勃克被人枪杀在街头,他十六岁的女儿吓得脸色惨白,除了抚尸恸哭,什么也做不了。还有玛丽·简·威尔克斯,她美丽、善良、纯洁、善解人意,是当时社会典型的“大家闺秀”,但面对“国王”和“公爵”拙劣的行骗伎俩,作为家族姊妹中的长姐,却像个毫无头脑的稚童,没有表现出与年龄相符的明辨是非的智力。

不管是“母亲”形象,还是“女儿”形象,她们都不是故事的主要角色,但却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人物。她们被宗教禁锢了思想,被男权制度禁锢了身体,生活也被局限在家庭的狭小范围之内,生儿育女,照顾家人,操持家务,根本没有社会地位。婚前是柔弱温顺的小动物,婚后是顺从勤劳的管家婆,智力发展被限制,个性被泯灭,没有独立的思维能力,最终彻底沦为男性的附庸。所以,马克·吐温在《哈克》中刻画的女性形象,虽然有固定模式,但也客观呈现了当时女性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社会状况。通过这些类型人物的刻画,马克·吐温流露出对女性弱势群体生存状态的担忧,展示了对女性命运的人文关怀。

3.两个特殊的典型人物的迥异命运

在本书众多的女性人物中,有两个女性角色显得与众不同,她们是格伦基福特家的两位小姐:早逝的哀美琳和出逃的索菲亚。对这两个人物的刻画马克·吐温颇费心思,也更多地承载了作者对当时日渐衰败的美国南方社会里陈腐的社会旧俗的深度关注和对父权制度的严厉批判。

3.1家庭生活和社会背景

在小说第17章,初来乍到的哈克,好奇地观察着这个家庭的每一个成员,打量着房子里考究的内部陈设,感叹说在乡下从没见过这么可爱、气派的房子。继而,哈克又以崇敬的口吻描绘了这个家族的“家长”格伦基福特上校的外貌、举止——一个威严、稳重、正派的南方绅士。他们一家人的日常生活遵循着严格的家长制规范,每天早上儿子们规规矩矩向父母敬酒、问安;温顺、纯洁、举止优雅的小姐们安静地躲在父母兄长身后做针线活儿或者念圣经;周日,包括女眷在内的全家人去教堂礼拜;亲友们偶尔聚在一起,在林子里跳舞、野餐;黑人在种着棉花、烟草和甘蔗的田园里劳动;仆人们在农庄里跑东跑西地忙着;骑着马的男人们挎着枪保卫自己的家园。

这种生活方式正是内战前美国南方社会生活的一个缩影,就像莫里森在《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中描绘的一样:“广袤的种植园和白石列柱门廊的邸宅,永远古老而显赫的家族,贵族气派的上校军官和名门贵妇,比外地的少女更可爱、更纯洁的大家闺秀,在棉田里放声歌唱或周末之夜在宿舍区跳舞的幸福的黑奴,特殊的殷勤好客,特殊的优雅风度,特殊的骑士观念和社交礼法……(莫里森等 1980)”这是那个时代典型的美国南方贵族家庭的真实生活,而哀美琳和索菲亚就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

3.2哀美琳之死

哀美琳小姐是这个家族中早逝的女儿,读者对她的认知都来自哈克对她生前创作的炭画和诗歌的介绍。哀美琳十四岁便能写诗,连其弟勃克也称赞她“出口成章,毫不费力”,而且无论什么题目,只要让她写,她就能写。由此可见,这个小姐是接受过良好教育且具有一定艺术天赋的少女。作者没有向我们描述哀美琳的外貌以及她生前的生活细节,但她的家人都在纪念她,尤其格伦基福特太太亲自照料女儿生前的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保持她生前喜爱的那个样子。可见哀美琳应该是这个家庭里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儿,被哥哥们细心呵护的妹妹,受弟弟尊崇的姐姐。她有才华,心地善良,善解人意,心里想的都是那些可怜的逝者,一定是个受邻里乡亲尊敬的富家小姐。

但是,这位贵族小姐却对哀婉、伤感、充满神秘气息的绘画和诗歌情有独钟。她创作的画中人物穿黑着素,表情哀伤,墓碑、哭泣永远是她画作的主题,弥漫着浓郁的死亡气息,看得哈克烦躁不安,心神不宁,“我以为象她这样性格的人,还是到坟墓里去过日子要快活得多。(张万里译 1984)”她总是在别人死后,尸骨未寒之际便送来挽诗,有一次为了压一个逝者的名字的韵,耽搁了些功夫,去晚了,竟从此消瘦下去,最终丢了性命。她生前最大的爱好是搜集报上刊登的讣告、伤亡事故和忍耐痛苦的故事,并作诗感怀。看得出,这是一个“唐吉可德”式的人物。哀美琳把自己当成了骑士故事中扶危济困、道德高尚的侠士了,在她自己构建的虚幻理想中,自己成了一个忠诚勇敢、慷慨仁慈、文雅尚礼的“南方骑士”。

内战前,源自欧洲的“骑士文学”曾在美国南方风靡一时,“一个奴隶主不论出身多么暧昧,也不论生活多么卑劣,只要有了两个黑奴便成为‘骑士,有资格藐视北部的那些教养很低的商店老板、工匠和职员。(莫里森等 1980)”与此同时,北方的废奴运动如火如荼,南方以奴隶制为基础的社会体制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毫无疑问,对于世代从奴隶制中获取巨大政治及经济利益的南方白人统治阶级来说,骑士文学的繁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因为骑士文学所鼓吹的那些荣誉至上、忠诚勇敢的精神,正好被用来麻痹黑人奴隶反抗的斗志和决心。而富家小姐哀美琳,则沦为了白人统治阶级维护自身利益的牺牲品。

3.3逃离的索菲亚

与期望积极融入男权社会话语权的哀美琳不同,索菲亚小姐选择了另外一种逃离家长制的道路。哈克认为索菲亚小姐像鸽子一样温柔可爱,但对待爱情却表现出了更多的勇气和主见。她全无南方贵族家庭大小姐的傲慢与偏见,爱上与自己家族有世仇的青年哈尼。她机智勇敢,在当时社会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的情况下,利用去教堂做礼拜的机会与心爱之人传递信息,相约私奔。索菲亚不顾家族之间的仇恨,勇敢打破家长制的束缚,努力争取幸福和自由的故事,不禁令人想起莎士比亚笔下罗密欧、朱丽叶惨烈的爱情,但是索菲亚比朱丽叶更谨慎、更果断、更加从容不迫。她与仇家子弟相爱,到了要私奔的程度,家人却全然不知;她周密而又谨慎地安排出逃计划,选择家人熟睡的夜里两点半出逃,而等被人发现,并引发两个家族更加残忍的杀戮时,两个人早已平安过河了。从她与爱人联络的方式和笼络可靠的哈克充当“取信人”的手段,我们不禁感叹索菲亚真的是有头脑、有魄力并且值得人们敬佩的新女性。

事实上,内战前的美国社会,女权运动已经暗潮涌动。塞缪尔·莫里森(1980)认为这个时代的年轻妇女们是“头脑里带着刀子”出世的。1848年7月,以中上层妇女为主的约100名代表在纽约州北部的塞内卡福尔斯发起了争取妇女平等权利的运动,正式拉开了女权运动的序幕。这场前所未有的妇女解放的风暴,或许多多少少刮到了格伦基福特一家居住的南方乡下,吹进了这位贵族小姐的心坎上,并鼓励了她做出抗争命运的石破天惊的举动。

对于索菲亚·格伦基福特这一人物形象,吐温通过哈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枪战中哈克仍不忘向勃克询问索菲亚和哈尼的情况,当得知二人已经过了河,平安无事,哈克十分高兴(I was glad of that),即使枪战后哈克内心感到无比自责,后悔没把替索菲亚小姐传信的事以及索菲亚鬼鬼祟祟的举止告诉她父亲。读者或许对索菲亚“私奔”这一行为会有不同的理解,例如认为正是索菲亚自私、冲动、极端、固执的行为导致了两个家族更为疯狂的报复和杀戮。但是当看到歇佛逊家族对已经放弃抵抗、试图跳河逃生的勃克仍然穷追不舍、赶尽杀绝时,读者就会明白,作者的本意不在指责出逃的青年男女,索菲亚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3.4格伦基福特姐妹的命运与马克·吐温的批判精神

马克·吐温对哀美琳·格伦基福特这一女性形象的塑造颇有深意,具有批判意义。深受父权社会和骑士文学毒害的哀美琳实际上是那个时代美国南方缺乏活力的社会生活和病入膏肓的守旧文化的一个缩影,象征着19世纪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的急剧衰败和最终没落。作为美国早期殖民扩张的产物,南方种植园经济是以黑人奴隶为主要劳动力的农奴经济,沿袭传统手工劳作模式,生产效率非常低下。而内战前的美国北部,资本主义工商业得到了迅速发展。在北方工商业的巨大冲击下,南方的奴隶制种植园经济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的一颗赘瘤。哀美琳小姐描绘死亡主题的画作和挽歌,象征了摇摇欲坠、无力回天的南方奴隶制种植园经济行将灭亡的必然趋势。

哀美琳生前画过一副画,画中的少女有两只胳膊抱在胸口上,还有两只向前伸出来,另外还有两只举起来对着月亮,这幅画在哀美琳死后被家人悬挂在她卧室的床头纪念她。画中的少女甜蜜可爱,可惜胳膊太多了,像个蜘蛛似的。哀美琳的命运就像画中少女无处安放的胳膊,直到死,格伦基福特一家也没人明白,到底是什么扼杀了他们亲爱的女儿和姐妹的性命。

马克·吐温塑造的索菲亚小姐,无疑是封闭保守的美国南方父权制社会的一个叛逆者,是北方资本主义工商业快速发展催生的一个异类,体现了19世纪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制度下女性自我意识的成长和进步。她的存在,虽无摧枯拉朽之力,却是对男权社会下女性被统治、被歧视、被禁锢的社会现状的有力控诉。索菲亚小姐的出逃,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同时也象征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到来。故事中,她和自己最爱的人最终逃脱了父母兄长的掌控,逃脱了两个家族世代不休的疯狂杀戮,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安家落户,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同时,我们也应看到,索菲亚的逃离行为确实是导火索,引发了两个家族更深的仇恨和更惨烈的厮杀,她的父兄为此送命,两个家族最终毁灭。这是索菲亚为了追求恋爱自由所付出的代价,更是一个没落的旧制度彻底坍塌前必须要经历的撕裂之痛。这对恋人的故事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何其相似,但结果大不相同。那一个,是以一对恋人的死,换来了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家族的最终和解,而这一个,则引发了两个世代为仇的家族最终的毁灭。马克·吐温揭开人类社会温情脉脉的面纱,展露出人性野蛮血腥的本质,人心之恶毒,文明之虚伪,在这个故事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4.小结

人物分析是文学评论的重要内容,能够让我们更深入地认识作者的创作意图,从而为文学解释提供更有力的依据。中国学界对吐温作品中塑造的女性人物形象的关注度并不高,甚至不少学者认为吐温对女性持有“偏见”,因此对其塑造的女性角色进行研究没有太大价值和意义,这种认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占据了国内外评论界的主导地位。本文对《哈克》中的女性角色进行了类型分析,重点分析了格伦基福特两姐妹截然不同的命运与马克·吐温的批判精神之间的关联性,这是本文所做研究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馬克·吐温著,张万里译,《哈克贝里·芬历险记》[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

[2]Saul D. Feldman, Escape from the Dolls House: Women in Graduate and Professional School Education [M], New York: Megraw-Hill,1974.

[3]莫里森、康马杰、洛伊希滕堡著,南开大学历史系美国史研究室译,《美利坚共和国的成长》[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

[4]陈革,女性原则与“哈克贝利·费恩”[J],《松辽学刊》,1989(4):91-94.

[5]王恩铭,《20世纪美国妇女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6]何赫然,谈马克·吐温创作中的“女性偏见”问题[J],《湖南商学院学报》,2003(1):135-137.

(作者介绍:张锦红,四川外国语大学成都学院英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外语教学与测评、对比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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