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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族三棒鼓艺术的文化认同研究

2020-08-25邓斯博

歌海 2020年4期
关键词:和而不同土家族文化认同

邓斯博

[摘    要]三棒鼓是土家族传统曲艺之一。其文本内容与汉民族的民间文学和传统戏曲有着同源性,同时也采取本土化的叙事策略。就表现形式而言,三棒鼓的表演场域、表演程式和文本体制既具有汉民族传统戏曲的特点,也保持着自己独特的文化因子;在审美品格上,三棒鼓追求团圆之趣、喜俗尚谑、崇险尚奇,这些都体现出三棒鼓和而不同的文化品格,也成为中华文化走向多元一体格局的鲜明注解。

[关键词]文化认同;三棒鼓;和而不同;土家族

三棒鼓是流传于土家族聚居区的传统曲艺之一,又称“丧棒鼓”“花鼓”“喜花鼓”“花鼓子”“打花鼓”“花鼓调”等。表演人数1—6人不等,表演乐器有鼓、锣、钹等,表演道具有鼓棒、刀、叉、碗等。三棒鼓的表演分为两类,一种以叙事为主,这类表演以对唱、对打为主,一人打鼓,一人敲锣,叙事内容多与土家族人民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另一种以表演为主,演奏、歌唱和杂耍相结合,表演过程中拋刀舞棒。①

关于土家族的族源有巴人后裔说、乌蛮后裔说、土著居民后裔说和古羌人后裔说。②经过几次民族大融合之后,土家族先祖最终选择定居于鄂湘渝黔交界的武陵山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化。伴随着民族融合的脚步,土家族文化与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汉民族文化交流逐渐加深,共同汇聚成多元一体格局的中华文化。在文化认同过程中,土家族传统曲艺典型代表三棒鼓,被打上和而不同的文化烙印,也典型反映出中华民族的文化品格。

一、三棒鼓文本内容:同源异话

从文本内容来看,叙事型三棒鼓以说书为主,其故事底本在长期的表演实践中形成,这些底本经过几代艺人打磨后成为成熟范本,同时也通过了观众的检验,因此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考察三棒鼓底本,可以发现其文本内容基本上都来自我们所熟知的民间传说和故事、历史传说和故事以及儒家经典诗文。

三棒鼓的题材大抵包括三类。第一类来自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譬如《梁山伯与祝英台》《白蛇传》《天仙配》《仙姐送子》③《韩湘子化斋》《目连寻母》等都是来自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这包括梁祝传说、白蛇传说、董永传说、八仙传说、目连传说。同时三棒鼓还以民间故事作为底本,譬如《秦香莲琵琶宴》以秦香莲的民间故事为底本,《洛阳桥》源自“蔡状元起造洛阳桥”的民间故事,《秦雪梅吊孝》写秦雪梅与商林的爱情悲剧,该故事来自民间故事,在豫剧里亦可见。三棒鼓《四下河南》又名《滴血珠》,讲述赵琼瑶与恶人斗智斗勇,四下河南的故事。该故事在清代即有刻本传世,后在汉川善书、川剧中亦有演绎。三棒鼓《三娘教子》讲三娘王春娥含辛茹苦教育继子的故事,故事来自民间传说,秦腔、豫剧、京剧、昆曲、河北梆子都有所演绎。

第二类来自历史故事和历史演义,譬如《诸葛亮吊孝》《白帝城托孤》《武松斗杀西门庆》《马前覆水》《薛仁贵回窑》等来自三国故事、水浒故事、朱买臣故事、薛仁贵故事,这些故事或多或少可以在历史故事或历史演义中觅得根源。《安安送米》讲的是孝子安安的故事,该故事载于《后汉书·烈女传》和劉向的《孝子传》,明陈罴斋据此作《姜诗跃鲤记》,潮剧和秦腔等地方戏都对此有所演绎。又如三棒鼓名篇《三打华府》《盖世义侠李三宝》源自历史演义小说《天宝图》,该小说讲述了元代义侠行侠仗义的故事,颇似《水浒传》的风格。

第三类来自经典诗文。譬如三棒鼓《孔雀东南飞》来自汉乐府长篇叙事诗,又如《增广贤文花鼓词》以著名读物《增广贤文》为蓝本,引用如下:“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天下多得很,知心有几人。”①三棒鼓鼓词将《增广贤文》中的“相识满天下”改为“相识天下多得很”,除此之外,几无改动。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三棒鼓的题材与汉民族的民间文学、传统戏曲具有同源性。随着文化认同的深入,到了20世纪三棒鼓还出现了革命历史题材作品②,这充分说明土家族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文化认同并不意味着被完全同化,在具体叙事中,三棒鼓作品体现出明显的本土意识,是谓“异话”的叙事策略。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某些三棒鼓作品会改变人物原有身份,换上土家族人民所熟悉的身份。譬如《三打华府》是三棒鼓的经典篇目,源自历史演义小说《天宝图》。其中苏子健、苏鸾娇兄妹二人,是镇国将军苏定国的子女,算是出身名门。而三棒鼓《三打华府》中两份抄本,都将苏子健、苏鸾娇身份进行改写。他们兄妹二人不是高门大户,而是合肥县苏家村人,父母双亡,一无田二无土,只能学打三棒鼓,流浪走四方。抄本细致描写了兄妹二人过人的技艺,“哥哥苏子健,是个英雄汉,三根棒儿手上玩,玩得好熟练。妹妹苏鸾娇,人才多美貌,从小练就三把刀,同把花鼓操。”③ 三棒鼓《三打华府》对人物身份进行如此改写,有其现实依据。《万历野获编》记载:“吴下向来有俚下妇人打三棒鼓乞钱者,予幼时尚见之。亦起唐三通中王文通,好用三杖打撩,万不失一。”④可见,在明朝即有以三棒鼓行乞。又《花鼓根源》的鼓词里提到:“讲起打花鼓,根源有来处,扬州凤阳两个府,先把三棒舞。”⑤由于历史原因,从明代开始,凤阳三棒鼓艺人以艺行乞成为一种传统。所以《三打华府》里将苏子健和苏鸾娇的身份改写为人们所熟悉的三棒鼓艺人,这一身份既符合并服务于他们行走江湖的剧情需要,又更容易被当地观众所接受。

在具体故事情节中,三棒鼓作品也会做细节调整,而这些细节往往体现了土家族人民的性格。譬如《安安送米》中姜诗的母亲陈氏,不喜欢自己的儿媳妇庞三娘,偏爱女儿秋姑。秋姑待嫁,为筹嫁妆,欲加害嫂子。陈氏纵女行凶,逼走儿媳。待女儿出嫁后,自己重病,才发现无人可依,女儿更是老死不相往来。陈氏托人假报丧信,骗女儿前来。秋姑至发现上当,恼羞不已。陈氏良心发现,大骂不孝女。她骗女儿枕头下有私房钱,秋姑窃喜,上前取钱,陈氏咬住秋姑手指不放。秋姑与母亲决裂,回家后手指发炎,全部烂掉,又因丈夫做土匪,受累被绞死。最终陈氏请回庞氏,一家团圆。《安安送米》有很多地方戏版本。相比而言,三棒鼓作品中的母亲陈氏回心转意接回庞氏,并非纯粹因为孙子安安对庞氏的孝心,而是自己深受女儿不孝之苦,在孝媳与恶女的对比中,陈氏的悔悟显得尤为真实。陈氏骂女不孝,咒女遭天谴,最后咬其手指,这些以恶制恶的细节在其他同题材的戏曲和曲艺作品中尤为难见。这反映出土家族人民嫉恶如仇的是非观和刚健勇猛的民族性格。

二、三棒鼓表现形式:同形别体

三棒鼓在表现形式上与汉民族传统曲艺和戏曲形式有着相似性,但也保持了自己民族的文化因子,这尤其表现在表演场域、表演程式和文本体制上。

(一)表演场域:欢歌与丧鼓

作为民间艺术,土家族的三棒鼓和汉民族的花鼓都参与了普通百姓重要的生活场景。传统的节庆之日、结婚、寿诞等喜庆之日,都离不开三棒鼓和花鼓的欢歌表演。从表演场域上看,花鼓多在喜庆的日子里上演,为红喜事作庆贺之用。而三棒鼓却是红白喜事通吃。尤其是在治丧之时,请三棒鼓艺人坐堂,是治丧仪式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三棒鼓在参与治丧环节中,具有很强的仪典性。譬如在仪式演唱中就有《参亡词》《过十殿》《花鼓上紅词》《辞亡劝孝》等诸多定篇。这些词作多是在人去世时演唱的篇目,而演唱内容带有一定的仪式性。譬如《参亡词》就是从追悼逝者一生开始,“可叹×××,离却旧时苦。谁知又别近代福,盂兰把会赴。”然后总结逝者一生的价值和意义,最后为活着的人美言,替他们疏解伤痛。譬如“儿孙自然行孝念,放心去登仙。儿媳都成才,姊妹又亲爱……”①这类仪式篇会根据逝者的身份和职业设计特有的鼓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三棒鼓尤其推崇“孝”的观念。譬如《辞亡劝孝》就是专门劝世人孝敬长辈的篇目,而《老来难》《劝世文》《新编劝世文》都是劝世警言,其中不乏对父母含辛茹苦养大子女的描写,同时还有各种浅显易懂的比喻。譬如“妈妈像春天,儿女得温暖。爸爸他就是高山,为儿挡风寒”②。这也体现出土家族与汉族在孝观念上的认同性。

在给逝者举行追思仪式的过程中,三棒鼓艺人还承担了一部分仪典功能。譬如,在《辞亡劝孝》 的结尾部分, 通过鼓词开启祭奠仪式,“有请×××,敬上一杯酒。喊声妈妈你好走,一去不回头。敬上酒二杯,最后把娘陪。离别儿流伤心泪,娘去不能回。三杯美酒洒,孩儿来报答。伤心悲痛喊声妈,老人安息吧。”③ 可见在祭奠亡人的过程中,三棒鼓艺人不仅要唱词,还要引导孝亲完成祭奠仪式。在最近几年的祭奠仪式中还出现三棒鼓艺人绕棺的活动,这些都说明三棒鼓在土家族祭奠仪式中承担了重要的仪典功能。

(二)表演程式:守制与出格

土家族有俗语:“打不起豆腐(粑粑)送不起钱,打一夜丧鼓陪亡人。”这说明三棒鼓在土家族丧葬仪式上具有重要的作用。从丧葬仪式的表演程式来看, 三棒鼓的表演一般分为四个步骤:第一,演唱参亡词。三棒鼓艺人会根据逝者身份和人生经历演唱参亡词。第二,表演扯白,也就是讲笑话。在这个阶段,三棒鼓艺人互相拆台,以挖苦对方为乐。三棒鼓艺人可以是互相挖苦,也可以是互相吹捧,还可以自吹自擂。这个部分是三棒鼓表演的高潮。第三,表演说书。到了下半夜,年轻人渐渐散去,为了度过漫长的守灵夜,三棒鼓艺人会表演说书。第四,演唱散花辞灵。所谓散花是指通过燃烧五彩条状的纸,把逝者的罪恶带走,同时三棒鼓艺人在这个阶段要说一些感谢孝家的话,并为他们祈愿祝福。拋刀表演也可加入其间,以增强其趣味感。④

由此可见,三棒鼓在祭祀场合中的表演步骤具有程式性,这种程式是其漫长演绎的过程中逐渐固定下来的规矩,在这一点上三棒鼓与汉民族传统戏曲有异曲同工之妙。戏曲表演里有“宁穿破,不穿错”的说法,就是对表演体制中角色行当的要求。与传统戏曲恪守规矩所不同的是,三棒鼓在守制的同时,往往有出格之举。

三棒鼓的出格主要表现在表演挖苦、拆台的内容上。相较之下,参亡词、说书和散花辞灵三个部分基本上都有一个大致的底稿,是一种程式性的表演。唯有在扯白阶段,三棒鼓艺人充分发挥了其自由创作的才能,扯白内容包括天南海北、宇宙洪荒,而且完全不受丧葬仪式的约束,越是恣意放纵的扯白,越能获得观众的认可。譬如“哪里人最白,哪里人最黑。哪里最冷哪里热,晓得不晓得?欧洲人最白,非洲人最黑。我国东北要冷些,海南岛最热”①。这样的鼓词与丧孝文化毫无关系,纯属娱乐。在这个环节越是说一些斗狠骂人的话,观众就越看得津津有味。从扯白的创作来看,三棒鼓艺人可以做到随境口诵、应鼓而出,这种创作只要基本押韵即可,带有很大的灵活性。三棒鼓艺人能够对答如流,甚至把对方“打压”下去,造成某种戏剧性,就取得表演成功。

在三棒鼓的表演程式里,第一、三、四个步骤都侧重孝文化的表达,唯有扯白阶段打破了祭祀典礼的严肃性,以一种狂欢文化消解了孝文化内在的秩序感,而这点恰恰体现了土家族独特的文化个性。土家族有着独特的生死观——视死如生,对于生命的逝去,他们会认为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因为生命的终止,只是结束一种生命形态,接下来生命会以另一种形态继续下去。所以在丧礼上他们会跳丧舞、打丧鼓、唱丧歌,而这一切都与汉族丧葬文化中的肃穆、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同时,在土家族文化里,还有一种独特的“骂文化”,这种骂不是辱骂,而是以骂为歌,通过骂的形式,表达一种戏剧化的情绪。譬如在婚嫁仪式上有“骂媒”或“媒骂”的环节。?譺?訛三棒鼓在扯白时以挖苦为戏眼,正是土家族独特“骂文化”的一种表现。

(三)文本体制:谐韵与游戏

三棒鼓的文本从格式上来讲多以五五七五为基本样式,四句一段,每段一韵,每句押韵。?譻?訛从文本形式来看,戏曲和曲艺多有自己的程式化的文本形式,譬如元杂剧的一本四折一楔、传奇不分折而分出,都是其文本体制。相较而言,三棒鼓的文本体制相对简单得多。然而其文本体制之外,还有一种游戏之作,这种游戏文本不以内容为核心,而是围绕韵脚做文章,全篇既没有实际的剧情,又没有明显的情感指向,似乎纯粹是为了玩文字游戏,例如“全心全叫(意),深信不叫(疑)。有条有的叫做(理),可歌叫可(泣)”?譼?訛。从内容来看,这些句子之间没有必然关系,鼓词也没有任何情节描写。这一段韵脚归在“提西韵”里,这样的文本被称为“成语斩言字”,即每句里面都含有一个成语,但成语又被拆开,保留最后一个字,每个成语的最后一个字必须押韵。另一种成语斩言字的格式更为复杂,需要把成语的最后一个字隐藏起来,用成语的第三个字来谐韵,譬如“已经山穷水(尽),不要想入非(非)。即有愿望壮志未(酬),也是无能为(力)”?譽?訛。这个段落的韵脚在“推唯韵”。这种演唱非常考验艺人的知识储备,尤其是对成语及其韵部的熟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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