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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毅的贫生张仪

2020-08-22李泉林

金秋 2020年10期
关键词:张仪苏秦水袖

◎文/李泉林

喜欢玩味《苏秦激友》这折戏,盖因它和我心底里长期隐蔽的莽莽苍苍的壮怀,产生了某种挥之不去的暗合。三意社的王战毅也喜欢《苏秦激友》(以下简称《激友》),只不过,我在精神层面摩挲,他在秦腔的舞台上忘情。他的师傅苏育民老先生更喜欢《激友》,他将这折戏用情用心用意地打磨成范本,留给世人品,传给王战毅他们演。

苏秦是前无古人的超凡,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合纵六国,拜受六国相印,相当于做了联合国秘书长。而张仪一点也不比他同学逊色。他是后无来者的卓越,凭璀璨的外交才能,拜秦国相,连横六国,使秦成为独霸天下的大佬。鬼谷子得英才而育之,能教出这样两个鬼斧神工,此生夫复何憾?这是两个世界级的操纵者,他们的光芒,与日月比肩,不落幕地挂在了战国七雄的天空。所以《激友》中的张仪,虽一时穷困潦倒,乃至走投无路,也只是人生途中一次浅淡的调整,身上的大抱负,大格局,大胸襟,大气魄,大能耐,未曾亏损毫分。当我们把他定义为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大外交家的时候,他来同学这里告借之时,伟人的架子就决不能塌,伟人的范儿就决不能减。寒酸的布袍下,其实包裹的是一颗特别挺拔的灵魂。

战毅塑造的舞台形象往往气象不俗。第一次看三意社的《火焰驹》,差一点被黄璋惊呆了。我看到了惊人相似的刘毓中老先生的再版。我到处打听,这黄璋是谁演的?其风度、气韵、模范竟至于与刘毓中老先生乱真,便是那眼风,也弥漫着刘毓中老先生的韵致——捧一卷经史,摇一把绸扇,着一袭福寿的员外长袍,眉宇间闪烁着肃穆冷峻,一个退隐显贵的风光便呼之欲出了。人告诉我,这就是王战毅。我顿时肃然。

后来的交往中,我总是隐忍不住地在战毅的眉目间提取刘毓中老先生的影子,而且每一次都能成功。他们除了高矮悬殊,经典的五官中确有惊人相似的图案。生活中的战毅是活跃的,又是澄净的。一个演员会武术也就罢了,却满心痴情地迷醉于书法。迷醉于书法莫要说起,却神往地在密宗佛道中流连。一次宴会之中,满堂端坐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一桌。战毅说,太静了,我给大家唱两句。战毅喜欢热闹,忘情处他会在宴席间拿大顶,翻跟头。战毅的身上,有童趣,灵魂里有澄净的东西。乃至于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了。所以,游刃于各个领域,莫不心驰三世,神往八级。一个这么好动的孩童一般的男子,却行走在威严冷峻老辣奸诈的角色里,分寸恰好,仪表恰好,味道恰好,气象恰好。这就是战毅的可塑性。老实说,我是浓郁地青睐着古装而且沧桑的王战毅。那种古色古香烈烈飘扬的风流,让人无端地沉迷而不自拔。

战毅并没有师从刘毓中,却专修在苏育民老先生的门下。苏育民上世纪50年代就作为全国政协委员进京开会。我认真拜读了先生的发言稿,油然而生敬意。先生的艺术堪称宗师,先生的襟怀、见地、思路、观念,称得上推动秦腔艺术的旗手。所以,战毅的格局、气象就不会小。

贫生大都有湿淋淋的人生,张仪也不例外。在赵国的时候,因为灰暗的寒酸,曾被误以为和氏璧窃案的疑犯。苍黄的屈辱,往往尾随者贫贱的栋梁。你只要看看,此时候,盎然打坐在公案之上,蟒袍玉带,藐视万类的苏秦苏相国,他当昔日结盟的同窗是一缕空气,傲视的烈焰万丈腾升,就知道我们可怜的怀才不遇的张仪,他的仪容仪表该令人怎样的不忍过目了:一袭半旧的玄色衣帽,粗布鞋袜,一身饥寒袭扰的瘦削身骨,看一眼令天地黯淡。战毅要演的就是这么一位酸楚人物。

苏秦的傲岸是伪装的,昔日的结盟不曾褪色一厘一毫。而且他认定,只有这位同窗挚友的才干,才配得上与他一起完成合纵和连横。他在心里怎样的佩服着,而此刻,却只能这样作践蔑视乃至于践踏。这是他连横的第一步棋。他的重金,只有在送达秦赵边界时才会捧出。被蒙蔽的张仪哪里知晓,他恨不得寝其皮而食其肉。战毅要表现的就是这样一个蒙在鼓里浑然不知的惊世奇才的怨恨和愤怒。

苏相国府里的门客,舍给张仪一盘残羹冷炙,而且委地而放。这是饲犬的规格!一个世界级雄才大略的人物,其人格被血腥的蹂躏着。王战毅,走到餐盘之前,怒气三千丈地颤栗着。他的手,他的袖,他的眼脸,综合地颤栗着。这是怨恨到发狂境地地抖索。他冷笑,寒气逼人的冷笑着:苏季子,我把你当就仁义的君子,谁料,你竟是个小小的小人。王战毅骂堂上的宰相,一点也不惧怯。在他心里,貌不惊人衣不遮体的自己,并不比峨冠博带的苏宰相伟小。不知该怎样发泄,才能解心头万仞之恨。他历数这个骄傲的同窗昔日的不得志:当年你我入雍州,过函关,献策秦王。人家将你的万言书用火焚葬。貂裘敝,黄金尽,你也曾旅态凄凉。而今你一日身荣,忘却结义之谊,实则大大的势利小人!

王战毅的表演在圈里是被公认的。他的人物的感觉特别好。此刻,他的水袖如同心中愤怒的延伸,根长在心里,枝叶在体外摇曳。水袖一般是坤角的玩物,战毅凌舞起来却是另外的况味。他骂:苏季子,我把你个小小的小人。那水袖团起的恼怒,一股脑砸在苏秦的公案。他唱:将你的万言书用火焚葬。那水袖舞起的袖花,一堆又一堆,掷地委尘。所有的不屑,所有的嘲讽,所有的挖苦,都在这袖花里翻卷抛洒着。我一般不欣赏生角的彩腔,但战毅在此刻甩出的彩腔却令我觉得必须而且恰当。这是怎样的时刻?这是盖世大英雄被凌辱的时刻,他的灵魂里怎能不压榨出钻天杨一样的呐喊。战毅的彩腔并不尖锐,是苏育民先生在《打柴劝弟》里特有的那种。这种彩腔,是厚实的钢刀新磨出的锋芒,是浆水酿到极致才亮出的劲酸,是炉火煽到顶端才喷出的纯蓝。因为战毅的《激友》,我不再排斥生角的彩腔了。

战毅的生命里,底色是欢喜和天真的,所以他有广袤的众生缘。就连一位老太太,一位重量级的大艺术家,人所敬重的全巧民老师,曾经直白而可爱地对我说,战毅是她心中的偶像。战毅热爱艺术,热爱生活,热爱众生。本是国家一级演员,很多时候,却乐于为后来者跑龙套。因此在圈里获得“国家一级龙套”的诨号。别人在台下津津有味地欣赏主角的表演,我却在台下拜读战毅的龙套,心中的敬重如春韭一样,割去一茬又生一茬。我敢说,一个如此有水准有影响力有知名度的艺术家,经常而不是偶尔地甘愿屈身为年轻人跑龙套,陕西乃至西北的圈子里,唯王战毅耳!那些耍大牌,摆架子,晾场子的所谓艺术家,他们在战毅的人品面前,应该顿首跪拜!

总爱品味战毅贫生的张仪。在低谷处演大人物,战毅没有取仰视的角度。寒衣下,包裹着巍峨的骨骼,落魄处,掩不住高士的傲岸。《激友》里的战毅,从容地掀开他的艺术张力,那是一种并不张扬的厚实,更是一种并不陡峭却不易逾越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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