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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补》中的“花”与“茶”

2020-08-17刘雨晴

大学生 2020年8期
关键词:行者牡丹世界

编者按:疫情期间网上学习、居家作业,同学们仍然不缺思想火花的绽放。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的同学们在“中国古代文学史”课程中,认真研读《西游补》《水浒传》等古典文学作品,撰写的读书报告精见迭出。

刘雨晴(北京大学)

古代小说《西游补》是一部明末白话小说,可以将其视作《西游记》的一部续书。《西游补》的故事插入于《西游记》第六十一回“猪八戒助力败魔王 孙行者三调芭蕉扇”之后,叙述了唐僧师徒经过火焰山后,来到牡丹树下,行者前去化斋,被情妖“鲭鱼精”所迷,渐入梦幻之境的故事。行者在梦中先后游历了“新唐”国、“青青世界”“古人世界”“未来世界”等多个世界,这些世界彼此交织、嵌套,尽是虚像幻影,最后幸得“虚空尊者”的呼唤,行者才得以醒悟。

《西游补》引发了古今中外大量学者的广泛关注。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给予了高度评价:“造事遣辞,则丰赡多姿,恍忽善幻,奇突之处,时足惊人,间以俳谐,亦常俊绝,殊非同时作手所敢望也。”许多港台与境外的学者也对《西游补》喜爱有加,称其为“千古奇文”“中国最难读懂的古代小说”“中国最早之超现实主义小说”等等,甚至认为它是“世界第一本意识流小说”。

自钮琇在《觚剩续编》中提到《西游补》的作者是董说后,直到1985年高洪钧所发表的《<西游补>的作者是谁》一文才引发了《西游补》作者究竟为董说还是董斯张的讨论。在这篇文章说,作者认为“《西游补》的作者不应再误传为董说,而应是‘静啸斋主人董斯張”。而在1988年,冯保善《也谈<西游补>的作者》一文在文章中指出,同时代的人并未称呼董斯张为“静啸斋主人”,因此“静啸斋主人或即董说的号;或系书商误题”。目前,学界倾向于认可董说为《西游补》的作者,徐江《董说<西游补>考述》、赵红娟《<西游补>作者董说新证》、杨峰《董说与<西游补>三题》中都通过新文献对董说创作《西游补》作出了进一步的论证。故在本文中,笔者将《西游补》的作者定为董说,以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在此,笔者提出“花”与“茶”两个意象,作为串联《西游补》的草蛇灰线,它们分别于横向和纵向两个层面贯穿了文本。通过行者与这两个意象的互动以及对它们最终的勘破,董说表达了“斩情根”与“立道根”的主题。

花:横向勾连世界的“情根”

我们可以观照到,全书是以“牡丹”引入,以“桃花”终止的。在笔者看来,“花”就是对于“情根”的指涉,“万色”是“万花”的变体,“万花”与“万色”穿插于各色世界中,不时迷乱行者心绪,行者最终识得其为幻影后,方得解脱。

行者入梦的契机与切口正是“牡丹”。唐僧师徒四人离了火焰山后,见着一条铺满落花的山路,竹枝斜出,漏出一树牡丹。行者与唐僧就针对这牡丹之“红”展开了一场辩论:

行者道:“师父,那牡丹这等红哩!长老道:“不红。”行者道:“师父,想是春天曛暖,眼睛都热坏了?这等红牡丹,还嫌他不红!”……长老道:“泼猴,你自昏着,倒拖我昏花哩!”行者道:“师父既不眼昏,为何说牡丹不红?”长老道:“我未曾说牡丹不红,只说不是牡丹红。”行者道:“师父,不是牡丹红,想是日色照着牡丹,所以这等红也。”……长老道:“我不说你身上红,说你心上红。”便叫:“悟空,听我偈来!”便在马上说偈儿道:牡丹不红,徒弟心红。牡丹花落尽,正与未开同。

自是西天取经的出家人,为何辨识牡丹之红?从这段争辩中足以看出,行者于此处已经生出“情根”。正如《<西游补>总释》中所言:“行者走火,始于牡丹之红……”自见牡丹后,行者说“日色红”,又说“身上红”,胡思乱想,心中焦闷,取出金箍棒登时打杀春男女。由此可见,“牡丹花”正是扎在行者心中的“情根”。花之虚幻,恰好佐证了行者心魔之幻,而花落之时,方为情根斩尽之时。

以牡丹为契机,行者误入梦境。在梦境中处处潜伏着“花”的影子,这些花影也隐喻着种种“情根”,它们在横向上勾连了各个世界,也即勾连了行者之心。

对于这种种情根,钱培名在《读<西游补>杂记》中将其归纳为“帝王富贵”“科名” “风流儿女”“英雄名士”“功名事业、忠佞贤奸”五种。在笔者看来,以上五种不乏重合之处,总和起来无外乎“富贵”“功名”与“情爱”三种。

茶:“斩情根”与“立道根”的纵向历程

董说的《西游补》总释对“茶”意象很关注:

茶味苦寒,力能清心、降火、除烦、止渴。故行者之在古人世界也,曰:“进入洞房,吃盏岕茶”;曰:“闲坐一回,还要吃些清茶”;曰:“大王且吃口茶儿,慢慢再讲”;曰:“开了门,等我进来吃口茶水”。且出未来世界也,曰:“新古人坐店中吃茶”;曰:“一柄碧丝壶,盛一壶茶”;曰:“今日替陈先生贺喜,大开茶席”;曰:“两个侍儿,又唤茶来”——频提“茶”字,有草蛇灰线之妙。

“茶”可视作一种降火、祛情的物事,不难将“茶”意象与“道根”相联系。全书“入幻—识幻—破幻”的结构与行者在书中对于“茶”的追寻线索也是同构的。另外,在《西游记》中,行者也是变为小虫伏于茶中,方得以入罗刹女肚中。以“茶”为草蛇灰线也可勾连两书。

(一)洞房岕茶:情难之补

最能体现行者囿于情难的,莫过于幻化成虞美人与项羽入洞房一节。行者于此处无疑体味到了情欲之燥热,于是时时提起心中烦闷,这烦闷固然有搪塞项羽的意思,但也蕴含了行者此刻的真实心境。行者刚与项羽携手进入洞房,便“吃盏岕茶”以期消除这烦闷。当项羽与行者说起自己曾经的英雄事迹,行者也处处劝大王道“且吃口茶儿”。但是行者此处仍然处于一个于情难中煎熬的境地,以至于伸手主动攀折“石榴花”。此时,行者对于“茶”并没有展现出追寻的姿态。

(二)无茶世界:万境皆幻

自项羽处离开后,行者撞入玉门,听到无人世界传来的声音:

行者道:“大哥,你在那里说话?”那人道:“大圣,我在你隔壁。”行者道:“既然如此,开了门等我进来吃口茶水。”那人道:“这里是无人世界,没得茶吃。”

从此处可以窥得两点。首先,行者于此处已经渐渐勘破了种种情根之幻,开始向他人索要“茶水”。其次,无人世界亦有人之声响,真可谓万境皆幻,故“茶”也是无形之茶,需要向内心探求。

(三)绿竹洞天之茶:道根之立

自第八卷开始,行者开始主动寻求道根之立,其意图又以审判奸臣秦桧、拜岳飞为师一段最为突出:

(行者)登时又派起五项鬼判:一项绿袍判官,领着青面、青皮、青牙、青指、青毛五百名剐秦精鬼;一项黄巾判官,带着金面、金甲、金臂、金头、金眼、金牙五百名除秦厉鬼;一项红须判官,领着赤面、赤身、赤衣、赤骨、赤胆、赤心五百名羞秦精鬼;一项白肚判官,领着素肝、素肺、素眼、素肠、素身、素口五百名诛秦小鬼;一项玄面判官,领着黑衣、黑裙、黑毛、黑骨、黑头、黑脚——只除心儿不黑——五百名挞秦佳鬼。配了五色,按着五行,立在五方,排做五班,齐齐立在畏志堂前。

审判秦桧后,行者下意识地开始了求“茶”之道,这在结构上有着很精巧的对应。刚别了岳师傅,便“坐店中吃茶”,见到鞑子隔壁的新居士也要暗暗嘲讽“这等臊气”,足以见得他已下定“斩情根”“立道根”的决心,但这还不足以让行者“真个跳出”。

到小说的第十二回时,行者找到了唐僧,而唐僧却于关雎殿上落泪,于插青楼上听弹词,凄凄楚楚不愿去西天取经,还为爱妾修离书遣徒,这一段的意境描写也颇有凄清的意味,正如空青室本所评点的那般——“勘破情根,复入凄凉境地,再一勘破,方能真个跳出”。如此多情的唐僧彻底断送了行者关于“情根”最后的念想,于是行者即刻转向寻茶之路去,也即寻道根去。方才离开,行者便撞着一个老翁:

《花与茶》源自“老树画画”

老翁道:“长老何来?里面请茶。”行者道:“若是无茶,我也不来。”老翁笑道:“茶也未必,长老自去。”行者道:“若是无茶,我也不去。”

此处行者便直接道破了自己寻着道根而来的目的,也表明了若寻不得道根,自也坚持正路的决心。此段后紧跟一片对于清凉世界的景色描写,无疑是已经经过了前路的凄风苦雨,到了勘破情根、梦魂将醒的时候。行者入绿竹洞中后,饮入两碗“兰花玉茗茶”,可谓以“茶”解“花”,以道节情。后文“翠蝇娘”的出场也与“飞云玉茶壶”“潇湘图茶盏”并置,翠蝇娘的“池邊碎玉”也正意味着以“茶”解“花”之意。

正是因为行者经历了“斩情根,立道根”的历程,才走出幻境。

责任编辑:马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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