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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讨好得来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

2020-08-17艾润

读者·校园版 2020年16期
关键词:蒋方舟值日女同学

艾润

我是最近几年才了解到“讨好型人格”这个词语的,印象最深的是作家蒋方舟在《奇葩大会》上描述自己的讨好型人格: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会先想一想别人的反应,以及做这件事情是否为了迎合他人的期待,自己是否符合他人的期待;在跟人交往的过程中,哪怕自己已经非常不愉快,也不会表现出来。她说自己不会表达不满和愤怒,明明心里不赞同、不喜欢别人的话,也要恭恭敬敬地表示认可。这些导致她在情感关系里很难发自真心地接纳旁人,在工作中也积攒了一些特别消极的情绪。

看到蒋方舟讲述这些感受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小学时的一名女同学。她有一个朝气蓬勃的名字——明兰。可她本人并不如名字那般有朝气,总是有点胆怯的样子,班里的同学不管谁找她帮忙,她都不会拒绝。有同学临时有事没办法值日,找明兰;体育课上没人愿意捡乒乓球,找明兰……没人愿意做的活儿、脏活儿、累活儿,都可以找明兰,并不是因为她有能力搞定一切,而是因为她好说话。久而久之,同学们使唤她好像也成了习惯。

于是,擦黑板、擦窗户的工作总是她来做。放学后,经常会看到瘦小的她拎着水桶值日。有时候我看到人手不够,就会去帮忙。

我曾经傻乎乎地问她:“为什么不该你值日,你却要做这些啊?你喜欢值日啊?”

她摇头说:“习惯了。”

“你不喜欢,可以拒绝啊!”我说。

她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眼,便继续扫地。我生气地跺了下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但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我们还是小学生的时候,班里已经有了拉帮结派的现象,虽然大家凑在一起无非是聊电视剧和明星画报,可每个人似乎都不喜欢落单,哪怕对某个话题不热衷,也要插两句嘴,以显示自己跟得上潮流,与同学们合得来。

在这样的话题里,明兰总是显得很拘谨,她的存在感一向很弱,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她贡献出来的话题。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很和谐的样子。直到有一天,有一名女同学丢了一支很贵重的笔,她怀疑是明兰值日的时候拿的。

那天只有明兰一个人值日,和她搭班的同学随便扫了扫地就离开了教室,没有人能为她做证。她就那样站在座位上,脸憋得通红,一直摇头。

班主任说会查,让明兰坐下。她还是倔强地站着,直到一节课结束才坐下来,趴在桌子上哭了。

那件事后来不了了之,那名女同学的笔似乎是落在了家里,但她并没有向被冤枉的明兰道歉,明兰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被道歉。我看到过明兰讨好似的把苹果切好,送给凑在一起聊八卦的女同学们吃,脸上带着刻意的、有点尴尬的笑容,大家嘴上说着谢谢,可待她转身离开,就有个刻薄的同学说她太笨了,连苹果皮都削不干净。

我不知道明兰为什么要那样讨好和迎合别人。直到她转学那天,我帮她搬书时才道出了我的疑惑。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因为我需要朋友。”

我站在那里看着明兰,对这个答案感到费解。

直到很多年后,自己的脸上也出现了明兰那种带着刻意的、有点尴尬的笑容时,我才吓了一跳。

那时候我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的创业公司上班,公司主要做一些课程培训之类的业务。当时的领导是一个不太容易打交道的人,不管我做什么工作,她都会不停地挑剔,习惯性地指责,似乎永远在否定我。白天上班,我有将近60%的时间都在应付她的情绪:突如其来的暴脾气,以及把家庭琐事中的问题带到公司的尴尬。同事们有口难言,只能忍耐。作为她的直接下属,我经常要向她汇报工作。为了让工作进展顺利,我要先安抚她的情绪。

时间长了,我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根据她的脸色判断她的情绪。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充满了负能量,却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种心理内耗。

为了能让自己在一个相对正常的工作环境里完成当日的工作,不因为花费过多时间安抚她的情绪而不得不把工作带回家加班完成,我做了好多尝试。后来,我慢慢地了解了她的脾性,情況确实有了一些改观,但我并不快乐。有时候早上起床坐在那里,想到要去这家公司上班,要面对这样一个领导,我会不由自主地哭出来。

这种坏情绪也影响到了我的人际交往,我得出一个结论: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制造矛盾。于是,为了避免与人争执,我会习惯性地认同别人的观点,哪怕在心里觉得那是错的。

甚至,我对和我最亲近的朋友也是如此。以前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有问题我会直接提出来。而今工作上大量的情绪压力让我开始觉得害怕,甚至恐惧争执。只要能风平浪静,什么都好说。我们有矛盾的时候,我会做先妥协的那个人;我们有分歧的时候,我就假装认同对方的观点。

可这样并没有把我们的关系拉近,反倒让我们变得越来越远。在亲密关系中,最怕这种自以为懂事的退让,其实委屈都憋在了心里,一旦出现契机,就会爆发。

我就在某一天爆发了。

朋友惊讶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她拍拍我的肩膀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们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如果你觉得我哪点做得不好,可以直接说出来啊!”

我看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看起来我是在寻求和谐,但换个角度来看,明明就是我预先设定了朋友不会理解我,便先向她妥协、先讨好她,这本身就是对感情的不尊重。

我坐在那里,向朋友哭诉我在工作中面临的压力。她静静地听我把所有的委屈都说出来,然后告诉我:“你其实可以选择换一份工作,并不是所有的职场环境都是这样的,这份工作可能不太适合你。”

我就像当年的明兰那样,茫然无措,低下了头。

我突然不明白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的意义是什么,想起自己曾经有好多次露出明兰那种刻意的、带点尴尬的笑容。我喜欢这份工作,但不喜欢这个环境,并且也无改变的可能。我所谓的适应环境的办法不过是不停地消耗自己。

有一次开例会的时候,领导突然对我说:“因为你长得不好看,所以你是没办法去外面做讲座、搞培训的,就只能处理办公室业务。”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说:“首先,我并不认同你的看法,外出做讲座、搞培训,看中的是资质、能力、口才,并不是你口中所谓的容貌;其次,我并不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问题;第三,如果可以,那麻烦你看一下自己的长相。”

说完这段话,我便离场了。我没想到后来领导给我道歉了,她说她是无心的,还抱怨我开不起玩笑。我只是一笑置之。

之后,我便辞职了。辞职那天,是那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最快乐的一天。

蒋方舟后来在东京待了一年,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社会关系,没有朋友,不用在意任何人的评价,这在某种程度上治愈了她的讨好型人格。她说:“真正欣赏你的人,欣赏的永远是你骄傲的样子,而不是你故作谦卑和故意讨好别人的样子。”

希望我,还有当年的明兰,都不要再讨好任何人了。

靠退让得来的和平不是真正的和平,靠讨好得来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当年的明兰不明白,如今的我已然明白了。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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