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守铸

“你在外面挣那么一点钱，却把家里的事情都撂给我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简直不配做男人！”

2020年2月7日晚，辽宁省本溪市东兴社区居民马占友在饭桌上向家人透露：省里启动新冠肺炎疫情一级响应，社区将进行封闭管理，需要招募志愿者，他已经报了名。

马占友报名当志愿者，妻子范玉丽非常担心：丈夫是个淋巴癌患者，前后经历了6次化疗，目前正吃着靶向药，身体比较虚弱。她决定报名陪丈夫一起当志愿者。马占友很高兴，没想到儿子马永明却冷冷地说：“你身体这么弱，就别逞强了！”马占友看着儿子，满脸期待地说：“要不你也报名？咱们全家齐上阵！”面对父亲的邀请，马永明没有表态，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看着儿子转身离去的背影，马占友苦笑：十年了，儿子和他一直有着深深的隔阂……

2009年6月，马永明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马占友没有丝毫的喜悦。当年，儿子初中毕业没能考上高中，只能进入一所中专学校。那段时间，亲友们的孩子考上大学的喜讯不断传来，让他深受刺激，他决定离家到外地打工。范玉丽不愿让他远行，他却铁了心要出去。当年8月，他来到南京打工。

此后十年，马占友每年春节后都要到外地打工。妻子觉得他在外地挣钱也不多，还不如在家门口工作，至少一家人能在一起。马占友说将来儿子娶媳妇要用钱，能多挣一点是一点。

2010年正月初九，马占友背着行李又要外出，妻子拦住他不讓他走。马占友执意要走。正在夫妻俩僵持的时候，儿子沉着脸从房间走出来，指着马占友斥责：“你在外面挣那么一点钱，却把家里的事情都撂给我妈，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简直不配做男人！”马占友觉得儿子太没规矩，行李一扔就要打他。血气方刚的马永明冲上去想和父亲动手，被母亲拉住了。冲突过后，马占友还是离开了家。此后，马占友父子很少说话。

自从2009年父亲外出打工后，马永明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在浴池上班，每天早出晚归，非常辛苦。这些年，虽然父亲把打工挣来的钱都寄回家里，可马永明还是觉得父亲自私，只顾一个人在外面快活自在。每年春节父亲回家，马永明从不主动和父亲说话，饭桌上看都不看父亲一眼，吃完饭就回自己的房间。父亲也端着架子，从不主动和他说话，父子俩形同陌路。

2018年底，马占友回家过年，妻子看他瘦得厉害，腿也肿了，便带他去医院检查，最终被确诊为淋巴癌。因为父子俩平时几乎没有交流，马占友住院一周后，儿子才第一次到医院看他。当时他浑身插满管子，儿子在妈妈的示意下，给他倒了一杯水，一声不吭放到他床边。他朝儿子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马永明发现，其实父亲挺在意他的。他到病房看父亲，父亲自豪地向病友介绍：“这是我儿子马永明，平时上班很忙，每年都是公司先进工作者！”随后近一年时间，父亲一直在放疗、化疗，身体非常虚弱。2019年下半年吃靶向药后，父亲病情稍有好转。2020年春节期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全国人民自觉在家隔离，没想到父亲却要报名当志愿者，这让马永明深感意外。马永明和父亲虽然有隔阂，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他。于是，他瞒着父母报名当了志愿者，并请求社区把他们一家分到一起。

“十年了，这是我们家拍的第一张全家福，还是在疫情期间，很有意义！”

2020年2月9日早上，马占友吃过早餐，穿好衣服，准备出发。出发前，他举着右手，对着镜子宣誓：“我一定要像共产党员那样，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协助社区做好防疫工作！”看到父亲热血沸腾的样子，早已准备好的马永明催促道：“快出发吧！”看到儿子穿戴整齐，马占友夫妇一脸诧异。马永明笑着说：“你们都上战场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啊！”马占友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好样的，儿子！”

到了防疫卡点，马永明担心父亲体弱，便找来凳子让他坐下。马占友却不肯坐，说他是来工作的，坐着执勤不像回事儿。上午11点左右，一名中年女子拎着一袋食物要进小区。马占友上前盘问，得知女子的母亲在本小区独居，她是来给母亲送食物和蔬菜的，中午还要给母亲做饭。按照防疫规定，外人不得进入本小区。可不让这名女子进来，老人就无法解决吃饭问题。防疫规定不能违反，还要兼顾实际情况。马占友一边安慰那名女子，一边打电话向社区书记徐爽音汇报。徐书记的指示是，让女子把送给母亲的东西先放在卡点，过后由志愿者送上门，老人的用餐问题社区帮忙解决。

中年女子看到社区安排得比较合理，就给母亲通了个电话，放下东西走了。怕中年女子的母亲在家久等，马永明对父亲说，他腿脚快，先把东西给老人送过去。马占友点点头：“儿子，你去吧！”那一刻，马永明和父亲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

中午，马永明和父母在防疫卡点上吃了盒饭。饭后，马永明和母亲催父亲回家休息一会儿，不然身体吃不消。马占友同意了。临走，马占友摘下手套，递给儿子，说：“明明，天冷你总不爱戴手套，手会冻坏的！”听父亲喊出“明明”二字，马永明心里一震：要知道，父亲已经十多年没有叫过他“明明”了。小时候，他骑坐在父亲肩膀上，父亲嘴里总是“明明”长“明明”短地叫他。这些年，父亲很少和他说话，他也不愿和父亲多说一句。父亲偶尔叫他，也是冷冰冰地喊他马永明。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一直持续了十年。

3天后，马永明和父母被派到主要防疫卡点，任务是疏导过往车辆。在主要防疫卡点上岗第二天，马永明去社区领防疫宣传资料回来，看到父母和一名工作人员正在抬一个报废的路灯杆，准备把路灯杆横在路口。他知道父亲身体弱，急忙跑过去替换父亲。没想到父亲坚持抬，说多个人多把力。把沉重的路灯杆从几十米远的地方抬过来是个力气活儿，看到父亲累得满头大汗，喘个不停，马永明赶紧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马占友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还邀功似的看着儿子，眉眼里都是笑。看到父子俩和谐的画面，范玉丽欣慰地笑了。

下午3点，天气晴好，马占友向妻子和儿子提议，一起照一张全家福。和他们一起值守的志愿者小杜是个爽快女孩，她让马占友站在中间，马永明和母亲分别站在左右两边，为他们拍下了非常时期的全家福。

马占友凝视着小杜传过来的那张全家福，兴奋地说：“十年了，这是我们家拍的第一张全家福，还是在疫情期间，很有意义！”马永明发现，下午下班前，父亲一有空就看那张照片。

晚上，马永明睡觉前再次翻看了那张全家福，突然想起，父亲患病后，母亲有一天伤感地对他说：“明明，咱们得给你爸好好治病，这个家一个都不能少啊！”父亲在家休养的时候，马永明几次听到父亲悄悄给母亲交代后事，说不想再花钱治病了，儿子还没结婚，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马永明看到，每次和母亲说这些，父亲眼圈总是红红的。

“通过这次疫情，我对您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您是个负责任、顶天立地的好爸爸！”

2020年2月中旬，辽宁降下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那几天，正赶上马占友周期性地吃靶向药，药物副作用很大，他全身无力，腿脚肿胀，恶心厌食。尽管儿子和妻子都劝他在家休息，他仍坚持去防疫卡点值守，说在外边为抗疫出点力，比闷在家里开心。拗不过父亲，马永明和母亲只得同意。

马永明成为防疫志愿者的第三天，他身有残疾的叔叔摇着轮椅也加入了志愿者队伍，每天拎着小喇叭向居民循环播放防疫政策及常识。一天下午，马永明陪着叔叔在小区门口值勤，父母在另一卡点值勤。下午天气非常冷，少有居民出入，叔叔和马永明唠起了嗑。叔叔动情地对马永明说：“明明，没有你爸，我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从叔叔口中马永明得知，2005年秋，叔叔患了重病，在省城大医院住了一个月，借来的钱花光后，再也筹不到钱了。放弃治疗就等于放弃生命。那个时候，父亲回到本溪做通母亲的工作，卖掉了唯一的住房，给叔叔筹钱治病。叔叔的病得到了医治，活了下来。说着说着，叔叔泪花闪烁。

听叔叔讲了这件事，马永明很是吃惊，父亲从未向他提起过。在他心里，父亲多年来坚持到外地打工，把家庭的重担撂给妈妈，是自私、没有责任感的表现，自己才不愿和他交流。叔叔所讲的事，以及疫情期间父亲表现出来的社会责任感，让马永明重新认识了父亲，同时也为误解父亲感到不安。

2020年3月2日晚上，马永明和父亲在防疫卡点值守。8点过后，外出的人少，卡点上只有他们父子二人。马永明想对父亲说些什么，没想到，父亲先开了口：“明明，爸爸一直想跟你说说心里话，这些年我对你和你妈亏欠很多，如果不是我生病，可能咱们还一直有芥蒂。为了能让你和爸爸亲近，我甚至愿意早几年生病……”听父亲说出这些话，马永明的眼眶湿润了。

马占友接着说：“我知道你和你妈对我当年外出打工有意见，认为我没有责任感，不配做男人。其实，自打给你叔叔治病卖掉唯一住房，我就觉得欠你们娘儿俩太多了。我外出打工有爱面子的成分，可你马上就要结婚成家，我得赶快给你们娘儿俩买套房子。虽然我在外面打工挣得不多，可总比在家门口挣得多些。现在总算有了咱们自己的房子，爸心里踏实。没想到我又病了，唉，真是不争气！”说到这儿，马占友捶打着自己，一直叹气。马永明赶忙自我检讨：“爸，都怪我不成熟，这些年惹您伤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您。通过这次疫情，我对您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您是个负责任、顶天立地的好爸爸！”兒子的话让马占友心里暖暖的，他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明明，你是个好孩子，上班这些年一直是单位的优秀员工，每月工资都交给你妈，生活上没有不良嗜好，爸爸一直以你为骄傲。爸爸生病后，你花了一万多块钱给我买药，爸爸觉得很幸福。如果有来世，我还想和你做父子，我一定做个好爸爸！”说着说着，马占友眼眶湿润了，马永明也泪流满面……

〔编辑：刘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