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昊

夏天的时候，我妈来南京看我，给我买了一堆桃。

“不要老点外卖！多吃水果！”我看着她把满满一大袋桃子塞进我的冰箱，心里默默哀叹没地方放鱼罐头和午餐肉了。

“妈，我不喜欢吃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奈地说。

“桃子多好吃！”我妈不理会我，“美容养颜又健康。是吧，老白？”

老白非常奉承地点头。这家伙对我从来没态度这么好过，大概是因为我妈给他带了新鲜的鱼，而我平常只给他买罐头。

老白是我养的猫。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叫他大白，但是自从他和我一起看了动画片《超能陆战队》之后，就不想叫这个名字了，因为里面胖胖的机器人也叫大白。

“我有那么胖吗？”老白——当时还叫大白——不满地问我。

我赶紧回答：“当然没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苗条、最矫健、最漂亮的猫！”

养过猫的人都知道，猫是主子，得宠着。

“那我就不要叫大白了！”他气鼓鼓地竖起胡子。

我觉得很犯愁，我最不会起名字了。“那你想叫什么呢？”

他若有所思地甩着尾巴。我着迷地看着他，猫甩起尾巴来真是可爱又迷人啊。

“叫我老白吧。”他最后说。

“噗。”

“你笑什么？再笑我挠你。”

我努力憋住笑。我养的猫果然随我，也不擅长起名字。

桃子还是得吃，毕竟买都买了。我艰难地吃了一个多星期，吃得打嗝都是桃子味。我还试图把桃子捣成糊糊加到老白的食盆里，后果是不仅要收拾打翻的食盆，还被挠了三道血痕。

这天打开冰箱，看到里面还剩最后一个桃子，我如釋重负地叹了口气。

“太好了，总算熬到头啦。”

就在这时，那颗桃子突然说话了：“我想当猫！”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一秒钟。不过一秒钟之后我就冷静下来，毕竟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

桃子重复了一遍：“我想当猫！”

“你是一只桃子，为什么想当猫啊？”我好奇地问。

老白从沙发上跳下，走过来，很不客气地怼我：“你是一个人类，不也天天说想当猫？”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有时想，当猫确实挺好的，有吃有喝，每天懒洋洋地睡觉、晒太阳、玩毛线球，还有人伺候铲屎，不像我，每天画商稿画到掉头发。

桃子说：“因为猫咪很受欢迎呀，我也想变得人见人爱，让大家都喜欢我。”

老白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很有眼光，谁让我们猫是高等生物呢。我们高贵、美丽、优雅……”

我制止了这即将跑偏的对话：“桃子也很受欢迎嘛。”

“你就不喜欢我！”桃子气鼓鼓地反驳，“你还说桃子味道怪怪的！”

我挠挠头，“这是，个人口味啦。”

“而且别人都很羡慕你有猫，从来没听说过谁羡慕你有桃子。”桃子说，“反正我决定了，我想当猫！”

“可是你当不了猫。”我实话实说。

“为什么？我会很努力的！”

“这不是努力的问题。”我向桃子解释，“你是水果，猫是动物，你和猫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猫的。”

桃子哭起来，“我不管，我就要当猫，我就要当猫……”

我发愁地挠挠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遇到一个桃子哭泣时应该怎么做。最后我决定吓唬桃子一下，“你再哭下去，我就要把你吃掉了哦！”

桃子不为所动地继续哭，“哼，你根本不喜欢吃桃，骗谁呢……呜呜，我要当猫……”

老白甩甩尾巴，“女孩子就是麻烦。”

“女孩子？”我惊讶地问。

“一目了然嘛。人类真是愚蠢。”老白说。

我看看桃子，又看看老白，忽然灵机一动，“好啦好啦，你别哭啦，老白会教你如何当猫的。”

“真的吗？”桃子立刻停止了哭泣。

老白明显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不满地抖抖胡子，朝我露出牙齿。我没给他发言的机会，抢着说：“当然是真的！老白是高贵美丽优雅的生物，是猫里面最最优秀的，他肯定会无私而博爱地教导所有想当猫的生物，我没说错吧老白大人？”

“谢谢老白大人！”桃子激动地说。

老白表情复杂地思考了几秒，最后哼了一声，“哼，没办法，谁让我是最优秀的猫呢。”

老白的第一堂课很快就开始了。

“老白老师，我应该怎么做呢？”桃子被我从冰箱里拿出来，现在她安稳地坐在沙发软垫上，恭恭敬敬地等待老白的教诲。

“你可以先当一个饼干。”老白说。

“什么？”我和桃子异口同声地问。

“当饼干。”老白面不改色，“人类对饼干的热爱也是很强烈的，仅次于我。”老白高傲地昂着头，让窗外的阳光均匀地照在他背上，皮毛显得光亮又顺滑。

桃子非常信服地点点头。

“而且最主要的是，想当猫可没那么容易，得循序渐进，做好铺垫。你和饼干都是食物，学习起来也方便。你先当一个好饼干，然后再来找我学习如何当猫吧。下课！”

老白说完，就蹿出窗户，到屋顶上晒太阳去了。老白真是狡猾得可以。

桃子看向我，“我该怎么当饼干呢？”

“喏，饼干盒在桌子上。”我指给桃子看，“你可以去问问看。”

桃子到了饼干盒旁边，向里面的饼干打招呼：“饼干，你们好！我是桃子！”

饼干们没有回应她。

“我想当一个好饼干，请问我应该怎么做？”桃子继续问。

饼干们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对了，因为饼干根本不会说话。真是谢天谢地。如果饼干也活了，我就没办法安心地吃它们了。

桃子很沮丧，“饼干不会说话，我该怎么办啊……”

眼瞅着她又要哭了，我赶紧说：“饼干不会说话，可是饼干盒会呀！阿盒，你怎么半天都不出声啊？”

“她在跟饼干聊天，我不应该打扰她。”阿盒认真地说。

阿盒是我的饼干盒，他是马口铁做的，身上印着可爱的小猫图案。其实他的全名叫盒盒盒盒，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像笑声，很快乐。但是盒盒盒盒太长了，叫起来也麻烦，所以简称为阿盒。

比起老白那个狡猾的家伙，阿盒就老实多了，虽然有时候有点儿憨。

“如果你问我，我一定会回答的，可是你没有问我嘛。”阿盒对桃子说。

桃子非常上道，“阿盒老师！请问如何才能当一个好饼干？”

于是，阿盒的第一堂课就开始了。

“一个优秀的饼干，应该蜷起身子，安安静静地在饼干盒里待着，等待主人的光临。”阿盒说，“你想当哪种类型的饼干呢？”

桃子迷惑不解地问：“如果只是待在饼干盒里，当什么饼干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 阿盒说着，打开盒盖，向桃子展示饼干盒里面的样貌，“如你所见，饼干的样式多种多样，等待的姿势也各不相同。”

桃子瞧了瞧，说：“明明只有几块方形饼干啊。”

“什么？”阿盒大叫起来，“哎，不对，为什么少了这么多？”

我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夜里我在赶一个公司的宣传海报，太饿了，就偷偷吃了好多。”

阿盒沮丧地抱着自己的盒盖，“我花了好大工夫才把它们摆得漂漂亮亮的……”

“没关系，我今天就去超市再买些饼干！”我连忙安慰他，“各种形状的都买！夹心的也买！”

阿盒委屈地抱着盒盖，“那好吧。你要記得，多买几块巧克力豆曲奇，把它们摆在最上面会好看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盒非常耐心地教桃子如何做一个好饼干。我买回来各式各样的饼干，给阿盒当教学用具。

“看，如果是有花纹的黄油曲奇，就要平躺下，避免花纹磨损;如果是薄脆饼干，就要贴在一起竖着站;还有这种卡通形状的小饼干，要按照各自形状摞在一起，不然会很占空间！”阿盒详细地向桃子介绍各种饼干，听得桃子一愣一愣的。

“那我应该怎么摆放呢？”桃子问。

阿盒看了看她，“唔，你身材有些胖，不如先减减肥？”

桃子听话地开始进行减肥运动。

她首先尝试了俯卧撑，但是只能俯卧不能撑，最后是被我扶起来的。她又试着做仰卧起坐，同样也是躺下就起不来，还是要我去扶。当她准备尝试波比跳的时候，我果断阻止了她，毕竟如果磕坏了就不妙了。

“减肥还是算了吧。”我对阿盒说，“你就把桃子看作一个巨大的球形饼干好了。”

阿盒说：“有道理，不过那样实在太占空间了。”

“没事儿！我来给你摆一个漂亮造型。”我把饼干盒正中间的好多块饼干掏出来，再把桃子放进去，让她被周围的饼干紧紧包围着。

“占了这么大地方，真的没关系吗？”桃子紧张地问。

阿盒似乎还挺高兴，“没事啦，反正当饼干最重要的还是安安稳稳待着。现在这样也挺好看的。”

我也很高兴，这次买回来的饼干被阿盒看得死死的，我一直没捞着机会吃，现在终于能吃了。

在疯狂地赶完最近几份商稿之后，我总算能够休息休息。周六的下午，我带着老白、阿盒和桃子一起去公园野餐。我选了一块大树下的草坪，这里有阳光，有凉荫，还有微风吹拂，绝对是整个公园最舒服的地方。

“真不明白，野餐有什么好玩的。”老白趴在野餐布上抱怨着。细碎的阳光从头顶上方的树叶中打下来，在老白的皮毛上跳跃。我又一次感慨老白真好看。

“被主人带出来野餐，是饼干的大日子。”阿盒向桃子讲解，“此时，在怡人环境的加持下，饼干的美好会被成倍放大。”

桃子心悦诚服地说：“是的，阿盒老师！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坐着就行了。”阿盒回答。

放弃了减肥计划后，阿盒给桃子制定了漫长而无聊的学习任务，美其名曰“体会与感知优秀饼干的生活”，其实就是天天坐在饼干盒里一动不动。

我躺在野餐布上，眯着眼望向湛蓝的天空，惬意地深呼了口气。画商稿真的好无聊啊，如果不是为了挣钱，我倒是更希望能够画漫画。

“桃子，你学习得怎么样了？”我问。

“我已经体会到很多饼干的心理了！”桃子说，“每天坐在饼干盒里，周围是满满当当的饼干，充满香甜的气息，很安心。阿盒老师告诉我，饼干要怀着被人喜爱的心情等待人来，让我回想起从前挂在枝头的往事……啊不能想这个，我现在是要当饼干的。”

阿盒难得展露出了好奇心，“挂在枝头上的往事是什么呀？”

“可以讲吗？”

“当然，了解饼干的过去，是优秀的饼干盒应该做到的。”阿盒认真地说。

于是桃子讲起她挂在枝头上的故事。她和兄弟姐妹们互相看着长大，听风吹桃叶的歌声，看鸟儿飞舞的姿态，欣赏果农喷洒农药的盛大场景;桃子们从一粒粒小果实逐渐变大，身材变得丰满，表皮由青变红，香甜的气息也愈发浓郁……

桃子的声音很轻柔，听着听着，我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已经成了著名的漫画家，正在外面跑签售。阿盒和桃子站在我两侧，桃子负责给我递漫画书，阿盒则是把读者送的礼物全部装进饼干盒里。我签名签得不亦乐乎，穿着保安服的巨大老白突然闯进来，怒吼着让我带他回家。

“别闹，让我签完这本……”我嘟囔着。

“回家！该回家了！”老白的声音似乎太响了。

——然后，他的猫爪子狠狠拍在了我脸上。

我这才醒过来。不知不觉睡了一下午，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老白，你没参与聊天吗？”我揉揉双眼，看到阿盒和桃子还在热烈地交谈着。

老白甩甩尾巴，“我才不要，不过是讲一些桃树上的故事，还有铁皮工厂里的故事，无聊！”

我向他指出：“你这不还是听了吗？”

老白瞪了我一眼，“只是因为他们太吵！”

野餐回来后，老白郑重地向桃子宣布：“你现在可以学习如何当猫了。”

没想到桃子却说：“现在吗？我觉得我距离好饼干还差得远呢。而且，我现在觉得当饼干也不错。”

阿盒开心地说：“就是就是，我们很聊得来！”

我悄悄地戳戳老白，“老白，你是不是自己玩儿太无聊，嫉妒阿盒啦？”

老白说：“不可能喵！我怎么会嫉妒喵！我只是尽我的职责喵！”

老白果然嫉妒了，他一说谎话就会话尾带喵。

不过老白不愧是老白，他很快想出了劝桃子的好理由。

“你现在已经意识到当饼干不错，就说明之前的学习卓有成效，你已经在思想上靠拢好饼干了。”老白说，“这是当猫的第一步！还记得我最开始跟你讲的吗，当一个好饼干，然后循序渐进，这是为当猫做的铺垫！你不能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啊！”

桃子被说服了，“老白老师说得有理！”

阿盒顺着老白的逻辑反驳他：“可是，你说让她当一个好饼干之后再去学习当猫，我认为她现在作为饼干还不够好。”

“那是因为她现在不想当猫了！”老白振振有词，“不想当猫的桃子不是好饼干，只有她想当猫的时候，才真正能够成为好饼干！”

阿盒和桃子最终都被老白的歪理说服了。

于是，老白开始教桃子如何当猫。

“猫咪准则第一条，要善待你的宠物。适时给予他一些温暖，让他摸摸你什么的，不然他会很难过。”老白说，“不过也不用太惯着他，毕竟他连鲜鱼都不舍得献给我们。”

桃子疑惑地问：“宠物，指的是谁？”

“就是小朱啦。”老白用尾巴尖指指我。我冲着桃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啊，可是我以为他是主人！”桃子惊奇地说。

老白摇摇头，“当然不是，猫才是真正的主人。阿盒都教了你些什么呀。”

我哭笑不得地听着，感觉桃子会被教成很奇怪的样子。

在老白的教育下，桃子学习了和当饼干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她努力尝试走猫步，虽然只是歪歪扭扭地滚动;她学习了撒娇、蹭腿和抖毛，可在我看来桃子做的这几个动作完全没有区别，都只是站在我身旁轻轻摇晃而已;她还向我要了毛线球和逗猫棒，但是桃子并不能玩这些东西，最后全都给老白用了，我怀疑是老白想换新玩具找的借口。

几天过去，桃子在当猫的道路上没什么进步，从阿盒那里学到的也丢得差不多了。她不再像饼干那样静静地坐着，而是经常性地抖动身体，练习撒娇、蹭腿和抖毛。

当猫的学习不顺畅，桃子很郁闷。但老白还算有良心，安慰了她。

“当猫必然是不容易的。”老白说，“作为宇宙中最高贵的生物，我们承受着各种压力和艰辛，偶尔有些动作做不好也很正常。接下来让我们进行重要的午睡活动吧，养精蓄锐才能参加社交活动。”

“社交活动？”桃子很吃惊。

老白凝重地点点头，“是啊，为了宇宙存亡，也为了保护各自宠物的安全，猫咪之间的社交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不过别担心，我可是最最优秀的猫，有我罩着你，没有猫会欺负你的。现在就先午睡吧！”

老白说罢，就钻到猫窝里，蜷成一团。累了很久的桃子靠在他的背上，也迅速进入了梦乡。

这大概是桃子最擅长的了，毕竟无论是当桃子还是当饼干，她大部分时间都待着不动。

幸福的午睡活动没有持续太久，阳台上一只狸花猫“喵”了一声，老白立刻睁开眼睛。

“社交时间到了！”老白说，“来体验一下猫咪艰苦的工作吧！”

我给桃子套上一个小布袋，把她挂在老白的脖子上。老白轻巧地从窗户跃到阳台上，然后又沿着水管跳到了屋顶。

屋顶上已经蹲了好几只猫，有狸花猫、波斯猫，还有邻居郝建国的胖橘猫。他们用警惕的眼神盯着我，我笑着挥挥手，转身进了屋子。猫咪会议照例是不允许人类参与的。不过这次我偷偷在小布袋上装了窃听器。

我坐在书桌前，一边整理最近要交的商稿，一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交谈声。

“欢迎老白，今天的会议内容是……”

“哎哎哎，还没到齐呢，那个叫温杜思的布偶猫还没来呢。”

“他叫温斯顿！”

“起个外国名，我老是记不住嘛。还是老白的名字好，顺口又好记。真羡慕你的人类让你自己起名字。”

“那当然，我的人类很乖的。”我听到老白骄傲的声音，“他对我一直都很不错，所以我也会让他多摸摸我。”

“真好呀！我也想被多摸一摸，可是我的人类天天工作，几乎不在家待。”

“你的人类不上班吗？”

“当然上班了！”又是老白的声音，“他是自由职业者，每天在家里画画。”

“哦哦，漫画家？”

“现在主要是画商业插图，不过以后肯定会当漫画家的！”老白信心满满地说，“毕竟是我养的宠物嘛！”

我摘下耳机，望着电脑屏幕上的画，心情有点儿复杂。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老白和桃子回来了。老白说讨论完了宇宙大事，需要休息，踱着步子回了猫窝。我把桃子从小布袋里取出来，问她感觉如何。

“当猫也挺不容易的。”桃子感慨道，“他們聊了好多好多话题，我感觉养人类好难啊。”

我挠挠头，“如果非要从这个角度想，似乎也没错……”

“也有人类不喜欢猫呢。”桃子说，“狸花猫说他的人类很好，但是那个人类的爸爸妈妈不喜欢他。”

“很正常，每个人都有各自喜好。”我说，“好比我妈很喜欢桃子，不喜欢饼干，我就正好和她反过来。”

桃子默默思考着。

两天后，阿盒来找我告状：“老白把桃子惹哭了！”

“难道是因为训练太苦？”我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猫窝旁边。桃子正在呜呜地哭，老白蹲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什么都没做！”老白说，“午睡醒来她就在哭了。”

阿盒不信，“肯定是你惹哭她的，我教她的时候她怎么没哭呢？”

“破盒子！”

“臭老猫！”

我懒得管老白和阿盒的拌嘴，轻轻拍了拍桃子，“你怎么啦？”

“我不想当猫了。”

阿盒听见后高兴地说：“对嘛，还是来当一个好饼干吧！”

“我也不想当饼干了。”桃子说，“我不知道我想当什么了……我，我好像什么都不是……”

“你是桃子呀！”我说。

“一个好桃子，是被人喜欢的，可是你不喜欢我。”

我想了想，说：“所以，你最希望的是被人喜欢，倒不是要当猫或者当饼干？”

桃子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的吧……”

“你不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啊。”我耐心地说，“我说过的，每个人都有各自喜好。但是有人喜欢你就足够了啊。”

我心里一动。这话仿佛也是在说给我自己。

我从前很想当漫画家，也画了一阵子漫画。然而各种批评声、负面反馈不断袭来，搞得我很灰心，不想继续画下去了。画商稿虽然偶尔也挺有意思，但是毕竟没办法自由表达自己想讲的故事。

其实想想，当年也有不少鼓励我的读者，说喜欢我的漫画。有那一部分人，就足够了啊。

桃子不客气地打断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我，“可是我被你买回来了，你不喜欢我，别人喜欢我又有什么用？”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见门铃响了。

“老朱，快开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时凯？”我惊讶地冲过去，打开门，“你怎么突然来了？”

“哈哈哈我来南京出差，跑来找你蹭饭呀。”时凯笑嘻嘻地进了门。他是我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了。

“哟，老白！还记得我吗？说起来，你为什么叫他老白啊，明明是黑猫。”

“这样才好玩儿嘛。”我说，“叫老黑多没意思。”

老白任由时凯揉着他的脑袋，一身缎子般的黑毛闪闪发亮。

时凯看见了一旁的桃子，“你竟然吃得起桃！最近桃子涨价特别狠，我好久没吃了。”

桃子突然变得非常激动。

“呃，你想吃吗？”我问时凯。

“想啊！我最喜欢吃桃了！”

时凯高兴地接过桃子吃掉了。

“看什么？”时凯擦擦嘴，发现我和老白都盯着他，“我嘴上有东西？”

“没有，没有……”

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请时凯出去吃完晚饭后回到家，我发现老白和阿盒蹲在垃圾桶旁边，正低头往里看。

“你回来了！”阿盒说，“快来看，是桃子。”

我低头往垃圾桶里看，吃剩下的桃核躺在里面，高兴地向我打招呼。

“嗨！”桃核说，“我现在，大概不能被称作桃子了吧？不过我很满意，因为终于有人喜欢我了。”

我的情绪也高涨起来，“真好！”

“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你说你说！”

“我想清楚了，我想要被人喜欢。”桃核说，“但是只作为桃子或者饼干的话，即使被喜欢，吃掉也就结束了。所以还是当猫好，可以长久地被喜欢！”

老白点点头，“不错，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我挠挠头，“这个……”

“能把我种下吗？”

我明白了桃核的意思，“当然可以！”

坐了两个小时的高铁，我从南京赶回了老家。

我妈一边在厨房里做饭，一边嗔怪地说：“怎么突然就回家了，工作不做啦？”

我爸说：“别听你妈的，她听你说要回来歇两天，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把桃核种在了院子里。老白很细心地拍拍土，之后又一直趴在旁边盯着看。

“桃树要多久才能长出来啊？”阿盒问我。

我上网查了查，“只是出苗的话，应该很快。不过要长成桃树结出桃子，大概需要三五年。”

“这么久？”老白不满地叫了一声，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我觉得很委屈，“这怎么能怪我啊？”

“就怪你！”老白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阿盒忽然说：“你们听，桃子在说话呢！”

我和老白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不要急，我会努力长大的。”桃核的声音很快活，“不过我不是桃子啦，很快也不是桃核了，接下来是桃苗、桃树？”

“不如让主人给你起个名字。”阿盒建议说，“我们都有名字，你也有一个比较好。”

又到了我最不擅长的起名环节。我绞尽脑汁想了很久，说：“叫你淑芬怎么样？”

我看到老白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淑芬有什么含义吗？”桃核问。

我翻开字典，“你看，‘淑的意思是善，美，清澈;‘芬就是好闻的香气啦。‘芬芳这个词儿听过没有？”

桃核很高兴，“那我就叫淑芬好啦！”

风吹过院子，老白身上黑亮的皮毛随风波浪般抖动。我坐在小院里，眯着眼睛望向高高的天空，暗暗下定決心，以后要推掉过多的商稿，为当一个漫画家而努力。我想要别人喜欢我的故事呀。

“写出来也可以吧？”阿盒说，“你可以先从写故事开始训练，我比较喜欢听故事。”

所以我写下我和老白、阿盒以及桃子的故事。当然，桃子现在叫淑芬啦。毕竟，不想当漫画家的插画师不是好作家。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