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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可尚的爱情筹码

2020-08-14崔民

中国铁路文艺 2020年8期
关键词:稿子电话

崔民

我与马可尚之间没有任何能够相识的关联因素,能够认识马可尚的概率几乎是零。然而,我在2001年元旦后第三天,居然认识了马可尚。

这天,省城嘎嘎冷,昨夜还下了大雪,街道变成溜冰场,滑得要命。我担心迟到,很早就从家里出来去上班。街道上的行人,像刚学步的孩子,前后左右摇摆着往前慢慢走,尽管走路姿势挺可笑,可谁也不笑话谁,这时候看别人的笑话,有可能自己就会滑倒,倒成了别人的笑柄。

费了挺大劲走到报社门前,我站在大门口,习惯性地左右看看,然后伸出手去拉门,至此,没有发生任何异样情况,几乎正常得像复制了昨天,我毫无感觉地往楼里走。

走进报社大楼内,一股冷风追随我飘进大厅,我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有一个人尾随我进入大楼。这个人见我回头,立刻笑容可掬地向我点头。我不认识这个人,警惕地看着他,只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便径直往楼里走。

这时,门卫室李师傅站起身,隔着窗玻璃用手指着那个人说着什么,我没听清,继续往前走。只听李师傅大声说:“雷主任,这个人是找您的。”说罢,李师傅从门卫室迅速走出来,“雷主任,这个人来的可早了,说要找您,我告诉他还没到上班点,让他在大厅里等,他非要在外边等,肯定冻够呛。”

我转过身来仔细瞧那个人,他看着像20多岁的样子,头发很长,梳得很有形状,肤色偏白,眉毛浓重。我打量他一番后,说:“你找我吗?我不认识你呀,你是哪位?”“俺早就认识您,雷主任。”那个人笑着说。

那个人挺机灵,听门卫李师傅称呼我“雷主任”,他立马也叫“雷主任”。我在脑子里搜索着这个人,可怎么也没搜索到认识他的记忆。我接触的人多,说不准哪个场合他记住了我,我没有记住他。

我上下打量了那个人一眼,说:“你找我有什么事?”那个人的脸色猛然变得有些红,急忙说:“雷主任,是这么回事,我写了一篇女青年创业的稿子,这个女青年的事迹非常精彩,想请雷主任帮忙在报纸上发表,嘿嘿。”

那个人见我站在那儿没动,脸上堆着笑说:“雷主任,能不能去您的办公室说话?”瞧着他充满期待的眼神,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带他来到了办公室。

我接过稿件看了一下,是电脑打印稿,没有署名,便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写上?”那个人一拍脑门,说:“这事整的,就是想在报纸上登稿露个名,还忘写了,嘿嘿。”他工工整整地写上自己的名字:马可尚。字体工整得像用电脑打出的楷体字,笔功不错。

至此,突然发生的情况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应该说我已经认识了马可尚。

马可尚写完名字,双手拿着稿,毕恭毕敬地递到我手中,看着我问:“这个稿子能发吧?”我挺烦那种把稿子刚送来就问能不能发表的通讯员,便说:“你先走吧,我看完稿子再说。”

马可尚两只手合拢在一起,轻轻搓着,说:“雷主任,俺当兵时就写过通讯报道,在军报上没少发表新闻稿,这个稿俺是千锤百炼地改了好几遍才敢拿来,真的不骗您。”

这个马可尚把自己称为俺,在我印象中,凡说俺的人都很憨厚。马可尚这么说,我觉得挺逗,憋不住笑了一下。马可尚脸红了,瞧了瞧我,把头又低下,说:“雷主任,让您见笑了。”

我忽然想起马可尚说早就认识我的事,便随口问马可尚:“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马可尚满脸认真地说:“是在报纸上认识的,看见雷迅这个大名发表的都是大文章,非常崇拜。”我听后只是呵呵一笑,对马可尚怎么认识我的事没了兴趣。

马可尚指了指办公桌下面,说:“那是俺们那儿的土特产,木耳、黄蘑菇什么的,都是深山老林里土生的,好吃还有营养。”

我瞧了一眼桌子下面,果然有东西放在那里。我绷着脸说:“我跟你说啊,这个我不能要,只要稿子写得好,发表是没问题的,这事你不用担心。”

马可尚急忙说:“这是一点小意思,这点土特产俺都有点拿不出手,雷主任您不会嫌弃吧?”

我有点为难,如果硬让他把东西带回去,马可尚会以为我嫌弃东西少,伤他的面子,想了想,便说:“那好吧,东西先放这儿吧。这样,你先找个地方逛逛,来一趟省城也不容易。我现在有几个事急着处理,中午,我在那家‘喜来顺火锅城餐馆请你吃饭,再说说你的稿子。”

马可尚很感激,连声说:“行啊行啊,那可太好了,谢谢雷主任。”马可尚迈着轻松的步伐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又说,“雷主任,一会儿见,俺等您。”

我望着马可尚的背影,突然觉得马可尚这么着急发这篇稿子,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事?我觉得我这个判断没错,至于是什么事,实话实说,我还真是没有猜出来。

我马不停蹄地把着急上版的几篇重点稿件处理完,又粗略看了一遍马可尚的稿子,这时已经快中午十一点半了,便起身往报社附近的“喜来顺火锅城”走去。这家餐馆虽然也叫什么城之类的名,可店里的面积并不大,也就只能摆几张桌子。

马可尚已经坐在餐馆里候着了。菜已经点好,桌上还摆了六瓶啤酒。见我来了,马可尚急忙站起来,说:“雷主任,您下午还有事,咱们就不喝白酒了。”我急忙摆手说:“啤酒也不能喝,有纪律。”马可尚极为诚恳地说:“那好,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您喝白开水,俺喝啤酒,认识雷主任是俺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事了。”

我拿起水杯与马可尚碰了一下,摆出个喝酒姿势,喝了一杯白开水,算是干杯了。马可尚瞧了瞧我,一杯啤酒一飲而尽,说:“行,雷主任,您喝白开水就算喝酒了。”

我放下水杯,对马可尚说:“看了你那篇稿子,果然是写过新闻稿的,有写新闻稿的功底。要说稿子的不足之处,就是文字表述上有许多不准确的地方,还有多处文字表达较啰嗦。”

马可尚眼睛发直,小心翼翼地问:“雷主任,稿子有这么多不足啊,能影响稿子发表吗?”我瞧了瞧马可尚不知所措的样子,笑了笑,问:“这篇稿子对你有这么重要吗?”马可尚回答说:“雷主任,不瞒您说,这对我来说简直太重要了。”马可尚看我一眼,眨眨眼,接着说,“雷主任,您老是笑,俺心里忽悠忽悠的,没底。”

我见到马可尚六神无主的样子,忙说:“这篇稿子发表是可以的,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得修改。”马可尚茫然地看着我。我又补充说:“具体修改的事一会儿再说,把稿子标题改成《写在时代潮头上的青春光彩》,你看怎么样?”马可尚使劲点头,说:“这个标题好,真好。”

我看马可尚像个马屁精,是个还没出道又很稚嫩的马屁精。可是看到马可尚虔诚的样子,又与马屁精不搭界。

马可尚神秘兮兮地拉了我一下,说:“雷主任,听俺给您讲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您就知道俺为什么着急发表这篇稿子了。”

马可尚这么急切地要发表这篇稿子,果然是背后有事啊!

马可尚端起酒杯,打了一个嗝,脖子往前伸一下,再缩回来,说:“雷主任,咱们干一个,认识雷主任,俺喜上眉梢,您就是俺的贵人。”我端起水杯和馬可尚碰了一下,说:“你脸红了,眼睛也红了,随意喝吧,别再干杯了。”马可尚又跟我碰了一下杯,急切地说:“雷主任,跟您这么说吧,俺这个人喝酒爱脸红,喝这点酒啥事都没有。”然后又笑着说,“喝酒脸红的人诚实,好交朋友,跟您碰杯了俺就得干。”马可尚一扬脖,又将一杯满满的啤酒送进肚里。

我站起身,想去先把账结一下。马可尚以为我要走,急忙站起来把我拦住:“雷主任啊,您千万别着急走啊,我的故事还没开讲呢。”我摆摆手,说:“去卫生间。”我没说去结账的事,怕马可尚抢着结账。

马可尚见我回来了,立刻站起来迎我,见我坐下了,他才坐下。马可尚的兴致高涨,又跟我碰一下杯,但没有喝,把杯放在桌上,神神秘秘地说:“俺给您唠叨唠叨我的事,俺细点说,您看精彩不精彩。”

马可尚从他第一次喝成醉鬼说起。

那是两年前的事。马可尚发现火车站旁边新开了一家美食店,名字叫青春闪亮美食店,很与众不同。他就怀着好奇心走进店里,更是吃了一惊,这店里布置得太有文化了,桌与桌之间用通透的书架当隔墙,书架上摆满了书。哎呀,这哪像饭店,更像图书馆,这个创意太牛啦!马可尚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乐呵,跑回到宿舍,告诉了他的哥们吴达成。

马可尚和吴达成来到这家美食店。吴达成像是长了狗鼻子一样使劲地闻,说:“这个美食店菜炒得挺有滋味啊。”马可尚用手拨拉一下吴达成,低声说:“得嘞,一口菜没吃,就说菜有滋味,说假话连眼都不眨,是吧?”吴达成反驳说:“是没吃,可鼻子好使,会闻。”马可尚小声跟吴达成说:“小女老板很棒啊,像个文化人,挺有魅力,你要是没有这个感觉,就当我说的话是放屁。”吴达成偷偷瞅了小女老板,然后向马可尚伸出了大拇指。

马可尚和吴达成喝了近2斤散装60°白酒。马可尚摇摇脑袋说:“咱这脸像红色信号灯,往大街上一站,汽车准停。”吴达成没有摇头,只是笑了笑说:“你这话说差了,咱们往街上一站,汽车准停,那是司机怕撞着醉鬼,哈哈。”

小女老板看看吴达成,笑着说吴达成说得对,然后捂着嘴跑到旁边呵呵笑起来。

马可尚顺着窗户往外看,看街边的路灯都是重影,但他仍然喊:“来酒啊,上点酒咋这么费劲!”

小女老板笑着走过来,冲着马可尚说:“别逞能了,也没人和你们比高低,别再喝了。”小女老板做个叫停手势。吴达成先说不喝了,马可尚也跟着说不喝就不喝。小女老板的话,他们乖乖听。

往回走的路上,吴达成说:“咱们都别激动,那小女老板跟咱有啥关系,咱不就是来喝点酒吗?”

马可尚后来知道,这个小女老板是中专毕业生,名叫燕菲雨,原来在食品厂当技术员,食品厂要裁员,其实裁员也裁不到燕菲雨头上,但她主动离职,办起了美食店。燕菲雨长得很漂亮,脆亮亮的嗓子,粉红的脸蛋,走路有飘起来的韵味。

马可尚津津乐道地讲着,似乎发现我的眼神有些游离,但迅速急刹车,停止了讲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俺讲得太细了吧,雷主任,您听着是不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我快点讲,您看行不行?”

其实马可尚讲得不枯燥,只是在那个瞬间,单位一件烦心事突然挤进我的脑子里,分了一下神。我挺佩服马可尚,喝了那么多的酒,瞬间的分神竟然都能让他抓住。我拍拍马克尚的肩膀,说:“你接着讲,你们单身汉的生活挺有意思。”

马可尚受到了极大鼓舞,像打了鸡血,兴奋起来,又接着讲起来。

那是夏天,马可尚和吴达成想喝点啤酒凉快一下,走到店前,那个风中摇曳不定的幌子竟然没有挂起来。马可尚说:“真他妈是怪事,美食店咋还关门了,这也太扫兴了。”

吴达成把耳朵贴在店门上,摆摆手说:“听,这店里面有人啊,怪事,怎么不开门营业?”马可尚急忙把耳朵也贴在店门上,果然听到乐曲声,顺着小饭店的窗户往里一瞧,有几个姑娘和小伙子在店里跳舞呢,餐桌统统靠边放了。那几个跳舞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铁路人,看上去很面熟,面熟归面熟,并不认识。

美食店门开了,燕菲雨出来了,脸红通通的,喘着气,摆手说:“进来吧,干吗站在外边,死热的天。”燕菲雨柔软光滑的手大大方方地搭在马可尚的肩膀上,说:“常客就算是朋友,来跳一会儿吧,乐呵乐呵。”

马可尚感觉燕菲雨的手已经透过薄布触摸到他的肉体,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心里荡起幸福的涟漪。马可尚从来没受过姑娘如此的触摸,这对他来说绝对是开天辟地的事。马可尚不敢动,生怕惊走燕菲雨那只柔软光滑的手。

马可尚第一次与燕菲雨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像是用了放大镜似的看着燕菲雨的脸,燕菲雨皮肤不是特别白,可是很细腻,女人味儿十足。燕菲雨说:“今天来跳舞的都是铁路人,他们整天在铁路现场忙活,也够辛苦了,这会儿给你们搭建一个欢乐平台。”马可尚心跳在加速,跟吴达成说:“抓不住欢乐机会的人,就是傻帽一个。”

燕菲雨穿着红色喇叭裤,跟当年电影《庐山恋》中女主角穿的喇叭裤一模一样。燕菲雨那优美的舞姿都把自己飘起来了,马可尚看傻了眼。

回到宿舍,马可尚望着窗外的星星,想着燕菲雨。燕菲雨那只柔软光滑的手太有震撼力,他一闭上眼睛,那只柔软光滑的手仿佛又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好像那只柔软光滑的手活动起来,把他抚摸得心跳加快。

我尽管只是听马可尚在电话里说话,看不到马可尚本人,但我能想象出马可尚那大喜过望的表情。

我虽然对马可尚发这篇稿子的意图有些反感,但是马可尚这个人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闲暇时我竟然猜想,这篇稿子能不能助力马可尚与燕菲雨成为恋人?

过了几天,马可尚又给我打来电话,说燕菲雨请他吃饭,他特别加重了语气说就请他一个人。他说燕菲雨也很兴奋,一杯啤酒竟然一扬脖就见杯底了。他还趁燕菲雨倒酒的时候,顺势抓住燕菲雨那只柔软光滑的手,燕菲雨也紧紧拉住他的手。他表达了对燕菲雨的深深爱意,燕菲雨虽然没有直接表达也深深爱他,可是她笑得很甜蜜。马可尚用很重的语调说:“从燕菲雨甜蜜的表情来看,燕菲雨已经爱上我这个事是确定了。”

这段时间,马可尚给我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他说燕菲雨跟他的关系算是铁板一块,每次通电话,他都很自信地这样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马可尚写稿意图的纠结也渐渐散去。我想人家通过写新闻稿结成一对恋人,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那天早晨,我刚进办公室,电话的响声就灌进耳朵里。我拿起电话,那边说话声音挺大:“雷主任,怎么才接电话啊?”我听出来是马可尚。我说:“这不刚进办公室吗,我还想问你呢,干吗这么早来电话,什么事兴奋得你坐不住板凳了?你沉稳点好不好。”

马可尚说话的声音仍透出兴奋与激动,说:“新闻,绝对是新闻。燕菲雨要去省城作报告,她成为全省青年创业的典型。”马可尚说,“我又想写一篇新闻稿子,算是连续报道,雷主任,您看行吗?”

我听马可尚的话,心生不满情绪,满打满算也就是跟马可尚见过一次面,瞧瞧他说话那个劲儿,装得像老朋友似的,你说是新闻就是新闻啊?在这里,我说是新闻那才算新闻呢,你懂个屁。可是转念又一想,燕菲雨这个先进典型,也算是本报推出来的,这篇稿子作为连续报道,完全可以发表在一版上。进一步说,这篇稿子是我操刀组织推出来的,与我干系甚大,这个典型造势越大,对我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想到此,我说:“马可尚,看来你以前写过通讯稿的事不假,对于新闻有一点懂行,还知道写连续报道。”

马可尚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万分感激,还是那句话,您是我的大贵人。”我打断马可尚的话,说:“你可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快点把新闻稿拿过来吧。”我清清楚楚地听见马可尚在电话那边打了个清脆手响,极其愉快地说:“遵命,瞧好吧。”

马可尚很长时间没有打电话过来,这是不是马可尚有意制造悬念,我没法确定。有几次,我不自觉地摸起电话想跟马可尚联系,拿起电话却又放下。我尝试着忘掉马可尚,可是越想忘掉,反而忘不掉,马可尚时常在我脑海里跑来跳去。

那天,马可尚突然打来电话。我从电话里感觉马可尚比较沮丧,与过去得意洋洋的样子大相径庭,说话声音也不大,没有了欢欣鼓舞的气势。我判断马可尚与燕菲雨的爱情可能出现了问题,看来剧情出现了反转。

马可尚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颤抖,语调充满忧伤地说:“燕菲雨上了报纸,成了先进典型,一会儿去作报告,一会儿又去参加会议,人也打扮得格外精神,穿着深色蓝西装,里面衬衣雪白雪白的,有一种严谨的浪漫。燕菲雨找到了当典型的感觉,越来越像典型了。”马可尚说他后悔死了,给燕菲雨写那篇稿子,帮她当上先进典型,而他却成了打掉牙往肚里咽的主了。马可尚愤怒地说着燕菲雨,他说真是活见鬼,燕菲雨总是说忙,对俺越来越冷淡,冷淡得快成冰块了。

马可尚把我当成知音,在电话里不停地向我倾诉,他说:“雷主任,你見多识广,你说这个燕菲雨是不是当上典型就瞧不起俺啦?”我插话说:“这个事不好说,爱情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马可尚很激动地说:“真他妈的活见鬼,燕菲雨当典型还当出个陈世美了!”

马可尚说话火药味越来越浓,好像在跟我打仗,我便忍不住教训他,说:“人家燕菲雨也没在这里,你胡乱较什么劲儿,是不是跟我较劲呀?”又说,“燕菲雨要是跟你分手又能怎么样,这不很正常吗,你还能给人家治个罪呀?”我的话可能呛到马可尚的肺管了,马可尚愤怒地说:“真他妈的窝火,死的心都有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屈指一算,马可尚已经有9个月没来电话了。那天,马可尚突然给我打来电话,从我内心来说,对这个电话还是有几分期待的,尽管我尚不清楚马可尚要说什么事。说实在话,我还是对马可尚的爱情状况有些挂念,这个真人真事的爱情剧能否出现新的反转?

马可尚在电话里没提燕菲雨,大概意思是,他已经被调到办公室专职写通讯报道,这回是正式调,跟临时抽调不一样。我立刻对马可尚表示祝贺,说:“这样挺好的,可以专职写新闻稿。”

马可尚语气低沉,说:“这是不值一提的事,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多大意思。”我立刻驳斥,说:“这是好事啊,你有发展平台了,还想怎么样啊?那你说说,什么事有意思啊?”

马可尚在电话那边沉默不语了,我没有把电话挂掉,觉得这次通电话他肯定还有事要说。另外,我感觉奇怪的是,马可尚竟然没有提到燕菲雨。于是,我对着电话说:“怎么没声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马可尚说话了,他说吴达成这回光彩了,在火车进站那刻,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掉到站台下,60多岁的老人匆忙救自家的小孩,见隆隆开过来的火车,老人和孩子慌乱成一团,站台上的人都看傻眼了。危险之际,吴达成跳下站台,争分夺秒地把老人和孩子推出铁道线,可自己的左脚被轧掉三分之一。

马可尚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不,我们车站领导要求把吴达成的事迹写出来,发表在报纸上。雷主任,跟您说句心里话吧,我对写通讯报道真是没兴趣,伤心了。之所以还写这篇稿子,一来俺是吃写通讯报道这碗饭的;二来也要证明一下俺马可尚不是等闲之辈。仅此而已。”

马可尚的情绪没有影响我对这个新闻的热情,我对马可尚说:“这个新闻分量很重,要用最快的时间写出来,要多搜集一些吴达成的事迹,让人物丰满起来。我还告诉他,这篇稿子写得越感人越好,不行的话,我肯定上手,放心。”

马可尚在电话那边“嗯嗯”地答应着,好像没什么精神头,碰到这么有分量的新闻,还蔫头耷脑,真是的,写通讯报道这碗饭还能吃下去吗?可我又一想,这马可尚被爱情折磨得挺可怜,想鼓励他两句,可是又没找到合适的话,便把电话撂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我接到了马可尚发来的稿子,立刻仔细看起来,只看了一半,就气得把稿子摔在了桌子上。这是什么稿子啊,写得乱七八糟的,真是看不下眼了。

我坐在那儿喘粗气,用拳头砸稿子,怒火难息。也难怪我生气,一再嘱咐马可尚要用心写,要把稿子写得生动些,这可倒好,稿子不生动不说,还粗糙得没法看。看来马可尚把我的话当了耳旁风。我气得把稿子撕得稀巴碎,甩进垃圾桶里。

我拨通了马可尚的电话,大声指责说:“马可尚,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我一再跟你说要写得丰满感人,瞅瞅你写的,干干瘪瘪的不说,还粗糙得不忍入目,这稿子跟你写燕菲雨那篇稿子差得远去了,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说说你在想什么呢?”我训斥完了,听电话里没有回音儿,忙问:“马可尚,你在听吗?”电话里还是没有回音。我愤怒地挂断电话,决定跑一趟伊海市去采访。

火车轰隆隆地开了一整夜,早晨到了伊海火车站。我从车厢里走出来,刺骨的寒风迎面袭来,这里比省城还要冷很多。伊海火车站下车的旅客很多,满站台上都是匆匆忙忙奔走的旅客。

我四处张望,搜寻着马可尚。一会儿,马可尚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雷主任,您瞧,我们车站董书记接您来了。”董书记满面笑容,他用力握住我的手,声音很洪亮地说:“欢迎欢迎,能把您这个大手笔请来,我们心里就有底啦。吴达成是个好苗子,帮助我们好好宣传这个典型,全仰仗您啦。”

我在伊海站采访了四天,采访了吴达成,也采访了与吴达成一起工作的同事,还专程去采访了被救的老人和孩子,采访可谓非常细致,掌握了吴达成很多生动的素材。

采访结束那天,我把马可尚喊过来,说:“这么多感人的事你怎么没挖掘出来?”我说话声音很小,怕被车站领导听到对马可尚有负面影响。马可尚倒是不管不顾,带着怨气高嗓门说:“有些事也贴不到吴达成救旅客这件事上啊,这个新闻稿是写吴达成怎么救旅客的呀。”

我见马可尚酸溜溜的样子,怒火也压不住了,本来是留着面子跟你说说,好家伙,你倒不知好歹的甩性子,便指着马可尚大声说:“瞧瞧你那思维,还能写出好新闻稿来?新闻里的人物需要丰满,懂吗?”这时,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我覺得这样与马可尚争论有失身份,便降低声音说:“新闻里的典型人物做出某些壮举,那不是孤立的,你想想,没有平常岁月里的养成和积累,到关键时刻怎么会有壮举,明白这个道理吗。”

马可尚低着头不吱声,好像没听懂。我也不顾及马可尚的面子了,大声指责地说:“瞧瞧你写的那篇稿子,错别字多不说,文章的逻辑性也极差,更谈不上生动了,写稿时你肯定心不在焉,心思根本没用在写稿上,对不对?”这回马可尚似乎听明白了,直愣愣地瞧着我。

我批评马可尚的刺耳话,马可尚没有反驳,或想反驳也无话可说,因为这篇稿子他根本没有认真对待,没有像写燕菲雨那篇稿子那样用心去写。说白了就是没想写好这篇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想写好这篇稿。

我这次来采访,马可尚是一百个不愿意。在我动身的前一天,马可尚婉转劝说我不要来采访,遭到我毫不客气的反驳,我说:“你要是把稿子写好了,我还用去吗?你把稿子写得一塌糊涂,还不希望我去采访,你到底想怎么样?”马可尚哑口无言,他没有理由阻止我来这里采访,自知理亏。我知道,说这些很刻薄的话,马可尚是非常不舒服的,可是他无奈,只好把憋屈换成沉默。

傍晚,我要乘火车返回省城,董书记和马可尚来送站。临上火车前,我把马可尚拉到旁边,问他和燕菲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马可尚说:“还能怎么样,真后悔,不该发表那篇稿子。看看燕菲雨的现在,说典型话,做典型事,生活里里外外充满了典型味道。”马可尚越说火气越大,用很愤怒的语气说:“雷主任,您是不知道,那燕菲雨活得没有一点真实感,呸,让她典型去吧。”

我听着马可尚的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我无法判断是燕菲雨的错,还是马可尚的错。我拍拍马可尚的肩膀,默默无语地走进了火车车厢。

马可尚也随我进了车厢,抓住我的手说:“雷主任,您说说,典型这东西对燕菲雨来说,是不是也像一只柔软光滑的手抚摸她?”这个马可尚真是脑袋里有病了,总问我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让我难以回答。这回我毫不客气地呛马可尚说:“你别跟我说柔软光滑的手的事了,那柔软光滑的手没有抚摸过我,我不知道。”马可尚对我说的呛人话,毫无反应,眼里仍然闪着希望的目光,说:“不管遇到多难的坎,也不想放弃燕菲雨,她那柔软光滑的手曾让俺心里暖过,忘不了。”

马可尚说完信誓旦旦的话,犹犹豫豫地瞅着我,我看得出来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便对他说:“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再不说,火车就要开了。”

马可尚弯下腰,小声说:“其实给吴达成写稿,我是很担心,要是稿子写得好,报纸发表了,吴达成也变成燕菲雨那样的典型,燕菲雨会不会跟吴达成走到一起?您说呢,雷主任?”

马可尚说的这个问题,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愣了片刻说:“马可尚,你想多了。”其实我没法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敷衍一下马可尚。马可尚摇摇头,显然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我心里想:“马可尚这小子,怎么这么多让人难以回答的新问题呢。”

火车只在车站停留5分钟,我催促马可尚快点下车。马可尚点点头,转身向车门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说:“雷主任,您信不信,燕菲雨总有一天会从典型中走回生活里,俺觉得她那柔软的手没有僵硬。”说罢,马可尚急匆匆下了火车。

我回到报社一周后,吴达成这篇人物通讯稿《林海映丹心》在头版头条发表。我天天等着马可尚来电话,可是十天过去了,也没等来这个电话。

那天,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马可尚打了电话,我说:“稿子发表了,头版头条。”电话那边没有回音,明明马可尚接了电话,怎么不说话?我提高嗓门说,“稿子发表了,听到没有?”马可尚这才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了。”我很生气,吼着说:“你知道什么呀,我再告诉你一遍,稿子发表后,影响很大。”马可尚怪腔怪调地说:“影响越大,我心里就越感到恶心。”

我感觉马可尚见到稿子发表后,他对燕菲雨会不会与吴达成走到一起的担心更为强烈了。说实话,我也感觉马可尚担心的问题或许可能发生,但是我不能给马可尚支招,这类事我也从来不热衷,况且也不善于做。于是便对着电话说:“马可尚,有事你说事,别整天阴阳怪气好不好,再说那只是你的猜测。”马可尚说恼怒地说:“雷主任,俺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写了两个稿子,变成了两块大石头。”

我正要告诫马可尚不要总说那些消极的话,电话里传来了断线的忙音,马可尚把电话撂了。

马可尚给我撂电话,我很没面子,脸也红了,心跳也骤然加快。我气得把电话一摔,暗自发狠:“马可尚这个狗屁,不知好歹的家伙,今后凡是你的稿子统统枪毙。”

吴达成勇救旅客的事迹在报纸上发表后,成为社会热议的话题,吴达成舍己救人的精神尤为深深地感动着社会。陈总编在报社大会上着重对我提出表扬,说我是干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发了两个头版头条,推出两个在全省有较大影响的先进典型。我不可否认,发这两个头版头条,马可尚也是功不可没,这一点我心里还是认账的。

马可尚没有主动与我联系,我也没有给马可尚打电话,我与马可尚的沉默时间越拉越长。那天,突然有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我猜想是马可尚打来的,他可能换电话号了,然而电话那边自报家门,说他是吴达成。吴达成略有些结巴地说:“雷主任好……那啥……怎么说呢,感谢雷主任,谢谢雷主任了。”

我忙用和蔼的语调说:“小吴,谢什么呀,你舍身救旅客,感动了那么多读者,我得谢谢你啊。”

吴达成再跟我说话时,结巴状况大大改善,大体上是正常说话的声音了,他说很抱歉,把他的事发表在报纸头版头条上,早就应该表示感谢,是燕菲雨鼓励他,他才鼓起勇气打电话。

燕菲雨鼓励吴达成打电话,燕菲雨与吴达成是什么关系?我对这个新情况有些惊讶,问:“吴达成,你是说燕菲雨鼓励你打电话?”吴达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燕菲雨是我的朋友。”我由惊讶变成吃惊,脱口而问:“你们相爱了?”

吴达成那边的电话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先不说这个了,雷主任,还有大事向您汇报。”我笑了笑说:“你的大事我已知道了,铁路局党委把你树为铁路职工学习榜样,你还成为全省青年先进标杆,对不对?”吴达成憨笑着说:“雷主任,这些您都知道了。”

事情到此已经明白,我不再追问吴达成。我的心一时难以平静,马可尚的担心已经变成了现实,难怪马可尚对写吴达成这篇稿件那么反感,或许马可尚早已嗅到什么了。

我虽然同情马可尚,但是我觉得燕菲雨和吴达成两个先进典型相爱是好新闻,况且是本报树起来的两个先进典型,我这个新闻人当然不能等闲视之。

启程去采访这个新闻时,我在是否告诉马可尚这个问题上有些左右为难。我告诉马可尚,怕他在感情上难以接受,弄得尴尬。若不告诉马可尚,他迟早要知道这个事,肯定会强烈不满。考虑再三,也没权衡出一个满意方案,上了火车我才决定,直接找吴达成采访。

吴达成见了我,热情打招呼。吴达成虽然拄着拐杖,可走路还算挺灵活,先是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跟我不停地说着感谢话。我连连摆手,吴达成立刻明白我的意思,不再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吴达成给我面前的水杯添满水,说:“雷主任,我已经上班了,您看看我的脚也快好了,用不了多久,兴许就不用拄拐了。”

我开门见山地问:“吴达成,你与燕菲雨是真心相爱吗?”吴达成一愣,显然对我这个问话没有精神准备。瞬间,吴达成回过神来,说:“您问这个呀,怎么说呢,燕菲雨常来这里,谈谈人生,谈谈理想,她思想境界挺高的。”

吴达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我便接着刨根问底挖新闻,让吴达成给我讲几个他们真心相爱的故事。吴达成脸红了,把水杯往我身边推了一下,说:“您喝水,一会水就凉了。来这儿,也没什么招待您的。”我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水,继续追问吴达成与燕菲雨真心相爱的事。吴达成想了想说:“这个事,还得问燕菲雨。”

正说着,燕菲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两本杂志,其中有一本是《中国青年》,另一本杂志的名字我没看清。燕菲雨望见我,停住脚步。吴达成急忙用拐杖支撑着站起来,跟燕菲雨介绍说:“这是省城报社的雷记者,不对,是雷主任。”

燕菲雨放下手中的杂志,热情地跟我握手,说:“哎呀,雷主任,虽然没见过面,您可没少帮我们啊,这回见到真人了,我好幸运啊。”

我给吴达成使个眼色,意思是我单独跟燕菲雨谈谈。吴达成领会了我的意图,借故出去了。

我瞧了瞧燕菲雨,冷眼看长得并不是很出众,可仔细看便觉得很漂亮,而且越看越受看,有一种耐看美,这种女人更有天然的魅力。

燕菲雨把我面前的水杯拿过去,把杯中水倒掉,重新把水杯倒满水,客客气气地说:“雷主任,您这么远专程赶来关心我们,真的令我们好好感动啊,谢谢您。”

我没有绕弯子,说:“燕菲雨,看来你和吴达成是真心相爱,对吧?”燕菲雨脸红了,她說:“这个事怎么说呢,吴达成是一个有志青年,能够舍己救人,品质真的很高尚。”

我直率地问:“燕菲雨,你是不是爱过马可尚?”燕菲雨愣住了,看来她对这个问题感到太突然,低头沉默。

坦诚说,马可尚对燕菲雨的爱情之火还没有熄灭,我有些担心燕菲雨与马可尚的关系是不是彻底断线了。我问燕菲雨是不是爱过马可尚,也是投石问路,看看燕菲雨如何反应。若是他们还有联系,无论是多么好的新闻也得割舍。

一会儿,燕菲雨抬起头问:“这个问题是马可尚让您来问我的吗?”我急忙摆手说:“跟马可尚没有半点关系。”我见燕菲雨脸上还挂着不解的神色,便诚恳地说:“这次来采访,没有联系马可尚,我不可能当说客。”

燕菲雨又重新低下头,说:“爱这个东西有时说不清楚,我是一个跟着感觉走的人,爱情本来就是一个选择过程,绝不是谁绑架谁的事。”燕菲雨说这话时,看了我一眼,随后把目光移到窗外。

我试探着说:“燕菲雨,看来你与吴达成是真心相爱。”燕菲雨没有回答,脸上掠过淡淡的羞涩,她问:“这个也要写成稿子吗?”燕菲雨这么一问,我的心悬起来,担心燕菲雨不同意写她们相爱的稿子。

我说:“你们俩人走到一起,两个先进典型手拉手,在实现理想的路上,比翼齐飞,是多么有激励效果的好新闻啊。”

燕菲雨对写稿的事,只是有疑问,但没有明确表示反对。沉默了一会儿,燕菲雨说:“过段时间,我和吴达成要去参加省青年先进典型报告会。”燕菲雨说这话时,她望着窗外蓝蓝的天空和飘动着的白云,脸上露出很甜的微笑。

我刚回到省城,马可尚突然来电话,说他已经来到省城,约我中午见面,还去上次吃饭的那家饭店。我问:“你这么远跑来,什么事?”马可尚回答:“没什么,就是想雷主任了。”

中午,我如约而至“喜来顺火锅城”。马可尚见我进来,站起身迎接,由于动作有点急促,把身边的椅子碰倒,他又被躺在地上的椅子绊倒。我急忙弯腰去扶马可尚,不料马可尚一个驴打挺,自己猛然站起来,像久违的老朋友,跟我握手。

桌子上摆六瓶啤酒,和上次喝酒时一样多。我调侃说:“怎么还摆酒呢?知道你来肯定有事,要是想我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干吗跑这么远的路程。行了,有事赶紧说,喝了酒说话那可都是酒话,酒话可不算数啊。”

马可尚说:“雷主任啊,趁现在还没喝酒,俺说的话就不是酒话,这次来求你一件事,你再帮俺一次。现在呀,我为了燕菲雨,什么都能豁出去。”

我被马可尚给弄晕了,他求的事肯定是与燕菲雨有关,那马可尚和燕菲雨之间的事,我哪还能帮上忙啊,莫非还有重点稿子要发表?这稿子或许与燕菲雨有关系?要是这样的话,马可尚可真是木头脑子了,还想着挽救大势已去的爱情。想到此,我苦笑了一下,也难怪,被爱情深陷其中的人,可能多数都是木头脑子。

马可尚瞧了我一眼,笑笑说:“雷主任,您放心,俺求您这件事,对于您来说,易如反掌。”说罢,他把刚刚倒满的一杯酒摆在我面前,然后又倒满一杯酒端起来,瞅着我说:“雷主任,俺先喝一杯,以示敬意。”马可尚一扬脖把一杯啤酒倒进肚里,然后又把酒杯倒满,与我手中的酒杯撞了一下,说:“雷主任,今个真高兴,咱俩干一个。”马可尚又一仰脖把一杯啤酒倒进肚里。我端起酒杯,费了很大劲儿才勉强喝了半杯。

马可尚把空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雷主任,燕菲雨爱上吴达成这个事您是知道的,俺他妈的窝囊啊,窝囊死了。”马可尚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随手抓过一张餐巾纸,擦擦眼睛,瞅着我不说话。马可尚很伤心,燕菲雨与吴达成走到一起对马可尚肯定是一个超级重磅的打击。

见马可尚伤心的样子,我的心情也很沉重。我忽然想起采访吴达成和燕菲雨没有告诉马可尚的事,心里隐隐感觉对马可尚有些亏欠,究竟亏欠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马可尚见我走神了,说:“雷主任,您想什么呢?”我急忙收住还在奔跑的思绪,笑了笑说:“没什么,来,喝酒。”我主动端起酒杯与马可尚的酒杯撞了一下,把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马可尚眨眨眼看着我,他那眼神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马可尚声音很低地说:“雷主任,您能不能跟俺说一说采访燕菲雨和吴达成的事?”

我明白马可尚这是在告诉我,他是知道我去采访吴达成和燕菲雨的事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马可尚,我跟你说啊……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本想说人家燕菲雨和吴达成已经相爱了,你马可尚就别自寻烦恼了,可是怕这话伤着已经很伤心的马可尚,就没说出嘴。马可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给自己满上一杯啤酒,说:“雷主任,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我调整了一下精神状态,说:“马可尚,你约我来这,就是想问这个问题吗?”马可尚立即说:“雷主任,可不是这事,俺要您帮的事,你肯定是易如反掌能办妥,俺肯定不虚此行。”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红烧肉放在嘴里。馬可尚立即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在我碗里,说:“雷主任,您可别客气呀,多吃点啊。”马可尚讨好地笑笑,“俺用的是公筷,干净,您放心吃。”说着,马可尚又拿起公筷,还要给我夹菜。我急忙摆手,说:“想吃什么我自己来。”

我想尽快结束这次见面,便对马可尚说:“说说你的正题吧,你要是再不说,我可要走了。”马可尚闻听我的话后,猛地拍一下额头,说:“好,那就说正题。”

马可尚拍脑门头的动作我并不陌生,第一次见面他也拍过脑门,那次有恍然大悟的真实感,而这次拍脑门我感觉马可尚有点故弄玄虚,像是做了一个假动作。

马可尚脸上的表情是相当诚恳,声音很低地说:“雷主任,俺求的这件事您可要答应啊。说实话吧,俺没敢在电话里说,就怕您不答应,这才跑到省城来当面给您说这事。”

我笑了笑,刚才马可尚还说没有什么大事,这会儿说了实话。这事我虽然猜不到是什么,但肯定是难办的事,要不然马可尚也没有必要跑到省城来。

马可尚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端起酒杯,把满满的一杯啤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向我靠近了一下,激动地说:“雷主任,吴达成与燕菲雨相爱的稿子,可千万别在报纸上发表啊,俺求您了。”马可尚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接着又说,“如果那个稿子发表了,对谁都不好。”

我猛然一愣,沉默不语。马可尚这个请求,我难以回答。马可尚说“对谁都不好”这话,让我闻到一丝“威胁”的味道,或许马可尚说这话时没有“威胁”的想法,可是这句话听起来确实耐人寻味。

马可尚见我沉默,便说:“雷主任,您听我说,其实燕菲雨对吴达成没有多少感情,有的只是那种激情,感情能转换成爱情,激情是不能转换成爱情的,燕菲雨太危险了,她在走钢丝啊。”

马可尚停顿了一下,见我仍然是沉默状态,接着又说:“吴达成救旅客变成英雄,燕菲雨的激情就燃烧起来了,她觉得和吴达成在一起是一种高尚行为,是先进典型应该做的。”马可尚说到这,情绪又激动起来,“雷主任,发表吴达成与燕菲雨相爱的稿子,对燕菲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又说,“雷主任,我说这些都是实在话,是有道理的话,您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实在看不下去马可尚那副盲目自信的样子,便气愤地说:“你咋把问题看得这么简单呢,你知道不,简单得都愚蠢了。你说人家燕菲雨在走钢丝,我看你倒是像在走钢丝。你说燕菲雨和吴达成相爱不是什么好事,可我亲眼看见人家两个人挺好的,有共同志向,比翼齐飞。另外,我还要说你,你想过没有,这报纸又不是我雷迅个人办的,对不对?那稿子你满意就发,你不满意就不发,这不简直像儿戏了吗?况且这篇稿子总编都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发表呢?”

马可尚歪扭着脖子看看我,然后接着他刚才的话茬说:“雷主任,别的不说,假如这篇稿子发表了,就等于把燕菲雨和吴达成绑架成婚,那可真是害了燕菲雨,到头来吴达成也得受伤害。”

马可尚的话有些危言耸听,我被激得怒火蹿到嘴上,大声嚷起来:“胡说,什么绑架成婚,什么害了他们,你是拿着揣测当事实,简直是一派胡言。”

马可尚喃喃地说:“其实,燕菲雨也是我给害的,假如不写那篇稿子,燕菲雨就不是典型了,也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了。”说到这,马可尚抓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瞧着窗外,沉默不语。片刻,他又转过头来,瞧着我说:“雷主任,你想想,这篇稿子要是发表在报纸上,那可是白纸黑字,等于向人们公告他们恋爱了,那燕菲雨还能有回头路了吗?这不是新闻绑架是什么?”

我注意到马可尚对我不再称“您”了,而是称“你”了。这是小意思,无所谓的,可是他竟然说新闻稿绑架了燕菲雨,这可是夸张得太离谱了,我心里顿时火冒三丈。然而我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不可能与马可尚大吵大闹。我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情绪,对马可尚说:“瞧瞧你,给燕菲雨写稿子,手里握有爱情筹码,还有爱得死去活来的坚贞不渝,人家燕菲雨都没有选择你,你得想想自己究竟差在哪儿,不要胡乱讲那些不靠谱的话,对不对?”

马可尚抓过来一瓶啤酒就往杯里倒,倒了几下,杯里没见到啤酒,他看了一下,啤酒瓶盖没启开,便放下啤酒瓶子,说:“雷主任,燕菲雨现在不选择我,不代表将来不选择我,给她一段时间,激情澎湃劲儿过去了,回到真正的生活中来了,这个时候俺就会迎来新希望的。”马可尚看着我,把啤酒瓶盖启开,给酒杯倒满,喝了一口,说:“雷主任,那篇稿子要是发表,我和燕菲雨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马可尚叹着气说:“俺算计燕菲雨从先进典型回到现实中那天,她的爱情才是真实的。”

马可尚的悲伤还在继续,他问我:“雷主任,那篇稿子真的非发不可了?”我点点头。他又问:“一点余地也没有了?”我又点点头。

马可尚站起身来,穿上衣服,再没有说什么,默默地走了。我望着马可尚的背影,站了起来,说:“有事电话联系吧。”马可尚没有回头,背影往前移动着。

我又大声说:“有事电话联系吧。”马可尚仍然没有回头,背影依然往前移动。

桌子上六瓶啤酒只喝了三瓶,而上次在这里第一次喝酒,马可尚自己喝了六瓶,喝得兴高采烈,因为被他看成爱情筹码的新闻通讯稿能发表。那天马可尚表现得是那么轻松,充满美好希望,今天他是那么失望,走得那么沉重。我的心情也很压抑,喊:“老板,买单。”

老板跑过来说:“那个小伙子点完菜就把单买了。”

昨夜下了一场雪,闹得全市哪条路都堵车,我匆匆往单位赶,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5分钟。办公室黄主任在电话那头直叽歪:“各科室人全齐了,就差你了,陈总编这几天气可不顺,你小子留神点。”

会议室里,陈总编正粗声大气地训人呢,我勾着头溜到后排找个地方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手机就响了,哪个小子这么会看时间,伸手想把它挂断,可没摁对地方,手机还一个劲地响。这下可倒好,全场人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住,齐刷刷地一起向后转,陈总编也皱着眉头,瞪着眼睛往我这边看,那眼神像锥子一样刺人。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是无地自容的,低着脑袋对着手机发狠话:“开会呢,你听到没有!”那边根本不买账,没心没肺地大喊:“你们当领导的没事就知道开会,整天开会有啥可说的,你烦不烦啊……”我听出来了,是马可尚,我只好手捂着手机,弓着腰像贼一样溜出会场。

马可尚这个小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电话,这不坑人吗。我没好气地对着手机吼:“开会呢知道不,十点钟以后再打来!”

我刚回到座位上,马可尚发来一个短信:有个重大新闻,你想不想知道?我真是服了马可尚,又是用新闻吸引我的小把戏,他还有个狗屁新闻。

坐在会场上,我心很乱,也很堵。屈指数来,马可尚很长时间没与我联系了,那次分手后,我以为马可尚不会再打电话联系了,今天突然冒出来了,弄得我很尴尬,让我难堪。马可尚你小子长了千里眼了,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坑我啊。

报社的会总算开完了。我垂头丧气地往办公室走,陈总编把我喊住,很严肃地告诉我,下午到他办公室来一趟。我的心唰地一下凉透了。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给马可尚打电话,打N个电话也没打通。马可尚给我惹完事,他倒是玩起失联了。

我的期望是,在陈总编找我谈话前,必须把马可尚说的重大新闻弄明白,要是有价值的新闻,我就可以同陈总编讲明上午发生的误会。

到了中午,马可尚还是杳无音信。我郁闷得要死,走出办公室,深深地吸一口气,压抑的情绪似乎有所缓解。我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来到我和马可尚吃饭的那个“喜来顺火锅城”。我决定进去喝一杯,体验一下独自喝酒的滋味。走进“喜来顺火锅城”,我犹豫不决,下午还要找陈总编谈话呢,喝个大红脸不太好吧。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下,马可尚这小子终于出现了。马可尚说:“这个大尾巴会开完啦?”我说:“别扯那些没用的,都啥时候了,还开不完。你快点说,那个新闻是什么内容?”马可尚不着急不着慌地说:“俺还是慢慢给您讲讲吧,肯定是新闻,有价值的新闻,您听后百分之百会大吃一惊。”

电话那边,马可尚不管我急得像个猴,他仍慢条斯理地讲。马可尚说:“两个先进青年典型相爱的稿子发表后,我基本上看不到燕菲雨了。每次路过青春闪亮美食店,揪心巴拉的,有一种喝酒正喝在兴头上,突然酒杯被人奪走的感觉。”

马可尚还在滔滔不绝继续讲着,我没有心思,也没有兴趣,更没有时间听他磨叽那些不痛不痒,离题又很远的话。我打断他的话,说:“你就别讲那些没用的了,我这手机快没电了,快说说你那重大新闻吧。”我看了看表,快到跟陈总编的谈话时间了。

马可尚说:“你莫急呀,雷主任,俺保您听到这个新闻会震惊。”马可尚说完这句话,电话里沉默了。我知道马可尚在卖关子,可我没时间陪他玩这个令人厌恶的把戏,催促他闲言少叙。马可尚说:“好,好,雷主任,俺跟您说,燕菲雨与吴达成分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消息确实把我震着了。幸亏是在通电话,要是我与马可尚面对面的说话,我的表情肯定会非常尴尬。我沉默了一会儿,镇静下来,说:“马可尚,这是什么狗屁新闻,我看你是真不懂新闻啊,你好好修炼修炼吧。”马可尚反驳说:“雷主任,您这话就不对了,这怎么不是新闻呢,俺这里的人都把这事当新闻来听,当新闻来传!我已经写好了一篇稿子,题目就是《两个先进青年典型相爱为何又拜拜》,不过这篇稿子不会在你们报纸上发表,我不想再给您添麻烦了。”

马可尚这小子够狠,我心跳加快,心里翻腾着烦恼。老实说,马可尚要写的这篇稿子,对报社乃至我个人确实很不利,可我又拉不下脸求马可尚不发表这篇稿子,求马可尚也有失我的身份。我苦笑了一下,想起那天马可尚求我的样子,莫非今天我成了那天的马可尚?

马可尚明明是跟我唱对台戏,何止是唱对台戏呀,简直是打我的脸。过了一会儿,陈总编知道此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想到此,我用严厉的口吻说:“马可尚你不要胡闹,你写这篇稿子的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你能承担起这个后果吗?”

我脑子比较乱,隐隐约约听马可尚说,他不怕什么后果,他写的是新闻。马可尚还说,他对燕菲雨那份心已经死了,往后他没有怕的事了。

我对着电话大声说:“马可尚,你听着……”我只说了半句话,马可尚就把电话撂了。

我愣住了,猛然感觉到马可尚是一个很棘手的人。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办公室黄主任在电话里急切切地说:“雷主任,你的手机怎么老是占线啊,可急死我了,你在哪里啊,陈总编在办公室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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