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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鳳、朋考

2020-08-11金璋郅晓娜

殷都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罗振玉异体字图版

金璋(著),郅晓娜(译)

(中国社会科学院 古代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罗振玉这位杰出的古物学家的最新力作,(2)译者按,即《殷虚书契待问编》,1916年6月。据我们所知是一部有关中国原始象形文字的书。尽管似乎显得有些矛盾,这部小巧但印刷精良的书,竟然公布了他所接触到的几宗甲骨刻辞藏品中出现的一千个未识字。(3)译者按,《殷虚书契待问编》,共收录1003字,每字都摹写原形,标出所出书的卷数、页数,便于查对原文。但是,这个令人惊叹的未识字编,决不会使这位东方学者在以前的书和小册子中“聪明的”的劳作(“brightly intelligent”labours)——正如已故理雅各博士(Dr. Legge)可能使用的术语——所取得的光辉成就黯然失色。对于这些成就,我希望以后再讨论。本文要讨论的是三个特定的词以及表示它们的字,其早期历史是晦涩的或欠缺的,但现在可以完全阐明。但是,这后一个过程,涉及到古汉语语音学和自然历史学的某些观点,对此我无能为力。比如,倘若本文的观点能够经过伯希和(M. Pelliot)或高本汉(M. Karlgren)先生审查,并就前一条(4)译者按,即上文提到的古汉语语音学方面。征求他们的意见,那将是最令人满意的。

本文要讨论的三个词是fêng, wind(風);fêng,通常称作“phoenix”(鳳)的一种鸟;p’êng,朋友,这个词还有一种特殊含义,在古代指一串珍贵的贝所形成的价值单位,曾经用两串贝形或肩荷两串贝形来表示。这三个词对应的现代汉字分别是風fêng、鳳fêng,朋p’êng。我将按顺序来解释。

1. Fêng風。值得注意的是,这个字迄今还未发现早于汉代(前206-220年)的真实可靠的例子。用“真实可靠的”(authenticated)这个词,我是指可以在印刷文本或铜器铭文中找到实证。正如罗振玉在《殷虚书契考释》页38所说,“古金文不见風字”。

《说文》对这个字的分析是,从虫[hui,但在合体字中用作蟲]ch’ung,昆虫、蛆(insects, grubs),凡fan声。但虫和風有什么关系?fan这个音节怎么会成为读音为fêng的字的声符?关于第一点,许慎仅仅指出“風動蟲生”(当風开始吹的时候,蟲子开始生长)——一种似乎是“你必须说点什么”的解释。

至于许慎解释中的语音方面——乍看之下似乎不可信——我的评论必须是谨慎而简短的。段玉裁对《诗经》用韵系统的研究表明,fêng,即wind(風)和fan在《诗经》中是押韵的。两个读音都在段玉裁划分的第七部,根据该部其他字来判断,其韵尾音可能是m,前面是一个元音,可能是韦氏拼音系统(Wadean system)中的é。其声母我暂且不管,希望能引出专家的意见。

《说文》以所谓的古文字形,即图版中的Fig.1,结束了这个词条。

我们最后还应该注意到一个字“飌”,在《周礼》(Book18,par.4)中出现过一次,即“飌师”fêng shih这个短语,毕瓯(Biot)(5)译者按,即法国汉学家Edouard Biot(1803-1850)。把它译为l’astérisme qui préside au vent。这个字被认为是風fêng的异体字,但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例证。

这些,我相信,基本上是我们能获得的有关“風”字历史的所有知识,直到商代甲骨遗物的出土为我们预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即,在最早的时代,fêng風(wind)这个词并没有自己独有的字形,而是假借了一个同音词fêng鳳(phoenix)来表示。毫无疑问,得出这个结论,甲骨刻辞是起决定作用的。商王贞问天气是非常常见的,尤其是在他们要举行祭祀、行旅或田猎的时候,他们迫切希望知道是否会“遘雨”、“遘大風”。后者的习惯用语是“遘大鳳”(原文字形)Kou ta fêng,这个短语表面上看似乎是“遇到大鳳凰”,但实际并非如此。这就将我们引入下一个词。

许慎的上述说法无论正确与否,都值得重视。首先,他说朋p’êng和鵬p’êng这两个字,在早期阶段,都是鳳fêng这种神鸟的古文。这里我们可能会注意到,关于朋p’êng,它在中世纪的古文字形,即图版中的Fig.4,也是现代字形和古代字形的中间环节。南宋《六书故》中“朋”就是这种写法。如果《说文》是正确的(我不担心对此有异议),这三个字为何不是同一个读音?这个图形化的三位一体,三个字表示同一个词,需要比许慎给出的解释更多的解释。比如,如果鳳fêng曾经以唇清音或唇浊音作为声母,或者如果朋pêng和鵬pêng曾经有唇齿擦音(f)——这似乎不太可能——一切都好解释。这里,语音学家的意见再次显得尤为重要。

其次,《说文》正确地指出它的第一个古文字形,即图版中的Fig.2,是象形字。事实确实如此,我们将很快从商代找到证据。但许慎接下来的话,“鳳飞,羣鳥从以万数,故以爲朋党字” ,表明他完全误解了这个古文字形的字形含义。读者如果查看一下图版中的Fig.2,就会注意到三行双箭头的线指向一个弯曲的边界轮廓。这三行双箭头的线,许慎显然解读为群鸟正飞向鳳fêng!然而,实际上,这些只是以非常规的方式展示的鸟的长长的复尾羽。

最后,《说文》的作者似乎没有把p’êng(朋,朋党)这个词和fêng(鳳,鸟)这个词等同起来,否则他很难会使用“故以爲朋党字”这样的表达。他认为表示鸟的这个字“鳳”是“假借”为完全或几乎同音的词“朋”的。

现在我们可以理解在河南甲骨出土并得到研究之前,这个问题是如何处理的,并欣赏甲骨在这个问题的解决上所投射的光芒。这里列出三个来自甲骨的例子。第一个来自罗振玉的收藏,著录在《殷虚书契》卷2页30,见图版Fig.5。在字形上,这是鳳fêng这种神鸟的古文字形,但这里假借为風fêng, wind,正如文本所显示的。第二个来自我的收藏金璋352(8)译者按,此片是伪刻。,见图版Fig.6,毫无疑问是更少出现的表示鸟的词,正如文本所显示的,用现代汉字可隶定“其册喜多子鳳至”ch’i ts’ê hsi to tzu fêng chih,“记录喜悦(?)好多儿子,鳳凰飞来”(9)金璋先生言:因此我不能接受罗氏在《殷虚书契考释》页38中的解释,即“卜辞中诸鳳字谊均为風”。。第三个也来自我的收藏,我把它插到这里是因为它为《说文》的第一个古文字形(Fig.1)提供了一个证据,也是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位中国学者误解了它的字形含义。在金555上我们发现这个字形如图版Fig.7所示,其长长的羽毛往前伸,不是往后伸,我在下文将解释其中的原因。

在这三个例子中,我们应该首先注意到Fig.5中右边那个小附件。这个显然不是其他,就是现代的凡fan,显然用作声符,代表鳳fêng的现代字形(小篆字形进行了必要的变化)中上面两笔限制性的笔画,及其封闭的横线。

接下来,我们发现左边的鸟形根本不是鳥niao,bird这个字的早期形式,而是一个不同的、更精细的符号。它是一个象形字,我认为它强烈地支持了前文所述翟理斯教授的观点,即鳳fêng就是孔雀(peacock)。观察它的羽冠(它因此获得了自己的学名Pavo cristatus蓝孔雀),出于我们可以称之为近似速记的原则,有时,但并不总是,会用古老的符号辛hsin来表示。罗振玉在此有些不知所措,他承认道“此于古必有说,今无由知之矣。”(《殷虚书契考释》页37)我想我们已经知之了,正如上文所示。我们也必须注意到,鳥niao,bird的小篆和现代字形,求助了便利的图形机会主义。再次的,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尾羽上的两个小圆圈,我认为这是孔雀羽毛上典型的眼睛特征。

在第二个异体字形Fig.6中,我们没有发现边上有辅助性的凡fan,也没有指示出羽冠。

第三个异体字形(还有其他类似的例子)的典型特征是指向前方的羽干。这个特征,我认为,必须由孔雀在即将展现其壮丽尾羽时向前扫尾的惊人动作来解释。

这些贝是什么东西?它们从何而来?古代中国人为何如此珍视它们?

图版:文中所引的古文字形

图版所列字形的解释

1.《说文》所列風fêng(wind)的古文字形。

2.《说文》所列鳳fêng(phoenix)的第一个古文字形。

3.《说文》所列鳳fêng(phoenix)的第二个古文字形。

5.河南甲骨上的鳳fêng,所谓“鳳凰“(phoenix),这里用来表示同音词風fêng,(wind)。引自《殷虚书契》卷2页30。

6.河南甲骨上鳳fêng的一种异体字形,这里用来表示鸟(bird)。引自金璋352。(12)译者按,如前言,此版系伪刻。

7.河南甲骨上鳳fêng的一种异体字形,不确定是用作“風”还是“鳳”。引自金璋555。

11.引自吴式芬《攈古录金文》,卷3之1页83所录一篇金文。注意上面部分,我认为这表示肩膀,但中国的权威学者不这么认为。

12.同上,卷2之1页65。表示由三个字“五十朋”wu shih p’ êng(50串贝)构成的合文。

13.同上,卷2之3页74。朋p’ êng,串贝。

14.同上,卷3之1页40。十朋shih p’ êng,10串贝。

15.河南甲骨上的朋p’ êng。引自《殷虚书契》卷1页30。

16.河南甲骨上的朋p’ êng。引自《殷虚书契》卷5页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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