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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三月,我看到了赛珍珠的微笑

2020-08-06史挥戈

金山 2020年7期
关键词:赛珍珠镇江文化

史挥戈

真正了解赛珍珠其人其文,还是来镇江工作之后。可以说,我在镇江参观的第一个景点就是赛珍珠纪念馆和赛珍珠故居,读的第一部小说就是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说句真心话,我在读《大地》期间曾多次泪流满面,书中人物的悲戚欢乐一次次引起我心灵的震撼!可能由于我的祖籍在安徽淮北地区,离小说描绘的基地——安徽宿县(今宿州)近在咫尺,那种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使然吧。书中的内容常常勾起我的联想——王龙家族的兴衰史我似乎听叔爷辈讲过,由贫农变成地主的王龙后来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情形,王龙的三个儿子分别走的三条人生道路,王龙的孙子王源这个新型知识分子走科学救国道路的模样,我脑海里似乎也能找到类似的踪影,确乎似曾相识,毕竟在现代文学里浸淫了几十年。至于小说中对淮北民间生活的习俗、婚丧嫁娶的礼仪、待人接物的举止,甚至连泡茶叶先倒开水后放茶叶的生活细节,赛珍珠无不描绘到逼真的程度,这怎能不让我对《大地》更加亲近,对这位把我的淮北故土和乡亲写得活灵活现的美国作家更为景仰呢。

回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不知是因为冥冥中的呼唤,还是基因中江南情结的驱动,我梦幻般地南下来到了这座位于长江之南的小城。一箪食一瓢饮,一节课一节课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久,便迎来了江南的冬天。太阳惨白着脸,寒气一点一点地侵入骨髓,似乎整个人都僵硬了。自小生活于北方暖室的我,天天武装到牙齿之余,曾不无忧虑地想到,如此下去,自己的感觉莫非也会冻僵?然而,有一天,当我寻寻觅觅间走进赛珍珠故居,当讲解员汤蓓女士那美丽柔和的面部线条蓦然呈现在眼前,她平和中难掩激情的讲解响起在耳畔,那久违了的春的气息顿时沐浴了身心。

因了这春的气息的感召,那个周末,我愉快地参加了一次由镇江文化之旅网站和赛珍珠纪念馆、赛珍珠故居联合举办的“我爱赛珍珠”主题活动,与这个城市中热爱赛珍珠的人们一起,沿着赛珍珠儿时的足迹,亦步亦趋地感受镇江独特的文化,品味女作家深深眷恋的中国故乡风物。

在镇江博物馆,感受过镇江悠久的历史和吴地文化的隽秀奇特之后,我们踏上了寻觅之旅。那曾经熙攘热闹的伯先路,而今已显得狭窄陈旧,到处在拆迁。古树枝桠交错,沧桑满面地诉说着往事。1892年,还在襁褓中的赛珍珠被父母抱着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在镇江度过了18个春秋。从咿呀学语的孩童,到发蒙读书的少女,到成长为有独立思想的青年,这该是怎样一个漫长而难忘的过程啊。路旁是密集的小摊小贩,整齐排列的风干的老鹅、咸肉,红红的鸭血粉丝、麻辣串,挑逗着人们的胃口,有人排队买起了热腾腾刚出炉的镇江名吃——面饣齐。我想,当年赛珍珠也像我这个北方人一样对这一切充满好奇吧。

位于今天穆源小学的古戏台,是儿时赛珍珠和保姆王妈经常来听说书的地方。走近古戏台,耳边似乎回响起曾延续了数百年的低吟浅唱和抑扬顿挫的说书声,浮现在我眼前的是金发碧眼的小姑娘痴迷的神情。我忽然联想起曹禺先生少年时代随继母看戏的入迷情景。古戏台,正如一座戏曲博物馆,以流光溢彩的形式将凝固的历史长卷展示给未来的作家和戏剧泰斗。

登上黑桥,想起赛珍珠临终前仍念念不忘的黑桥烧饼。桥下是上世纪30年代的铁路,铁轨已经拆掉铺上水泥,两边种满了绿色植物,住家密集。哦,桥!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曾热情称赞赛珍珠是“一座沟通东西文明的人桥”,今天的人们该怎样真正认识这座桥呢?我们经常感慨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不对等,那么,如何为西方世界架起一座通向中国的桥,使西方人用更深的人性和洞察力,来了解陌生而遥远的中国呢?这也许正是我们今天研究赛珍珠的目的吧,我想。

寻寻觅觅间,一座高大的圆拱形大门映入眼帘,上面醒目地写着“崇实”和“1884”字样,这是位于风车山上的崇实女中旧址,如今已改名镇江二中。校园内的树木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那典型的欧式建筑风格,诉说着镇江奇特的中西融合的一段历史。那时赛珍珠每周来听一次课,在美国读完大学后又回到这里教英文,办公楼是当时的教会医院,在这里赛珍珠曾悉心侍奉病中慈母直到母亲病逝。赛珍珠曾回忆道:她从母亲和教会那里接受西方文化的熏陶,而孔先生和崇实女校带来的中国传统文化更让她“神往”与“欣喜”。从赛珍珠家通往学校的小路便生动地记录了她每天穿行于两种文化之间的独特乐趣,日后让她蜚声四海并为其赢得193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地》三部曲就是以中国江淮大地上发生的故事为背景创作的。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清王朝灭亡、辛亥革命、军阀混战、北伐战争、土地革命……在时代的滔天巨浪下,农民王龙带着他的一家人与命运苦苦抗争。诺贝尔文学奖的评语称《大地》是“对中国农民生活的丰富而真实的史诗般的描写”,国内学者认为《大地》反映的不仅是安徽农村,实际上浓缩了中国农民的斗争史,涵盖面很广。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以这么大篇幅写中国农民题材的作品,我们中国作家中还没有出现过。此乃平心之论。

让我感动的是,赛珍珠这位美国传教士的女儿,当西方世界的一些作家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凭藉道听途说和想象肆意将中国人描写成落后迷信、保守无知、低贱无耻、阴险狡狯的另类的时候,她却以自己长于斯、学于斯的真切体验,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感同身受地“为敬爱的中国农民和老百姓所感到的义愤”呐喊,自觉地承担起“向西方介绍中国的本质与存在这一使命”,筚路蓝缕,终于为中西文化的交汇融合造就了一座人桥。今天的我们就行走在这座桥上。

沿着陡峭的台阶攀到山顶,便来到赛珍珠故居,这是一座砖木结构的二层小楼。书房生动直观地记载了赛珍珠浸润着中国文化乳汁成长的历程。我仿佛看到, 10岁的小女孩睁大亮晶晶的绿眼睛,听孔先生讲授孔孟之道四书五经的有趣情景。书有信、望、爱三个大字的蜡染壁挂,令人忆起赛珍珠随老保姆王妈去金山寺烧香的镜头,天真的小女孩认为菩萨慈眉善目,一定是圣母玛利亚的妹妹。那木制的窗棂、古朴的红木家具、泛黄的中国山水画和笨重的石磨……默默倾诉着它们的主人对中国故乡的一片深情。

在冬日的阳光里,走在由三对可爱的孪生姐妹作护旗手的特殊队伍里,看着身边鹤发童颜的长者、步履稳健的中年、青春洋溢的几位大学生和活泼地跑来跑去的儿童,我任由思绪纷飞。想到颇具战略眼光的镇江市的文化官员、热心于文化公益事业的普通市民,为发掘和推广当地文化资源做了许多实事。当然要普及赛学知识,让人们真正认识赛珍珠,还是任重道远。想当初刚到镇江,我为了寻找赛珍珠的作品踏破铁鞋,连镇江的书店也不见赛氏的一丝踪迹,最后只得在一家旧书网站以240元的价格购得一部九成新的《大地》三部曲。后来听说这家出版社因该书滞销,曾销毁一千多册,我真的心疼不已。我想,许多只闻其名却未读到作品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吧。纪念馆老馆长李进法先生得知有一位新来的江大教授对赛珍珠感兴趣,十分欣喜,托人带来口信也带来了他本人珍藏的一套赛珍珠选集,这给了我莫大的鼓舞。与镇江市老领导、市赛研会第一任会长许晓霞女士的每一次相遇,从她睿智的目光和热情鼓励的话语里都能感受到一份殷殷的期待与鼓励,每每令我感动不已。在与裴伟和丁亚明先生的交谈中,得知他们和许多学者正在做着繁琐的资料搜集和考证工作,还在积极促成国内出版社对赛氏作品的出版,心中很是欣慰。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是桥,是搭建赛珍珠与研究者之间联系的人桥。

自1942年离开中国,赛珍珠就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这片使她魂牵梦绕的土地。直到81岁时,白发赛珍珠仍在做着重返中国故乡的梦。然而,文革时期的极左政策使她梦断美利坚,这沉重的打击使她一病不起。但她仍痴痴地写道:“我一生到老,从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属于中国。”周恩来总理托尼克松转送给赛珍珠一套精美的扬州漆盒作为纪念礼物,想以此抚慰她忧伤的心,却不能挽救她的生命。

记得那天,为纪念赛珍珠父母而建的博爱广场上正在举办一场赛珍珠知识的游戏,孩子们的欢笑声回荡在登云山顶。俯视通往风车山的那条不起眼的小路,我似乎看到了赛珍珠奔走不息的腳步,正是这18年的耳濡目染,给这位美国作家烙印上中国文化的深深印迹,注定了她与中国的不了因缘,重情重义的镇江人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位优秀的女儿。

一位文友说,举凡文化名人,不管其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是宝贵的人文资源,都承载着重要的文化信息,他们是推动历史前进的优秀文化的创造者和传统文化的积极继承者。诚哉斯言。无论从世界文化发展,还是从中西文化的交汇角度来看,赛珍珠都是镇江、宿州、南京、上海、庐山直至中华大地的一个闪光的名片。她的作品博大精深,无论是从文学、历史学、社会学还是从经济学、民俗学的视角切入,都不会空手而归。今天,经过赛研学者们前赴后继的努力,赛珍珠研究的规模在急剧扩大,国际化程度越来越高,赛研的队伍也愈来愈精粹了。城市的知名度在提升,公民的素质也在潜移默化中得以提高,赛珍珠这位名人的特殊效应得到了充分发挥。

哦,此时此刻,在景色明丽的江南三月,我似乎看到了赛珍珠美丽的绿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她朱唇微启好像正要说点什么。我心中一动,耳畔响起曾经聆听过的镇江市老专家合唱团深情的歌声:赛珍珠在天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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