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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

2020-08-04杨桦

广西文学 2020年8期
关键词:责任田小松水牛

杨桦

→ 杨 桦 侗族,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员,有作品在《广西文学》《百花园》《小小说选刊》《金山》《小小说月刊》等刊物上发表。

良种牛

不知谁大喊一声:“好大的水牛!”

一阵哗哗响,一群泡在小河里的娃仔都跳起来,扑腾着水花向岸上跑去。原来岸边绿油油的草地上,突然跑来一头水牛。与生产队那二三十头水牛比,这头水牛简直就是巨无霸。四肢挺拔,高大健壮,特别是那一身皮肤,在初夏正午温热的阳光中,显得格外黝黑油亮。

娃仔们围了上去,渐渐靠近。埋头吃草的水牛突然抬起头,扭动着脖子,喘着粗气,冲着他们“哞”地大叫,吓得娃仔们四散奔逃,只有十岁的杨小松叉着腰站着不动。

“还不走开!”远远的,娃仔们看到一个大人从村边大榕树下跑过来,边跑边喊,“这是队里刚买的良种牛,蛮得很,拖拉机还没停稳就跳下跑了,小心伤着你们!”是生产队长覃寿强。

那头牛看到杨小松站着不动,似乎有些恼怒,晃动着两支尖利的牛角,向小松冲过来。啊,周边一片惊叫。眼看牛就要冲到跟前,小松一闪就跳到牛屁股后,一把抓住牛飞扬的尾巴,一只脚迅速踏了一下牛后腿,如小猴般飞身跃上牛背,似块药膏紧贴在光溜溜的牛背上。那牛像受到极大的侮辱,癫狂地奔跑起来,想把小松甩掉。小松顺势往前扑,瞬间便骑到牛脖子上,两手紧抱着牛角,双腿紧夹着牛脖子,任凭那牛怎么甩动脑袋,就是不松手。四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得傻了眼。折腾好一会,那牛才停下脚步,重重地喘着粗气,终于垂下了头。

“你这卵仔,胆真大!”队长覃寿强说道,“还不快下来?”

小松笑嘻嘻地从牛脖子上滑下来。怪了,那牛竟转过头,嘴里喷着热气,亲热地凑到小松脸上。覃寿强拿着条短绳走近牛。牛见他不怀好意,晃着锋利的长角欲向他冲去,吓得他赶快后退。

“小松,给牛鼻穿上绳子,这牛就由你家来管!”覃寿强只好把牛绳丢给小松。无论多野蛮的耕牛,只要牛绳穿上鼻子牵着,它都得乖乖跟你走。

“真的?”小松黑亮的眼睛在放光。

小松的爸爸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小松有空总跟着去放牛,跟每头牛混得都像屙尿泡饭吃的伙伴,多野的牛都敢骑,甚至敢在牛背上翻跟斗。

小松找来根小指粗的竹节,抱着牛的脑袋,小嘴凑到牛耳边,也不知小声说了什么,便用竹节往牛鼻孔一捅。那牛“哞”地抬起头,几滴鲜血洒在小松脸上。小松用手在牛的脸颊上摸了摸,牛便又低下脑袋。小松把绳子穿进牛鼻子里,系上死扣。牛摇动着脑袋,显得很不舒服。小松对着牛鼻子呼呼地吹着气,说:“疼吧,不怕不怕!”说完,就踩着牛的脑袋爬上牛背,骑着牛在草地上转悠起来,把一众娃仔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小松给这头牛起了个名字,叫“雄头”。

正是播种的季节。早上,河边草坪上,一群或站着吃草或卧着磨牙的耕牛在等着男人们的挑选。谁都想挑只力大好用的耕牛。遇到偷奸耍滑的,走走停停,半天下来能把人累死。“雄头”最得男人们喜爱,因为它力大无穷,从不惜力。虽用绳穿了鼻,但想靠近“雄头”却不易,于是他们只好涎着脸去求小松。知道小松爱看连环画,又没钱买,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两本皱巴巴没封面的连环画,轮流去诱惑小松:“小松,帮我把‘雄头牵来,给你连环画看!”

“真的?”这时,小松黑亮的眼睛总放着光。

说完,小松冲着牛喊:“‘雄头,过来!”“雄头”便乖乖地走了过来。小松抓住牛鼻子上的短绳,把它牵到男人面前,伸出小手说:“把书拿来!”男人用脏兮兮的大手,从口袋里掏出连环画。小松把牛交给男人,便趴在地上看起来。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依然看得入神。

有天早上,小松正赶着“雄头”在小河边吃草,队长覃寿强背着把犁匆匆赶来,老遠就冲着小松说:“把‘雄头给我牵来,今天给你本新连环画看!”这真是天大的惊喜,但小松像没听到似的,站着不动。

“你耳聋啦!”

小松白了他一眼,走到“雄头”身边,悄悄说:“快跑!”往它身上一拍,“雄头”便噔噔地跑了。

队长更火了,丢下犁,冲上来要教训小松。小松转身就跑。眼看就要被撵上,小松忙爬上旁边的梧桐树,坐在一根树杈上,冲着队长说:“就不给你‘雄头,谁让你打它了?”

原来,作为队长,覃寿强是用“雄头”最多的人。昨天上午他用“雄头”犁田,快中午时,“雄头”实在太累了,便走得稍慢一点。覃寿强是个急性子,就操起鞭子狠抽“雄头”,在它厚实的屁股上留下道道血痕。

树上,小松忽然有些惋惜,他真想看那本新的连环画。

责任田

1

夏秋之交,“双抢”时节。一日正午,烈日当空,天地间,如巨大的烤炉。收完谷子翻耙过的一块大田里,浅浅的田水也像快要煮沸一样。杨小松与两个弟弟浑身淌着豆大的汗珠,正在弯腰插着秧苗。不一会,小松就感到腰酸背痛、头昏目眩。他艰难地伸直腰,用沾满泥水的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汗珠。突然,“啪”的一声,一把秧苗砸在面前,飞溅的田水打到了身上。他父亲杨保忠挑着担秧苗站在田埂上,黑着脸,狠狠地呵斥道:“多读几天书就这么娇气?”小松吓了一跳,赶紧俯下身去。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喊声:“考上了,你考上了!”循声望去,小松看到一位身穿白衬衣,衣袋上插着支钢笔,戴着副眼镜的瘦高中年人,手里举着个信封,兴奋地朝他们跑来。

“龙老师!”小松急忙把一撮秧苗插进田里,疯一般冲向他的初中班主任。

2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就着一碗酸菜和一盆青菜汤,呼啦呼啦地吃着饭。杨保忠破天荒地喝了杯木薯酒,边喝边向小松投来温柔的目光,这使小松很不习惯。在小松的记忆中,他爸总是沉默的。不沉默的时候,往往就是在骂人,骂他母亲,骂他和两个调皮的弟弟。饭后,杨保忠卷了支“大喇叭”,吧唧地吸着,吐出的烟雾在凌乱的头发上萦绕。“老大,”杨保忠忽然指着小松说,“从明天起,就在家挑水煮饭、晒谷子吧。我早说过,你不是种田的料。”老二、老三露出不服的神情。“有意见?两个笨蛋,你们考试有几回及格?”保忠双眼瞪得如铜铃,“你哥可是全大队第一个考上师范的,过了这月,就吃国家粮了。”

3

国家粮还没吃上,小松的那份责任田却被收了回去。“你家老大有出息了,恭喜恭喜!” 开始几天,没事的时候,杨保忠喜欢满村溜达,就是为了听到这样的话。这时,已有些弯曲的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始终保持着矜持的微笑。一向牛气哄哄的队长覃寿强也破天荒地登门道喜,还把小松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小子,要当老师吃国家粮了。”他大声地冲着小松说。但小松发现,队长像木炭涂鸦过的那张瘦长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笑意。

忽一日晚上,覃寿强口含哨子,在村道上“嘟嘟”吹得山响,“又开什么鸟会了?”保忠嘟囔着来到晒谷场上时,村民也到得差不多了。“宣布个事,”覃寿强站在张条凳上,摇摇晃晃,话语中带着股浓浓的酒气,“保忠家老大考上师范了,他那份田要收回。村上再有后生讨老婆,没田可分了!”“收回,应该收回!”有人大声附和。杨保忠正美美地抽着“大喇叭”,闻言“啪”地把烟卷喷到地上,“欺负人!”他愤怒抗议,“上学不用吃不用穿,不用来回路费?没田去哪弄钱去?”“吵什么吵?户口都要转到学校去了,还想要田?”覃寿强振振有词。“看谁敢动他的田!”拾起地上的一把扫帚,杨保忠像只发怒的公牛。“不交出田,我就有办法让他上不了学!”覃寿强瞪着发红的眼睛,像臭水沟里的癞蛤蟆。“啪啦”,扫帚掉在地上,杨保忠呆立着,像一尊雕像。

几天后,覃寿强的大儿子娶了邻村一位满脸雀斑的姑娘,小松的那份责任田也姓了覃。

4

学校在几百里外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杨保忠打算亲自送小松去,却为路上的花销和小松读书的日常费用发愁。还好,小松的学费、生活费几乎全免了。

此时,责任田里的活儿已忙完。于是,每天天还未亮,杨保忠就扯着嗓子,命令小松的兩个弟弟赶快起床。然后带着他们,推着木板车,到十多里外的山上去砍柴。小松要跟着去,他却坚决不让,怕万一受了伤,影响了美好前程。总要到晚上十点多钟,三人才一身臭汗、蓬头垢面、疲惫不堪地回到家。离开学还有五天,父子三人把柴卖给了县里的酱油厂。

晚上,杨保忠捏着卖柴得来的几张钞票,数了又数,对小松说:“车费和路上的吃用是够了,只是想给你添套新衣的钱不够了。”小松说:“不用做新衣。”“不行,到大城市读书就得穿好些,明天装几包谷子去公社粮所卖了。”又叹着气说,“唉,田给分了,虽能吃饱,就是钱还是难找,还得靠那几块责任田啊!”

出发那天,两人早早来到汽车站。车开了,杨保忠却站在站台上,满脸笑容地向汽车挥手,直到模糊在小松湿润的视线里。原来临上车前,遇到同考上这所学校的一位同学与他当干部的家长,杨保忠很谦卑地与那位家长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对小松说:“我还是不去了,省下的钱够你花一阵子了。”说完,塞给他几张钞票,把他推上了车。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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