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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 歌

2020-08-04

诗选刊 2020年7期
关键词:妈妈

眼睛看着我

◆◇ 江 非

就我们俩。没有别人

我们趟过一条小河

去接近果园的树篱

那儿有槐树叶

就我们俩。你在吃着树上的叶子

我让树上的枝条弯下来

用手,枝头上有更多的嫩叶,果园里

有苹果正在生长的气味,但我们不靠近

然后,我牵着你回来

犹如外婆带着我,从集市上回来

脚步轻碎,像一只仓鼠

深夜,在谷仓里,用牙齿剥开薄薄的谷壳

然后,只剩下我一个

然后,你好像从未离去,还活着

一只羊,小小的,白色,四十公分高

嘴唇卷着绿色的树叶,眼睛看着我

在 芝 罘

◆◇ 蓝 蓝

我想带你去看这里的海。在冬天

它有铁灰色冷峻的面容。远处白色的帆船

如一声童年的呼唤。如果是夜晚到达

你的双脚会认识岛上的砂石和酸枣树

它们将踏平帝王东巡时

凿出的台阶。

几百米外,是烟台山高处的灯塔

吸引黑暗大海上的舟船朝此围拢。一道

雪白的光,映出码头上挥手告别的身影。

打鱼人,种苹果的人,酿酒人

屈辱的继承人,曾坐在灯下吃饭

吞咽他们的玉米和屈辱。

一座陆连岛,不相信人类会填平大海

新矗立的楼盘四周,是鹅耳枥和胡枝子

下一轮的四季。松柏和岩石被诗人歌颂

如我常对你说的那样,波浪使用我的喉咙

对海岸倾诉。你将会在潮声里听到

那真正的声音里有大海的狂暴与宁静。

只有风在赤松林年轮中刻下太阳的起落

当我的低语也丧失其意义,你或许知道

我指给你看,五岁的我正在海滩玩耍

我掉进海里的地方,已被热泪填满。

如今那里恢复了大海青铜般的闪耀

仿佛一切都沉入海底,你会明白

—— 一座漂浮的小岛在这首诗里

还有岩石、松树,和海风在岬角的呼啸。

木头也可以流泪

◆◇ 谷 禾

被砍斫回来的木头做成了房子

梁檩、桌椅、床榻、棺椁

用以盛放肉體、物什,安置灵魂

时间过去了很久,它为什么又流出泪来

明晰的,透骨凉,仿佛汩汩涌泉。

没有人弄得清它来自哪里,你反复

用毛巾擦拭也停不下来,仿佛这木头里

淤积了天大冤屈,必须这样流出来

再生出青苔、木耳和嫩芽。

我父亲从不大惊小怪,他早已习惯这些

叹口气说:“做了棺椁、埋入地下的木头

不是这样子的,它只拱出新树,向天空长高

如果泥土下响起笃笃的敲击声,那必是

木头在转世,新的生命在轻轻敲门。”

向 日 葵

◆◇ 李 琦

一切都值得——

灼热,疲惫,驱车前来的辛苦

当大片的向日葵扑面而来

全世界的激情,在此显露了身形

原野寂静,只有烈日,风

变幻的光线下,我有了幻觉

看到那顶自画像上的草帽

正在花田之中起伏

那些花,开进了他的身体

“我的花!”他和他的向日葵

同样孤寂和灿烂

互为注释,早已融为一体

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高大茂密

每一株都像一根绿手指

擎举着金色的冠冕

面貌相同,又各自明媚

单看脆弱,汇集起来

竟是声势浩大的壮阔和雄浑

多好!它们在他最黯淡的时光

给他安慰和召唤,把他引向太阳

他则深情回馈,赋予它们神性和能量

不朽的向日葵,没有脚,却日行万里

优美在原野,画廊,人间的各个角落

如狂喜,如绞痛,热烈,悲怆

以独具的身姿,以怒放

变成火把,变成各种象征与意义

2016 年夏天

我和女儿,两个中国人

流连在法国南部,寻访那个

描画生命的荷兰人

此刻,我们都在祖国之外

一切顺理成章,对于我

女儿也是一株美丽的向日葵

对于她,我是第一个

在她蹒跚学步时,就让她知道

这世上,有个叫作梵高的人

大 峡 谷

◆◇ 路 也

是谁,把这样大的苦闷,砌在了群山之中

第一眼看到它,想哭

如此孤立无援

不需要任何安慰

沦陷的沟壑,绝命的悬崖,上万册页的褶皱

试探着的深渊

均保持强硬之姿,以维持西风运转

所有骇然的断裂

都带着毁灭的勇气

地球竟有如此宏大的叙事

把腹腔硬生生地剖开

将脏器翻过来

矿物也有神经,受着煎熬

苦情的大地有着未卜凶吉的沉寂

怀有搬迁和移动的愿望

这是痛苦的最高级别

十字架上的受难开创了新世代

从顶部看,一台台宏伟的书桌安放

该供怎样的君王使用

而侧面陡峭成裂谷,形成伟大的贫困

由东到西绵延

模拟当时的疼痛、惊恐、耻辱和不屈服

岩石搬运着岩石的命运

时间在一块块红色峭岩里

因精诚而成为时间自己的墓碑

从中间横穿而过的那条河

怎样颠簸,怎样背井离乡,才能注入大海

一只俯冲的鹰为展示灵魂的风度

绷紧了空气的神经

一只大角羊奔跑过危岩

情急之中,把螺旋状犄角当号角吹

似一座巨城的废墟,亿万年之后

硝烟依然弥漫

那些神庙、寺宇和壁垒

膜拜着头顶的云

那些镶了金边的刺绣

爱恨情仇已经消退,这里静悄悄

仿佛睡着了,把天空当成分娩它的子宫

而此时,夕阳被峡口割断了喉咙

激烈的光芒几乎令世界失明

穿越星宿的针孔

◆◇ 郑小琼

穿越星宿的针孔,警示器像黄昏中的

乌鸦停在钢针机上嘶叫,煤气灯分割的

月亮,它四分之一的光与阴影,被酸液

灼伤的皮肤,除锈剂在太阳的深处清洗

昼与夜。铁,一根工业的肋骨,抚摸

饱受铁伤害的城市。生存在切割机下

断裂,消逝,绝不妥协。

下午沿着螺丝的纹路徐徐而行

楔入黑夜的沼泽,佝偻的月亮像

职业病患者,在雾霾下咳喘。超声波

起伏、降落,像不知疲倦的饶舌歌手

它不知风趣,睡意从机台爬出来

落在我的睑毛上,绿色的指示灯闪烁

机械手从电镀水池取出一捆捆亮晶晶的

黎明。生活从移动滑轮上经过,流逝

沉入工业废水池。

启动器迅速沉入酸液,黑夜脱去

它的黑衣裳。月亮,夜的警报器,

它亮着,雪终于没落下。电镀液冒出的

浓烟与泡沫,一块铁片在死去或诞生

疼,变得迟疑与疲倦,它们被塞入

热处理闷罐,月亮,从天空巨大容器里

逃逸。生命囚于天地间,像铁

在热处理后变得坚硬。

(以上選自《诗刊》2019 年12 期下半月刊)

有 一 年

◆◇ 杨 键

有一年,

在江边,

十几头牛,

好像白色的化石,

在眼前移动。

我再定睛望江水,

江水在移动,

却像无声的幽灵。

唉!

一切都过去了。

(选自《草堂》2020 年1 期)

致 母 亲

◆◇ 大 卫

什么样的风,可以把你屋顶的草叶吹乱

甚至,吹出那些草叶背光的一面。这个下午

想你,很突然,当时站在房间里

忍不住,全身发热,甚至有一点点的抖颤

眼泪突然哗地下来了……妈妈,我想你肯定

因为

你想我。天气转凉了,我不能为你加衣

你亦不能为我掖被子,这些年

阴阳两隔,你我皆孤单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在异乡的路口

为你烧些零碎的纸钱,那些火焰

全是冰冷的火焰,那些灰烬

皆为发疯的灰烬

妈妈,燕子又将南归

而我,却颤抖得抱不住自己

这风,就要把人间吹蓝,头顶上的天空

呈穹窿状,正在来临的黄昏,带了一点点

烟味。妈妈,昨天我见到的丝瓜花

开得真好,那清香,仿佛不是来自花瓣

而是直接溢自藤蔓。如此美好的一天

就要过去了,妈妈,太阳正在缓缓落下

仿佛我看到你走在咱家屋后,又摘了一个大南瓜

小时候,你养不起一个儿子

而我现在却养得起十个妈妈——

哮喘的妈妈、肺气肿的妈妈

咳嗽一夜不停歇的妈妈

贫血的妈妈、脱发的妈妈、耳朵有些背的妈妈

神经质的妈妈、戴着老花镜在昏暗的

煤油灯下缝补旧衣的妈妈

推了半夜的磨直不起腰的妈妈

把棍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妈妈

……十个妈妈都走了,现在

我没有一个妈妈可喊。全世界都给我了

却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妈妈——

哪怕哮喘病的妈妈

心脏病的妈妈,神经质的妈妈

露从今夜白,妈妈

作为你骄傲而又放心不下的儿子

微凉之日,妈妈,我是自己

亦是万物——

那高过天堂的幸福,是我的

那低于尘世的耻辱,也是我的

(选自《诗选刊》微信群)

鹤川即景

◆◇ 育 邦

携带着南田山飘零的花瓣

鹤川穿越人世繁华

奔流向前,绝无留意

白鹭低飞

溯流而上

影子在水面上疾行

那些溪底的顽石

被反复清洗,已不再锐利

但,没有消失

(选自《先锋诗报》总第16 期)

写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

◆◇ 丘晓兰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是另一个世界里亲人们的节日

老母亲絮絮叨叨地

摆上香烛、火盆,烧掉纸做的

元宝

一如许多年前她自己的母亲

另一个世界里

有我的哥哥、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

那里的人丁或许还更旺呢

他们

是否也会摆个圆桌

就在我们的身旁

微笑着,用我们听不到的语言

聊聊家常、吃点小菜

再送上几句

给我们的祝福?

传说里每年的这一天

已离去的亲人们就会回到

我们的身边

走一走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

看一看曾与他们最亲密的

人们

燃尽的纸灰轻轻扬起

轻盈得

就像春日里郊游的粉蝶

那就是另一个世界里亲人们

回赠的祝福了吧!

他们说:

别急,别慌,别害怕

好好活着

要坚强、要勇敢

不要怕孤单……

(选自《中国艺术报》2019 年9 月20 日)

灌木丛中的女孩

◆◇ 玉 珍

我祖母沒告诉我女人是什么

母亲也没有跟我讲

我们儿时不分男女,一堆堆

跑到任何地方玩,

他们喊我老大,那时我还小

只认识小部分汉字,

却懂得了孩童的霸权

头一天他们给我泡泡糖

簇拥着我,让我尝零食

第二天他们就叫别的人老大

孩童的随意只能叫作天真,

我蹲在河边的灌木丛中

瞬间长成了大人

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陷入美神

也许我儿时也曾孤独

放学后会晤了简·爱,卡列尼娜和阿芙洛迪忒

会晤了雅典娜和东西方痛苦的哲人

她们都干净得使血污发亮,

后来在薇依的绝望中我甚至

找到了艰难的乐趣

我仍然还很无知但理解什么是人

到现在我也不想畏惧我得做什么

在我们爬树时不分男女两队,

当我们跑步全体昂着额头,

那回从山腰上摔下流着血走回家中,

一只黄昏的黑鬼跑过来跟我说,

嘿,可怜的女孩,你在流血

在我们开始流血时一生才发动

会有人喊我们女孩,然后姑娘,女人,女士,

妇女,老太太,

以及死去的这位女前辈,

或,温柔的爱人。

我有时会变成一个男的

我是我父亲同时具有母性

我与爱我的人一起做那些平凡的事,

不思考哪些事适合体内的柔弱

有时我没有性别,我是个人

看上去有一具灵魂

(选自《十月》2020 年2 期)

我不再写落叶

◆◇ 华 生

我一直在写落叶,把离去的亲人

比作落叶,写着写着,父亲就走了

下葬的那天,一些急性子的树

已长出嫩叶,只有柞树慢腾腾才开始落叶

当我调整好棺椁,一枚柞叶抢先

落在他的身上

忙碌一辈子的蚕场里,他就是蚕

柞叶纷纷落下的沙沙声,多像

蚕在食叶的声音

(选自《小诗界》2019 年4 期)

左右之间

◆◇ 汪能平

这块泥土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那些阔论或邀舞之人

经历过什么

无名的果子又如何击中

树下发呆的人

只有风知道

能听懂风在林中讲述的人

已静坐在泥土里,他拥有着

凡人不能比拟的厚度

也许只有那棵古木

是这里的主人。也许谁都不是

远足的星星走来走去

难以找到靠得住的落脚点

如同从北到南

从西到东的人们

毕生都在寻求属于自己的苍穹与坐标

唯一丢不掉的行李

是那岁月盘踞着的

日渐荒芜的脑壳

月落于沉寂之时

再热闹的树下也要人群散去

你向左转,他向右走

左有左的暗影,右有右的不是

在左和右之间 只剩下种种回不去

(选自《上海诗人》2019 年6 期)

我终于像你一样好看了

◆◇ 沙益薇

头发开始有银色的光冒出来

眼角开始长出细密的纹路

泪不会轻易地滑下来了

眼袋又大了些,那些说不出的

苦楚,都可以装得下了

锁骨是看不见了,但能昂得起头

在人群中不卑微,不惧怕

也能弯得下腰,用粗糙的手

伺弄辣椒、土豆和野菊花

今天早晨,我认真地照了镜子

岁月给过你的一切印迹

如今也都给了我

我终于像你一样好看了

妈妈

(选自《小诗界》2019 年4 期)

讲述:在国家方志馆知青分馆

◆◇ 郁 东

馆长刘树新讲知青故事

老三届的唐国强听哭了

到央视再讲,他又把马少骅的腿

讲软了。现场多少人在掉泪

这泪,是十六岁从北京到黑河当知青

后来就再也回不去的刘树新讲落的

他还讲,1969 年为抢救国家财产

年仅二十岁的金训华被洪峰卷走

一同牺牲的还有二十六位知青

坚守黑河五十年,刘树新说

插友杨晓沪,原来的生产队长

退休后从上海回黑河看看

看到腰屯村乡亲依然贫困

他忍不住哭了

他跑遍全国与当年的知青借钱

建起了农村合作社,群众富了

一分钱不赚的他肝硬化了

一直没时间回去治病

顾不上未成家的小女儿

倒在了黑河的土地上

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看不到乡亲们好起来

我死不瞑目

曾经的黑土地上,有多少青年的足印

他们与共和国同龄

那时他们的泪,落在黑龙江

冻成了大片大片的冰。刘树新讲

曾经有一对恋人

因为晚上肚子饿

男的杀了自己精心饲养的一只鸽子

他把肉全部给女的吃

自己只喝了几口汤

半夜里女友肚子巨痛后离世

男的三天长跪不起

口里重复一句话——

妹妹呀,对不起

今天讲述过去,在黑河知青分馆

又有多少人落泪

这些落入黑龙江的泪

至今没有融化

留下一片冰雕的泪花

(选自《诗选刊》微信群)

画中的寺庙

◆◇ 小 凡

偶然,在异乡发现了这幅画

五当召,草原上的“布达拉宫”

以前自己常会跑到这个地方

听绛红色的梵音

看着风吹动经幡,坐着发呆

有时候也会读到诗句

“在苏古沁殿前的雪上

给最重要的人写一封信”

可是这些雪啊信啊人啊

在某个夜晚过后

融化了,消逝了,无影无踪

(选自《鹿鸣》2020 年4 期)

梦比风轻

◆◇ 赵建雄

昨晚一个梦,在黑暗中

轻轻折騰,比西风轻

比雪花还轻,比所有路过的脚步

婴儿的呼吸,都轻

大山在沉睡,河流在沉睡

所有星光都在沉睡

有人却醒来,借着轻风

酝酿着另一个梦

回想一生说错了多少话

回想一生做错了多少事

回想一生走错了多少路

回想一生认错了多少人

轻风把一切,都带去

梦比风轻,梦是一把寒刃

在夜色里,锋芒毕露

剔除幻想被词语装饰的成分

(选自《都市》2020 年1 期)

一见钟情

—— 给爱人

◆◇ 江一苇

在去老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丛野花

有红的、黄的、蓝的、白的

有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叫不上名字的

它们肆无忌惮地疯长着

如一群彪悍的蝴蝶在翻飞

这让城里长大的你,显得兴奋又好奇

为了让你觉得我也很少见到这种场景

我也跟你一起大声赞美了它们

可是亲爱的,你不知道

我从小就是在山里放牛的孩子

我见过的野花比这还要多还要美

我想说的是,你看着那些花儿的时候

我独看到了一只蜜蜂

扇动着小小的翅膀钻进了一朵花蕊里

亲爱的,这多像当年在人群中

我不偏不倚,只一眼就认出了你

(选自《夜郎文学》2019 年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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