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在古代中国，官是最大的，神仙什么的无非是民间造出来，需要得到官府承认的。最大的官权就是皇权，所以，但凡叫个神仙，如果没有得到皇封，就什么都不是。

在 过去，山神土地，是最卑微的小神。比较起来，南方多山，山神还比较神气，有一种总山神，香火还相当的旺盛。但是，北方的土地爷、土地奶奶，却始终神气不起来。说起来哪儿都有座小小的土地庙，但谁也不把它当回事。

西游记里，孙悟空一旦不明了当地的妖精是怎么回事，就唤来土地问一问，相当于三国演义里，诸葛亮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事问土人。大抵上，在国人眼里，土地神，也就是这么个角色。

老百姓待土地爷，不怎么尊敬。在文人笔下，土地爷就更加不堪了。记得有一则文人笔记，记载某衙门的土地庙的对面建了一座厕所，让土地爷、土地奶奶成天闻臭味。待到实在忍不了了，土地爷就跟衙门的首长某太守托梦，还不敢说拆了厕所，只是说能不能把厕所出粪的后门改一改。太守看他可怜，就答应了。第二天夜里，土地又来托梦，表示感谢。

还有一则笔记，说是某县原来的县衙边上，有座土地庙，是前任县令建的，建完之后，还上上香、上点贡品什么的。但后任县令来了，压根看不上土地爷，不管不问的。

有一天，衙役的鸡丢了，跑到土地庙门口，结果鸡好像被人按住了一样。县令听说之后，非常生气，以为是土地爷在作怪，说是明天把庙给拆了。当天晚上，土地爷给县令托梦，说按住鸡是他的鬼卒们干的，请县令大老爷宽恕，千万别拆庙。县令不管，第二天还是给拆了。前任县令还没走，土地爷就去找前任，说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个县令搞掉？前任说，你是神，自己动手不就得了。土地爷说，我做不到。

实际上，上古时期，土地神的地位十分显赫。当时，天子祭神叫社神，百姓居家祭神叫土地神，虽然叫法不同，但都是一位神仙，而且那时候土地神的“行政级别”高，和天神差不多的地位。

《公羊传》说：“社者，土地之主也。”这里所说的土地神，也就是土地爷的前身，他们管理一方水土，虽然不大，但接地气，保一地的风调雨顺，人寿年丰。

春秋战国以后，土地神被世俗化，更加接地气了。各部族有功绩的先祖相继为神，接着又由各地有德行的贤人纷纷入主神庙，最后连底层普通人都可以评个土地神的职称。其形象也逐渐变成了老爷爷老奶奶的亲民形象，随之而来是土地爷被天神系统抛弃，行政级别直线下降，堪比封建行政系统中的小吏。其变迁背后也有诸多令人思考的现象。

在古代中国，官是最大的，神仙什么的无非是民间造出来，需要得到官府承认的。最大的官权就是皇权，所以，但凡叫个神仙，如果没有得到皇封，就什么都不是。就算是得到了皇封，也不敢惹当地的官员。官员拜神，如果他本人不是特别迷信的话，无非是屈从民意，体恤民情而已。所以，不仅皇权大于神权，连官权也大于神权。

只是，像土地爷、土地奶奶这样的小神，谁都不拿他们當回事，但是，小老百姓却跟他们挺亲的。跟这样的神，是可以拉拉家常的，偶尔开个玩笑，也不怕他们怪罪。

因此，尽管当官的可以欺负土地爷，但是，农民却离不开他。土地爷土地奶奶，其实是一种象征，象征着农民对土地的依恋。毕竟，在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得刨土吃饭，中国人对土地的感情，非同一般。无论走到哪儿，首先要做的，都是撒把种子，种种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