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

刘光典大半辈子在隐蔽战线与敌方作斗争。1949年后，刘光典却“消失”了，近半个世纪生死不明，党史里的身份记录也随之含糊不清。直到1988年，家人找到刘光典的时候，他已经在台北六张犁墓地的骨灰盒里。

苦寻证据20年，

为父亲正名

“刘光典，旅顺人。”这一行小字是1988年刘玉平在一份绝密文件上第一次看到有关父亲情况的官方消息，这也是他第一次确认父亲已经牺牲：文件中列出了1950年前后地下党在台湾牺牲的烈士名单，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那时，距离父亲离家已经过去39年。

这封迟来的绝密文件，终于洗脱了父亲投敌叛变的污名。刘玉平知道，父亲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络时，在信中说道：“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如果找不到我，我会在报纸上出寻人启事寻找你们。”然而家人等来的却是父亲背叛了中共，成了叛徒的消息。如今真相得以大白，但相关事实仍不明晰。刘玉平当即下定决心搜集更详细的证据，以证明父亲是一名优秀的中共地下工作者。

“这30年来，遇到了多少困难，真是难以描述。”刘玉平说，他几次前往沈阳、上海、中国台湾等父亲生前的工作地点，就为搞清楚父亲一生的轨迹与其牺牲的细节。经过多方搜索，他发现了李敖整理的《安全局机密文件——历年办理匪案汇编》，该书汇集了国民党各特务机关破获有关案件的报告，从中第一次比较全面地见到了有关父亲的文字资料。

随着调查的推进，刘玉平结识了不少台湾的朋友，有些消息陆续传回大陆，有些资料也陆续披露出来。2008年秋天，他收到5份来自海峡对岸的重要材料，包括给蒋介石的报告、案件判决书，以及父亲牺牲前后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父亲胸前挂有“刘光典”三个大字，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另一张是父亲已经牺牲了，仰面倒地，双目怒睁。

“有时几年都找不到的东西，忽然就冒出来了。”刘玉平说，这也得益于科技的发展。他的儿子刘新宇曾在网上搜寻爷爷的信息，偶然在网上看到一个粉红色小册子的封面，自上而下印有黑色楷书“一个匪谍逃亡的故事”，其引文说道：“刘光典是一名匪谍，担任香港和台湾的交通联络员。”刘玉平大吃一惊，他立刻托台北的朋友拍下小册子，带来北京。

這本16页的小册子，实际上是专门用文字及图画描述父亲活动的原始资料。刘玉平看后，才知道父亲曾在深山中掘地为穴，过着原始人般的生活，坚持斗争长达4年之久。沉寂数十年的历史，就这样以看似偶然的方式被揭开。

也是在这一年，有关部门向刘玉平揭开了一个尘封50多年的秘密：当年刘光典被捕之后，国民党方面并没有立即将刘光典处决，而是挑选了一个各方面都与刘光典相似的男子前往香港，对新中国进行捣乱、破坏，造谣刘光典已经“弃暗投明”。这才有了刘光典“叛变”的假象。

整理成书，

为无名英雄留名

“父亲赴台那年，我才一岁，什么印象都没有。”刘玉平说，小时候，自己曾经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怎么总不见他回来？妈妈便答，全国解放了，爸爸就回来了。年幼的刘玉平并不懂得全国解放的含义，后来才知道那个尚未解放的地方，是指祖国的宝岛台湾。

虽然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年多，但在数十年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刘玉平用寻到的一块块碎片资料，拼凑出了父亲充满磨难、饱含斗志的生命轨迹。

2010年，刘玉平又找到了一块拼图。那年8月，他偶然在《书城》杂志上看到一篇名为《一个台湾老兵的回忆》的文章，作者是一名叫张家林的原国民党士兵，于1957年与刘光典一同被关押在台北市青岛路的军法处。那篇文章写道：“我在牢里碰到像刘光典这样真正的共产党人，让我觉得佩服。”

“在我心中，父亲是可敬又可爱的偶像，虽然没做出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业，但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当初参加革命的时候，父亲24岁，正是大好年华，但他为了祖国解放，捐出了个人钱财，放下了自身的小幸福，面对敌人的考验，没给咱共产党丢脸。”

刘玉平坦言，自己还算是幸运的，至少找到了父亲，为父亲摆脱了污名，而很多无名英雄的后人至今仍然不知先辈身份。“为什么要写书？因为想把父亲和先辈们的故事记录下来。活着时，他们的事迹不能讲、不能说，牺牲后，他们的贡献也鲜为人知。我们不能忘记他们，先烈的这些斗争精神，我们现在照样需要。”

在搜集好相关证据后，新书很快顺利完成。刘玉平找到电视剧《潜伏》的原班人马，计划让孙红雷饰演父亲刘光典。在新书里，有《潜伏》编剧龙一为其作的序：“这是一个儿子在找寻父亲的踪迹，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对另一个共产党员表达的崇高敬意，通过文学作品将先烈的尊严和荣耀传达给今天的人们。”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的出版发行时间恰逢刘光典烈士牺牲整60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早了完不成，晚了会错过。”在新书发布会上，两鬓斑白的刘玉平感慨道。

驻守讲台，

做红色文化的传播者

2013年，一座无名英雄纪念广场在北京西山落成。在用黑白两色曲线隐喻海峡两岸的巨幅景观墙上，篆刻着毛泽东同志的题诗：“惊涛拍孤岛，碧波映天晓。虎穴藏忠魂，曙光迎来早。”经过艰辛调查，包括刘光典在内的在台湾被杀害的846名“虎穴忠魂”得以正名，他们的名字将永远留在英雄纪念广场上，被后人瞻仰。

该广场最初是由刘玉平和台湾籍共产党员陈炳基、张皆德提议，为纪念隐蔽战线无名英雄而建立的一处纪念场所，也是迄今为止全国纪念在台牺牲英烈的唯一场所。刘玉平常来这里缅怀父亲。但他认为，纪念广场还不够完善，没有具体的展示厅、生活服务区，很多内容无法展示，“下一步，我们要加强硬件建设，供学生现场观摩，让他们知道更多英雄烈士们的事迹，硬件、软件要同时抓起来”。

经过数十年的苦苦追寻，年过七旬的刘玉平现已头发斑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皱纹，却未曾改变他乐观积极的个性。如今，他还在传承红色文化这条路上奔走。

近年来，刘玉平多次受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等邀请前往授课，甚至还进过乡村，向农民讲述先烈们的英勇事迹和革命精神。

“先烈们是用生命和鲜血为祖国的统一在奋斗。现在我是迈开双脚，站在讲台上，宣传他们的优秀事迹，传承他们的可贵精神。”刘玉平说，一年下来，他一共讲了170多场。

他说，当年共有千余人前往台湾，至今被证实身份的先烈才800多人，为英雄正名的使命还很长。但刘玉平很乐观，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是搜集相关资料，成立基金会来帮助有困难的烈士后人。

〔本刊责任编辑 马星星〕

〔原载《廉政瞭望》201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