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春

“你家的‘日本人长高了吧？”

“你家的‘日本人结婚了吗？”

直到今天，碰见熟人、同事、朋友，还会有人偶尔这样打趣地问我。

他们问的那个“日本人”呀，其实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儿子——东洋。

儿子生在中国，却被亲朋好友授予日本国籍，这说来话长，慢慢回味，至今仍有一番家庭乐趣。

那年的元旦，妻在医院给我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产床上的她，笑着对我说：“你不是大学生嘛，快给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吧。”

住院五天后，我和妻就抱着儿子回家了。刚进家门，我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一摞词典，这本翻翻，那本查查，参考着，准备给儿子起个响当当的好名字！可查来查去，一时也没找到满意的。

我就逗妻子：元旦出生的嘛，要不就叫“蒋新年”或“蒋元旦”？

还“蒋狗蛋”呢，妻笑着说，她直摇头，说有点俗气不好听。

过十二朝（即十二天）时，家里亲戚前来道喜庆贺，岳父一大早就来了。他看着小外孙，脸上笑开了花，喜得合不拢嘴。妻的哥哥和姐姐，他们两家都生的女孩儿，所以岳父岳母特别期望妻能生个男孩儿。老人嘛，都希望孙子辈有男有女，也好“品种齐全”呀。当岳父知道儿子还没有起名字时，就对我说：“这小家伙生在亚欧大陆桥东桥头堡的连云港，这里有壮阔的海洋，你老家又在东部城区连岛，那里也有海洋，干脆就叫东洋吧。”

“东洋，这不是小日本了吗？”

我心里直犯嘀咕，虽然不太满意，但岳父大人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呀！难得老人一片好心，况且这名字叫起来也还响亮、干脆，所以也就默认了。于是，儿子就有了自己的名字——东洋。

這样慢慢一传开，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就常善意地打趣说我家有个“日本人”。

儿子一岁半时，有一次，我抱着他去公司澡堂洗澡，看门的李大妈跟我很熟，看见我来了，她一把从我手中夺过儿子，抱在怀里，摇着头用脸亲着，逗着说：“你个‘小日本，怎么跑到我们中国的澡堂来洗澡啦？”一句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儿子也咧着肉嘟嘟的小嘴巴，露出糯米般的小白牙，眨着清澈透明的小眼睛，似懂非懂地咯咯笑着。

儿子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的，尤其是皮肤细嫩光滑，洁白红润，很是讨人喜爱。在单位的幼儿园，那些阿姨争着抱来抱去的，说是抱着一个用“七五粉”面揉成的一个小白面孩儿，搂在怀里亲着好玩。

她们有时候跟我开玩笑说：“你家‘小日本皮肤像你，白白的，可眼睛咋没你大呢？”

是的，我是双眼皮，大眼睛，可儿子是单眼皮，眼睛还不太大，这不随我。女孩儿随父多，男孩儿随母多。我心里知道，儿子眼睛随妻子。岳母曾说过，妻小时候也是细皮单眼的，女大十八变，直到十七八岁大姑娘时，才慢慢变成了现在的双眼皮。

下班回到家，有一次，我故意逗妻子说：“小孩儿不像父，他妈心里有数，东洋眼睛那么小，说不准还真是你跟哪个日本人生的哩！”妻听后娇嗔地笑着捶我，骂我乌鸦嘴，没个正经话……

不过，儿子随我的地方更多，除了手脚的形状和白皙的皮肤外，最明显的是走路时两腿有点小罗圈。妻子为此常抱怨我“品种”不好，没把大眼睛双眼皮的优点遗传给儿子，偏遗传了罗圈腿的缺点给他，怕将来影响儿子找个漂亮媳妇。我歪着头，一本正经地回应说：“‘品种很优良，主要还是‘土地的问题哦！”说完，客厅里又荡漾着一阵笑声……

儿子的小腿尽管有点小罗圈，但我总是带着欣赏、疼爱的目光看着他。常言道，自家筐里没有烂桃子，孩子还是自己的好，这也许是天下父母的普遍心理吧。

看着他小时候一走一弯，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我灵感一来，还真给他起了一个更正宗的日本名字——“弯腿一郎”，逗得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笑得直不起腰来。妻生气地笑着说：“哪有像你这样当爹的，给儿子瞎起名字。”

嘿嘿，当然，这名字属于家庭机密，只限内部使用，不得外传。

儿子的名字，给我们一大家增添了许多的温馨和快乐。在他上小学时，有次回家，跟我们告状说，班上有的男同学喊他“小日本”，有的女同学喊他“东洋之花”（当时电视上有个化妆品广告叫东洋之花），他想要我们给他改个名字。我和妻子商量后，就给他改了个同音又富有寓意的名字——东阳，取东方的太阳，普照温暖之意。

如今，童年时的“小日本”，孩提时的“弯腿一郎”，转眼之间已经二十多岁了。眼睛还是单眼皮，但长着浓黑的眉毛，眉宇间透出英气，腿也溜直不弯了。一米八的魁梧身材，长得英俊挺拔，青春帅气。奶奶幽默地夸孙子说，树儿长大自然直，儿时腿弯不算弯。

大学毕业后，儿子又有了自己新的理想和追求，漂洋过海去了大洋彼岸的英国，在一所著名的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他是中国的学子，是龙的传人，他的根在中国。当然，他的外国同学和朋友也不会有人叫他“小日本”了。

美术插图：吴 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