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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当代世界少数族裔边缘文化内涵
——以《凯欧蒂神迹》为例

2020-07-12令狐雅琪西南民族大学成都610000

名作欣赏 2020年33期

⊙令狐雅琪[西南民族大学,成都 610000]

处于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少数族裔文学因其文化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而置于边缘,长期被遗忘在世界文明的角落,作为沉默的少数,在世界文明发展进程中,往往处于“不在场”的失语状态。由于语言、意识形态、政治因素等方面的限制,学者们也很少将眼光聚焦到少数族裔文学这一珍贵的文化宝藏。近年来,以马克·本德尔、斯蒂芬·郝瑞、伊莲娜、安德鲁为代表的专家学者们,投身于少数族裔文学的整理、译介、传播、理论研究等工作;此外,他们亲身游历,了解各国少数族裔文学,自觉担任起推广少数族裔文学,守护世界文化多样性的重担。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马克·本德尔教授与西南民族大学的文培红教授合作译介了彝族诗人阿库乌雾的诗集《凯欧蒂神迹——阿库乌雾旅美诗歌选》,在西方学界引起一定反响。该诗集收录了彝族双语诗人阿库乌雾在旅美期间创作的八十余首汉语诗歌,他结合自身的彝族身份,对同为少数族裔的印第安文化进行持续关注并展开诗性书写,并以民族志诗歌的形式,实现了跨文明对话,并将原本处于传统话语体系中失落位置的少数族裔文化推向世界。文化内涵是指文化载体所反映出的思想内容和精神意义。少数族裔文学作品借助文化沟通、语言译介及精神互联实现跨民族、跨语际、跨思维文明对话这一文化现象,透射出少数族裔边缘文化承载的意义内涵在悄然转变。

一、民族文化为中介——打破传统话语体系

作为一部汉英对照出版,彝族作家创作,跨文明书写北美印第安文化,并观照世界少数族裔共同命运的诗集,《凯欧蒂神迹》具备联结多种文化体系的功用,体现出多向开放的特点,诗歌以民族文化为中介,在彝族与汉族、彝族与印第安、彝族与世界各少数族裔之间架起了平等对话的桥梁,在跨文化、跨语际书写之下,以独特的文化影响力,逐渐颠覆传统话语体系。“各个文化圈都内在地具有与其他文化体系相区别的文化特质,这种文化特质同时也是阻止文化体系之间交流的障碍。因此,超越这一界限的唯一途径是行为主体掌握其他文化体系的特质。”这一点在阿库乌雾身上得到印证,诗人渴望用彝族文明与世界其他文化体系交流对话。他在汉文化环境熏陶下进修学习,能在用汉语书写过程中恰如其分地展现彝文化特色,游刃有余地叙说内心世界。他在旅美途中又主动走进北美印第安文化,凭借研究本民族——彝族的丰富经验,轻易走进北美大陆原住民的文化场域。诗人在《石头的文明》中强调北美印第安文明的价值,肯定了印第安人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重要贡献;《盗火》指出了彝族与印第安共通的荣辱观念;《兽骨》发掘到苏人与印第安人对兽骨的不同态度及其功用,诺苏人高悬辟邪,印第安人制造器物;在《复活》里,“我”梦到家神来到俄勒冈,指引自己“复活”,并带走了一件印第安人送的礼物,巧妙展现出两个民族间的历史渊源及友好关系。在观照印第安文明的同时,诗人脑海中的生命碎片与原乡记忆被调动唤醒。“人作为一个完整的声音进入对话。他不仅以自己的思想,而且以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全部个性参与对话。”阿库乌雾将自己的思想个性与彝乡故土相联结,将自身命运熔铸进少数族裔共同命运。“是印第安首领祈祷的泪柱/展示泪水圣洁的风采/记录泪水软弱的历史”,诗歌直面历史上印第安人因弱小而被欺凌的经历;“当印第安人和我的神灵/不断遭遇死于非命的厄运/我开始懂得/我的生命活在这世上/还有怎样的意义”,印第安人的历史遭遇及现实状况,与彝族文化发展境况遥相呼应,促使诗人思索世界少数族裔的共同命运。他们同样遭受主流文化的冲击与挑战,面临传统与现代性的碰撞。这一认知加深诗人对“我”之为我的使命感,担负起守护少数族裔文明的重任。在《“死给鹿”》中,诗人以鹿喻人,用北美之鹿追求现代文明过程中的死亡命运警惕缺乏主观思考、盲目追求流行度与现代性的一群人。这群鹿的悲惨遭遇使诗人想到彝族用生命换取尊严的“死给”者,彝族文化中,“死给”是弱者用生命捍卫尊严的一种极端方式。诗中暗含少数族裔边缘文化在遭遇主流时应具备抵抗态度,避免被同化而面临消逝危机。

阿库乌雾身上呈现出融入主流文化圈的迫切性与坚守民族文化的纯粹性的矛盾,两者似乎是完全对立的两面,诗人的独特魅力在于能将这对矛盾合理调和。他不再以地域性、流行性等固有认知评判文明程度,而是直接以民族文化为中介展开对话交流,打破了彝族与印第安、与世界各少数族裔间的时空隔膜。诗人竭力融入主流文化的初衷就是跨越文化圈层,让少数族裔文化为世人瞩目。以民族文化为中介这一举措无形中将各族文化置于平等地位,在保护少数族裔文化纯粹性的同时,打破了传统金字塔式文化圈层的壁垒,为各族文化的平等对话提供便利。“对话思维不同于是—是、否—否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对话的过程是一个异中求同、同中求异的双向运动过程。”在多元共存的差异碰撞中焕发世界文学的生机活力,引领全球目光向少数族裔群体聚焦,向少数文化的继承与保护问题聚焦,为世界文明的多元化与丰富性拓展探索空间,将原本处于传统话语体系中的边缘化的少数族裔文化推向世界。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范畴选择,不同选择折射不同立场和价值取向,继而产生各自有别的话语体系。”强调少数族裔边缘文化是当代世界的选择,将引领以少数和多元为核心的全新话语变革。少数族裔文学是各少数民族精神文化的载体,是世界文学史上无可替代、不可或缺的独特存在。阿库乌雾的彝族身份促使他为本民族母语文化走出凉山,走向汉文化圈,乃至走向世界舞台而笔耕不辍;他用笔杆为彝族代言,结合时代发展脉络,以宏大的格局将彝族历史传说与未知命运纳入笔下,抒写着一首首彝文化特色浓郁的诗歌。在身份边缘和书写边缘之下,阿库乌雾以前瞻性的眼光触及彝族、触及印第安人、触及世界各少数族裔共同命运;更让我们看到,少数族裔边缘文化不单单意味着少数和弱小,在与世界文化接轨、与人类文明共通的过程中,因独特性与灵活性,承担起了各文化体系之间交流对话的重担,这一文化功能呈现出了非边缘性。

二、语言为媒介——构架诗性对话桥梁

现代文明加速发展之下,少数族裔文化长期被忽视,面临着族群消逝、文明萎缩的危机,究其本质原因,在于语言的隔膜。人们因语言不通难以深入了解少数族裔文化,更难以将其有效传播。译介能跨越语言隔阂,让少数族裔文学走进更广阔的读者的视野。《凯欧蒂神迹》是诗人阿库乌雾采用“第二母语”(汉语)创作,文培红教授与马克·本德尔教授联合译介,汉英对照出版的诗集,借助语言媒介,在跨文化、跨语际的交流之中实现了边缘文化的领域扩张。作为彝族诗人,阿库乌雾践行着双语创作,灵活运用汉语表现本民族的文化意象与审美空间,汉语读者可自在穿梭;经过文培红教授与马克·本德尔教授联合译介的二度创作,书籍以汉英对照的形式出版,更方便海外各国读者们走进世界少数族裔文化,走进北美印第安,走进中国彝族。

“译者对另一民族或国家的文学作品的翻译就不仅仅是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它还是译者对反映在作品里的另一个民族、国家的现实生活和自然的翻译。”文培红教授与马克·本德尔教授的译介不仅是字句间的对应、语言系统的转换,更重要的是阐释译本中的文化内涵,在考量历史神话的基础上展现彝族人文风貌。如《盗火》中“远古神人”译为“ancient culture hero”,而不是“ancient hero”,凸显出彝族英雄支格阿龙在彝族历史文化中的神圣地位;《“死给鹿”》将彝族特有的“死给”概念译为“avenging”,而不是机械地翻译为“death”,契合“死给”在彝族文明体系中以自杀捍卫尊严、坚决反抗的文化意义;《哥伦比亚河》中对彝族毕摩经文《哈体特依》的翻译,增加了同位语“book of crow calls”,清晰交代出它在彝族解读以乌鸦为代表的动物语言的占卜作用。根据埃斯卡皮斯提出的“创造性叛逆”的观点,“说翻译是叛逆,那是因为它把作品置于一个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参照体系里(指语言);说翻译是创造性的,那是因为它赋予作品一个崭新的面貌,使之能与更广泛的读者进行一次崭新的文学交流;还因为它不仅延长了作品的生命,而且又赋予它第二次生命”。基于文化内涵的译介使跨越语言文化的沟通成为现实。

不同语言文化体系中的人有机会进行文明对话,少数族裔文学作品借助汉语、英语架起与世界各民族对话的桥梁,拥有更广阔的交流空间,这为世界少数族裔文化的继承传播问题提供了新的解题思路。因作者身份的边缘性及传统意义上书写的边缘性,被排除在主流文学之外的优秀少数族裔文学作品通过译介传播,从“边缘”走向世界舞台,以“少数”“边缘”的珍贵性,化解了长久以来主流文化的压迫,在世界多元文化观下拥有独特的话语空间。“阿库乌雾的诗作跨越语言、国家的边界,在另外一种语言文化里传播,即属于当代的‘世界文学’现象。”他用“边缘”了解“边缘”,在尊重文化差异,找寻精粹之同的生命体验中,也让我们看到少数族裔边缘文化,以全新的方式推进着文化全球化的进程。

三、人文精神为纽带——对少数族裔的生命观照

巴赫金对话理论谈及:“单一的声音,什么也结束不了,什么也解决不了。两个声音才是生命的最低条件,生存的最低条件。”只存在一种声音的世界空洞苍白,两个声音甚至多元声音齐奏合鸣是生存的基础,描绘出人类社会基于差异、多元、平等的理想型对话式关系。《凯欧蒂神迹》中包含着彝族、汉族、印第安、黑人等多种文化的声音,诗人以人文精神为纽带与世界展开了一场超越地理位置,超越多元差异,甚至超越了文化本身的深度对话。人类文明的璀璨之处,在于闪烁着深厚仁泽的精神光辉。他从真与善、爱与美的角度挖掘人的价值及精神世界,透射出对少数族裔尊严及价值的维护,对人类社会精神文明的珍视以及对各民族的文化生命与未来命运的关注。当诗歌的情思触动人的心灵世界,一切差异与隔膜都不复存在了。“我只要写出富有真知/启迪大爱的诗歌/只要用诗歌触动人性/内在的经脉/即使我不懂英语/我同样可以和这个世界/‘英语人’‘汉语人’/进行深切的交流。”作为少数族裔的一员,阿库乌雾深知少数族裔边缘文化在遭遇主流文化时的艰难境地,因此在文明包容度与开放度日渐提高的当代全球语境下把握住契机,将少数族裔文化推向世界舞台。不同的历史文化与生命体验都该得到重视,并给予充分尊重,他的诗歌传递出强烈的多元文化平等观。“印第安人和黑人/墨西哥人和苗人/印度人和各色亚裔/穿插于游行队伍中/十分醒目/犹如奇花异草/丰富了这座城市的色彩”,“人性的宗旨/永远指向/有差异的平等”,诗句裹挟着平等观念呈现出多元共存的重要价值,世界各个民族无论人数多寡,族群兴旺,存在即意义所在。我们不能因为人数的稀少或是所处位置的偏僻就否定少数族裔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贡献。少数族裔正因少而珍贵,为多元文化增彩,为人类溯源探远添砖。

趋同心态导致部分少数族裔因孤立无援而以自己的身份为耻,诗人展开文明对话的对象,除了北美印第安人,更重要的是各少数族裔群体。族群的身份认同至关重要,只有发自心底地认可自己的文明,才能真正守护与传承本民族的文化。在《跳月》中,“她坦率地告诉我/她有四分之一/印第安血统/她是Sioux部族的后代”。在《差异教育》中,非洲裔孩子从小了解“非洲的传统文化/和黑人祖先的经历/记住自己的文化根脉”。诗歌传递出强烈的民族自尊与文化自信,强调了传承与认同的重要性。他对世界各民族文化心存敬畏和赞美,尊重多元差异,从心灵深处对少数族裔文化进行生命观照,并从心灵出发挖掘全人类的共性,将生命与诗歌相融,铸就爱与美的生命诗学。

彝族文化与印第安文化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同样面临主流文化的压力,面临母语消逝的危机。文化对话给了彝族与印第安人一个机会,更给世界各地少数族裔一个机会。他们携起手来,化危机为转机,让倡导多元开放的当代世界看到:突出少数族裔文化在人类文明进程的重要地位,思考世界少数族裔的共同命运迫在眉睫。“让我们用人类心灵的力量和文化多样性的魅力,守护脚下每一寸神圣的山河!用锐气、智勇与信心开辟世界少数族裔文学未来发展的光明之路!”各民族文学力量交融、汇集在一起才能迸发出光芒和能量,促进人类文明进步。

综上所述,通过分析《凯欧蒂神迹》以民族文化为中介、以语言文字为媒介、以人文精神为纽带,灵活跨越了本国文学框架,进入了世界文学版图的文化现象,我们可以发现在当代世界语境下,“少数族裔边缘文化”承载的思想内容和精神意义在逐渐革新。“少数”与“边缘”逐渐破除固有失落、微弱标签,指涉意义向珍贵性、独特性转换,少数族裔边缘文化走出失语位置,成为具有独立话语空间的珍惜文化资源,并隐含着多元共荣、差异共存的平等文化观。在世界目光聚焦少数和特性的今天,少数族裔文学积小流而成江海,作为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承担起保护人类文明多样性、促进世界各民族文化同辉同荣的重要作用。

①金强一:《边缘文化:一种多元文化融合的文化资源》,《东疆学刊》2009年第4期,第53页。

②⑩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5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387页,第340页。

③④⑪⑫⑬⑭⑮ 阿库乌雾:《凯欧蒂神迹:阿库乌雾旅美诗歌选》,文培红、马克·本德尔译,民族出版社2015年版,第252页,第258页,第88页,第212页,第176页,第130页,第184页。

⑤ 李衍柱:《巴赫金对话理论的现代意义》,《文史哲》2001年第2期,第56页。

⑥ 徐新建:《“多民族文学”的范畴意义》,《徐州工程学院学报》2019年第2期,第2—3页。

⑦ 谢天振:《译介学》,译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10页。

⑧ 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王美华、于沛泽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37页。

⑨ 梁昭:《彝人诗中的印第安——阿库乌雾〈凯欧蒂神迹〉的跨文化书写》,《民族艺术》2016年第1期,第131页。

⑯ 首届世界少数族裔文学论坛:《平等、正义、爱——世界少数族裔文学宣言》,《中外文化与文论》2017年第2期,第212—215页。